5 第5章 “你必须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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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事务所之前,付嘉一连失眠了好几天。

    都审计是个苦逼的活,整日辛苦与数字和表格交道,加班到后半夜是常事。不过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也没有办法退堂鼓。

    很快到周一,清他就爬起来洗漱。

    正装革履的样子连自己也看不习惯,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忍不住回头问:“妈,这条领带是不是跟我的西服不搭啊。”

    “搭搭搭,我儿子穿什么都好看。”

    这次选择去事务所,就母亲最支持他,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没什么不好。倒是他爸前怕狼后怕虎的,既怕儿子吃苦又怕儿子丢人。

    笑逐颜开地将他送下楼,母亲不忘嘱咐司机开慢一点:“咱们不赶时间,安全第一。”

    司机也没有经验,路上还悠悠闲闲地跟他聊天:“晚上什么时候来接您?六点左右可以吧,付老板一般就是这个点下班。”

    六点下班,到家岂不七点了?平时都是六点就吃晚饭的。

    “晚上我再给你消息吧。”付嘉趴着往窗外看,阳光明媚,车多得像沙丁鱼。他心里就想,从今天起算是自食其力了。

    结果完全低估了早高峰的难度,到事务所时已经十点。

    匆匆忙忙地上楼,由李秘书领着抵达四部地盘,部门里的人却寥寥无几。李秘书去请示刘总时他就在角落安静地等,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位瞟。

    记得上一回,徐书原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眼下却是另一位。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扶起眼镜朝他看过来,他只好微笑点头。

    “新来的?”

    “嗯。”他。

    “社招?”

    他摇摇头:“我是应届。”

    “应届生早就入完职了吧。”

    “我留学回来的,有点事耽误了。”

    对方喔了一声,目送李秘书把他毕恭毕敬地接进合伙人办公室。

    一整个早上没看到徐书原,不知道他是出差还是请假了。领完电脑跟办公用品付嘉才知道,在这里经理以下的员工是没有固定座位的,毫无隔挡的长形桌俗称大排档,任何人都可以坐,不过一个团队通常坐一起方便交流。

    因为谁也不认识,中午他只能自己下楼吃饭。吃完上楼,在洗手间听到外面的聊天声。

    “太可怕了,又来一个VIP,听连基本的借贷关系都不懂。”

    “啊?真是……四部都快成VIP收容所了,还塞啊。”

    “可不是?不知道刘总怎么想的,那人一看就干不了活。”

    “还能怎么想,为了拉业务呗,人家有个好爸你有吗?就不知道哪个组那么倒霉要多养个废物喽……”

    听到一半付嘉才晓得他们是在自己。

    等外面安静下来以后,他出去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红,是过热的空调暖风吹的,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为什么呢?他想,我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一下午无所事事。

    现在已经是忙季伊始,休假考注册会计师的也都回来了,大家各忙各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键盘如落雨的声音。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学习办公软件。

    那些审计辅助工具上手很困难。他想要找人请教,可抬起头看了一圈,后来还是没能张开嘴。

    大家仿佛已经认定他是来为简历增色的,没人给他安排工作,也没人抽空给他做入职培训。一整个下午他枯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无助和迷茫。

    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到晚上六点多,司机来接他,就在楼下等着。他躲到走廊接电话:“你先去吃饭吧,我晚点再给你。”

    也不清为什么不想走,就是觉得这一天时间全浪费了,不甘心。

    坐到八点,趴下歇了会儿。

    睡梦里仿佛听到旁边有人话,嗓音有点熟悉,伴随着话还有脚步声走来走去。

    “付嘉?”

    抬起头来,眼前的光线被挡去大半。徐书原穿着衬衫长裤,唇色很淡,脸色也很疲惫,灯光中有种冰凉的距离感。

    付嘉瞬间清醒,撑起身拉了拉衣服,又背过身去揉搓自己的脸颊。

    不知道,估计脸是肿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

    “我怎么睡着了……”他心虚地看了眼徐书原,又飞快闪躲,“太困了。”

    “困了就回家,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完徐书原转身往窗边走,走到一排储物柜前,背对着付嘉。

    付嘉以为他是要还自己耳钉,心里不知为什么燥燥的,还有点不好意思。起身跟过去,很低声:“那个……”

    “别挡在这。”

    徐书原要开柜子。

    “……喔。”付嘉只好撤退一步,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穿的衬衫很普通,袖扣周围的针脚还散了,可身高腿长,长相也很英俊。

    是人靠衣着,不过书原不需要,付嘉心里想。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付嘉轻声。

    “刚刚。”

