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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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到城东之时, 已是星斗满天,夜色寂寂。楚驭临时买了一匹马, 借着水面之上莲灯的影光,朝太子府飞奔而去。快至跟前时, 就看到曹如意抱剑而立的身影, 楚驭只当他是元景派来接人的, 一跃下马, 将缰绳丢给他,口中道:“太子呢?”

    曹如意还是有点怕他,跟他隔着五米远道:“太子进宫了,他让我等在这里, 跟你一声。”

    楚驭脚步顿止:“进宫?晚上不回来了?”

    曹如意道:“是,圣旨午后就来了, 他黄昏才去,肯定是不回来了。”顿了顿,似有不忿:“太子等了你一天。”

    楚驭静默片刻, 缓缓开了口:“他有没有不高兴?”

    曹如意难得大胆了一回,迎着他的目光, 神情哀怨道:“你呢?”被他冷冷的目光扫过,吓的噤了声,离远了点。

    此时已近宵禁, 现在离城回营已是不可能了,楚驭思量了一番,掉转回府。他懒得惊扰旁人, 进门后径直往后院走。彼时方青正在赤珠房中,听闻家主归来,一起出来迎他。方青手里提了一盏红灯,照见两人的忐忑。楚驭见他们神情不对,问:“怎么了?”看到了赤珠手上捧着的蛊钟,面色一沉,漠然走回房中,木门一关,这才发问:“有答案了?是蛊么?”

    赤珠心里有点毛毛的,干笑了一下:“嗯,是蛊。”

    楚驭见他吞吞吐吐,甚为不悦:“有什么就,还要我一句句问不成?”

    赤珠心知躲是躲不过的,索性硬着头皮道:“是九黎的婴毒蛊,需用九十九个婴儿炮制。豢养孕妇数百人,待腹中胎儿七个月大,剖腹取子,这孩子还不能是死的,需要活生生灌入毒-药,趁其毒发未亡之际,取心头肉一片,喂养蛊虫百日。养成之时,蛊衣形若花朵,更有奇异磷光,蛊虫就睡在里面,数十步内皆不可近身。

    中了这种毒的人,发作时如坠冰窟,身上疼痛难耐,就像被人一寸寸捏碎骨头,一口口撕下血肉,且要疼上半月才会死去。太子中毒之初,应该是有高人相助,硬将他的毒性压了下来,才能活到现在。”

    楚驭神色变得极其阴沉,半晌,冷声道:“怎么解?”

    赤珠摇头苦笑:“没法解。九十九个婴儿,喂的是九十九种毒-药,剖腹之时死者十有六七,喂毒之后再折半数,得成百上千条性命,才能得这一味蛊。一般蛊师造不出,连我也只是听过。如果不顾造孽太深,一定要解,也得知道每一味是什么毒,到时拿每种毒的解药如法炮制一番,或许可以,但这只能问制蛊之人。主人试想,一个人费了这么大的心力造出的蛊,心中必定是有极大的怨恨的,他怎么会给敌人留后路?只怕蛊成之日,就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杀了。”

    楚驭道:“要是找不到解药,他还能活多久?”

    赤珠道:“若是勤加保养,活到三十岁应该不成问题,但这也不定,要是毒发之时大悲大喜,动嗔动怒,会加剧毒入心脉的时间,或许一下子就没了。”孤灯昏昧,瞧不分明楚驭的神情,赤珠暗忖他此时必定心情不佳,为免自己受到牵连,忙道:“不过一时半会肯定没事,等我再琢磨琢磨,没准还能想到办法。”

    楚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赤珠心中忐忑,临走前扯了扯方青的衣袖,示意他为自己好话,方青眼望前方,不予理睬。气的赤珠从腰间拿出一只大蜈蚣,往他身上丢。方青鸡飞狗跳地忙了一场,才把蜈蚣赶走。一抬头,见楚驭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他安慰道:“公子你也别太担心了,赤珠不是了么,近年内都是无碍的,这老子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会就让太子真的英年早逝。”

    只听楚驭讽笑一声,森冷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轻信旁人,才招来这个祸端,再大的苦头也活该他自己受着。况且……”顿了顿,语气转淡:“他年寿有限,如果以后能没有子嗣,大权旁落是早晚的事。”

    方青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他对太子的种种关心在意,此刻忽然都变了味。楚驭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门外,明月高悬,清泉如镜。一片乌云悄然飘过,遮住了天上月和水中影,方青追出去时,楚驭已经消失了。

    皇宫上下静谧安然,紫宸殿内却是杀气腾腾,的正是亡人之国,灭人种族的事。

    渠犁不是进取之国,立国之初,便年年加固城防,防御墙是越砌越高,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堡中之国,普通的攻城设备奈何不得,且道路崎岖险阻,运粮也是大问题,送去的粮草,大半都消耗在路上,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绝非易事。再加上大燕安泰多年,朝中多的是主和之人,燕帝这次起兵之意决绝,将在外,如何用兵他干预不得,但后方需先稳固,为此,他日日跟几个心腹老臣商量对策。

    每每议事之时,燕帝就将元景带在身边,让他多听多想,也好有所长进。不过,今日元景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几乎没听进去什么。直到丞相似随口道:“外患若平,只怕内乱将起,陛下也得早做算。”

    元景自出宫建府,常在民间走动以后,听到了些宫里听不到的风言风语,心知丞相所指多半就是神武将军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神武将军要有事,只怕楚驭这边也要跟着倒霉。元景神色顿紧,这才认真起来,可惜燕帝没让他继续听,称天色已晚,让他回去休息。不等他拒绝,软轿已候在外面,他无法可想,只好带着一肚子担忧走了。

    回到寝宫之中,已近子夜。他在软轿上颠颠簸簸地行了一路,困意都冒出来了。柳心疼他一整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叫人端了些夜宵过来。元景吃了两口,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放到一旁,自己爬到床上,连身都懒得翻,就用手背枕着脸,沉沉睡了。朦胧间察觉到床帐被人轻轻掀开,还以为是柳,他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我不想吃了,你下去吧。”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元景只觉得脸颊被一只粗硬的手抚摸着,他勉强睁了睁眼,一股炙热的气息朝他压下,额上似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碰,他了个哈欠,看清眼前人之时,立刻就清醒了:“大哥!”他一跃而起,揉了半天眼睛,才确定这不是梦,急地往前一扑:“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我叫人找了你好久!”

    楚驭阴沉沉地看着他,一语不发,似很不高兴。元景惊喜过后,也反应过来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好来找我的!你话不算话!”

    他生起气来的样子特别生动,脸颊咕咕的,眼睛又黑又亮,要是气急了,皮肤还泛起一点红晕,拳头紧攥,像是随时预备扑上来挠人的兽,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短命鬼。

    楚驭脸色愈沉,他沉默的太久了,元景忽然有点不安,他想起今晚听到的话,凑近了一点,去碰他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事也不要紧,你告诉我,我绝不让别人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