    徐书原抽出几样文件,动作麻利地放进公文包里:“来拿点东西。”

    中间有一页纸掉到了地上,他弯腰之前付嘉抢先蹲下去捡,然后又双手递到他手里,抿起唇:“给。”

    徐书原没话。

    付嘉等了一会儿,他也还是没开口,似乎拿完东西就要走了。付嘉只好将头垂低,轻不可闻地:“徐书原,我还没吃饭。”

    手微顿,徐书原没有侧目,“楼下就是餐厅。”

    周围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在注意他们。

    付嘉觉得丢脸,视死如归地:“我请你吧,正好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今天第一天来好多事不太懂。”

    “我吃过了。”

    将最后一样东西——电源装入包内,徐书原头也不抬地拒绝。姐姐刚生产完,他白天要去甲方公司驻场,晚上还要赶去医院照顾。

    他拿上外套,匆匆提包离开。付嘉却在同事疑惑的目光中跟上去,一直跟到电梯间:“徐书原、徐书原。”

    情急之下又选择拉袖子。

    直到徐书原回头,才不甘地松开:“你就这么着急吗,一起吃个饭都不行?我初来乍到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熟人,你还连话都不肯跟我多几句。”

    抱怨的话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而且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我今天过得有多差,真的,一整天都没人和我话……”

    徐书原看着他,表情渐渐地变得沉郁。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付嘉还是这样,永远只想到他自己,不考虑别人是不是为难,是不是会伤心难过。

    想起那个时候他问:“徐书原,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那样殷切的语气,柔软的语调,期盼地等着回应。

    自己没有办法抵挡。

    “除了我家人,你是对我最好的。”

    付嘉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所以你也必须对我好,对吧?好都是相互的。”

    “嗯。”

    “徐书原,你必须对我好。”

    “嗯。”

    “必须一直一直对我好。”

    “嗯。”

    后来才知道他不爱通电话是因为用了变声器,得太多容易露出破绽。

    眼下付嘉殷切又委屈地看着自己,好长时间一言不发,可是意思很明确。他要求一项特权:徐书原必须对付嘉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书原深吸一口气。

    付嘉见缝插针地跑回去,变魔术一样变出一盒胃药,笑眯眯地捧给他:“喏,我专门给你带的。上次你不是胃疼吗?这个特别有效,每回我胃不舒服我妈都拿这个给我吃,一会儿就不疼了。”

    药盒棱角分明,握到手中有微微的疼痛。

    徐书原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

    “你……”付嘉以为他拒绝了自己,微笑僵在脸上。

    徐书原手扳住电梯门:“要下楼就进来。”

    付嘉一愣,耷拉的嘴角不自觉上抬,走进去站到他旁边。

    一开始站他右边,想了想又换到左边去。

    “这样话方便点。”付嘉仰起头,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话特别多,从早上堵车到下午被冷落,对着徐书原大吐苦水。

    “那帮人也太过分了,面都没见过凭什么那么我?还有,公司的软件真难用,连个使用指南都没有,让人怎么学嘛。”

    餐厅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头顶,他的发梢长了,有些挡眼,鼻尖轻微冒汗。灯下一只虫被热烈的光线吸引,扑火一样扑进灯罩,再也没有出来。

    徐书原静静地听着。

    这些年偶尔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兔子,想起付嘉。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得过,因为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个临别的雨夜,听付嘉要走了。他找辅导员听到付嘉的地址,拿着自己仅剩的两百块生活费,咬牙了一辆出租车。

    1845

    车牌号至今记得。

    付嘉家里住着别墅,在离大学城很远的地方。庭院里的凤凰木总有二三十米高,远远望去红得像火,一团火云飘在雨里。

    他的心也热一阵冷一阵。

    敲门,按门铃,等了很久。佣人出来叫他不要等了,再等就报警。

    他还背得出付嘉爸爸过的那番话。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知廉耻,识大体,不要一时糊涂毁了自己的前途。你前前后后收了嘉嘉两万多块,这笔钱我还没找你要,看你是个大学生才一直留有余地。要是报警闹到你们学校去,往轻了是债务纠纷,往重了那就是前科,对你的一辈子都有影响,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而且听你家里是吃低保的困难户,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已经了报告要跟边防军人登记结婚,是不是?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她想想,军婚是最看重背景清白的,不要害人害己。”

    当时他站在台阶下,浑身湿淋淋的如同丧家之犬。

    离开的时候付家的佣人扔了件雨衣给他,直到走远了那雨衣还躺在泥泞里,像脱下的一层皮。轻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