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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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玩的兴起, 强留人下来的事,元景也不是没干过, 但这一次观他的神态语气,显然不是想留一次那么简单了。元景像是怕自己的不够明白, 又道:“留在这儿,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天天在一起。”

    楚驭笑了笑:“留下来天天陪你玩?”

    元景见他要走, 急忙抓着他:“不玩也可以,我们在一起就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楚驭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神情里却无半分笑意, 在他额上一弹:“怎么突然这个?”

    他手劲奇大,元景被他弹的脑门生疼, 不由的眼底发热:“我早就想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每晚都想你。”楚驭这下是真笑了, 给他揉了揉弹红的地方:“你自己听听这话像什么?哪家刚过门的新娘子?”

    元景一怔,也觉出自己言辞暧昧了, 再一看楚驭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调戏自己,脸颊一红, 有点恼羞成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阵子总觉得有点不踏实,你在我身边,我能安心一点。”

    楚驭只当他是为了留下自己, 故意些好听的罢了,不置可否道:“年纪还信这个。你不是有个能掐会算的门客么?叫他给你测一卦,看看到底哪里不踏实了。”

    元景一脸丧气:“别提了,他给别人算确实很灵验,可一到我这就不行了……咦,你怎么知道他的?”

    楚驭每每来太子府,总会跟他不期而遇,因先前的事情,云从对他可是十分殷勤,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随口道:“见过他几次。”

    元景“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旧事重提:“真的不能留下来么?”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极了什么动物,楚驭被他一扑,态度不由的软了些,摸摸他的头发:“要不我今晚留下陪你?”

    元景不高兴地转过去:“一晚上有什么用?”

    楚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背影,暗道,一晚上已经能做很多事情。拍了他一下,朗声道:“走了。”元景急急忙忙掉转身,发现他果真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气的朝梨木矮榻上狠踢了一脚,用力太过,磕的骨头一阵钻心的痛,以至于第二天入宫时腿都是瘸的。

    燕帝这阵子忙于国事,甚少关心他,见他这个一瘸一拐的样子,顿生慈父之心,亲自去查看他的伤处,腿之上赫然一道发紫的磕碰伤,他皱眉道:“这是怎么弄的?”

    元景被他按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心磕的。”见燕帝还要让刘林拿药油,怕疼的躲开了:“不用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燕帝道:“这阵子别乱跑了,在府上好好休息,太一楼玉阶千层,要是到了正月还不好,登楼可有你受的了。”

    元景很懂事的点点头,想起那位年过花甲,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国师,不禁失笑:“国师也够受的。”

    燕帝道:“这次不是他。”见元景眼神好奇,温和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元景将满朝文武想了个遍,心中困惑不已:难道这朝中还有比国师更厉害的术士?

    忽听燕帝在一旁道:“你近来跟楚家那子如何?他有没有惹你不高兴?”

    也不知为什么,元景总觉得父皇提起楚驭时,总带着些许敌意,当下一点抱怨都不敢有,只道:“挺好的呀,他对我很好。”

    燕帝一哼,三岁看老,楚家那子什么德行,他早就清楚,显然是不信元景所的:“宅心仁厚是好事,但也别太过良善了。”他带着元景走到暖阁外的朱栏边,遥遥看向那座耸入云端,与天日相齐的高楼:“朕知道,有时与一个人朝夕相对久了,眼里便看不到旁的了。可等你俯瞰天下之时,就会明白,跟万里河山比起来,一人悲喜实在是不值一提,凡你目光所及,皆为你所有,这才是无上的快乐。”他慈爱地看着元景:“懂么?”

    元景不假思索道:“我两个都要,岂不是更快乐?”

    燕帝一愣之后便笑了:“哪有这样的美事,朕问你,要是不可得兼,你当如何取舍?”

    元景咬了咬下唇,心里甚是为难,江山固然是很好,可一人之悲喜,也是独一无二的,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燕帝也没逼他,笑道:“无妨,你还,有为难的地方,父皇替你做决定便是。”又朝远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除夕前夜,元景便被燕帝接到宫中,云从扮作太监,低眉顺目地随行而去。与此同时,一个雕花嵌玉的紫檀木箱送到诏前军里,燕帝口谕,此乃国之重宝,要拿来祭祀天地先祖,令他们好生看管,时候一到,宫中自会派人来取。诏前军自建军以来,还未担过这等大任,范平不敢大意,调出三营人马,其中又有第七营为重,将藏宝之处围如铁桶。楚驭持刀立于阵中,昼夜不离。

    元景对此是毫不知情,初一夜晚燕帝在升平楼上宴请百官、使臣之时,他见楚驭不在其中,心里还在纳闷,燕帝在一旁与众臣杯觥交错,谈笑风生,他也插不上话去问,自己派了几个人出去探消息吧,却是有去无返,他只好安慰自己,许是年中忙碌的缘故。

    不过他也没能忧心太久。上辛日转眼及至,那天他三更就起来了,一身礼服盛装,前往城郊祭坛,替燕帝祭祀天地神明。

    不知为何,此番问天求运之事,燕帝做的十分隐秘,就连护送太子出城,用的都是他自己的死士影卫。元景坐在玉辇之中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他们个个覆着青铜面具,浑身黑衣黑甲,冷峻肃穆,如同一道暗流,簇拥着辉煌华贵的车架,缓缓涌进。元景心中压抑着的思念一瞬间被勾了出来,心中暗道:明天我就出宫找大哥。

    当晚戊时一刻,元景才困倦不已地回到宫中,想起压轴大事还在等着自己,不由抬头遥望,却见平时辉煌璀璨的太一楼顶,明光俱灭。少顷,便有影卫来传话,称:时候到了。

    太一楼下,燕帝神色威严的仰望着楼顶,在他身边,是个身着青衫,坐在轮椅之中的真人。光是看背影,已是隐觉不凡。元景近前一看,却是惊讶了。

    只见他须发皆白,面目和善,执一把拂尘在手,端的是仙风道骨。可这位高人有眼无珠,却是个盲的。

    元景心道:还有这样的高人么?疑惑地看看云从,以目光询问这样的靠不靠谱。谁知云从却像是被吓到了,靠在元景身边,脸上有些张皇。燕帝道:“这位是紫钧真人,景儿,你过来拜他,你能无灾无难活到十五岁,全赖他为你消灾镇寿。”

    元景面有惊讶地看向燕帝,以口型问:“玄冥水榭?”燕帝一颔首。元景满心感激,立刻站到紫钧真人面前,恭恭敬敬以师礼拜之:“多谢真人为我延寿。”

    紫钧真人一开口,声音干哑,似许久不曾话:“当受不起,殿下无需多礼。”

    燕帝在旁道:“今夜还要有劳仙长了,待此事一了,朕再让景儿好好谢谢你。”一挥手,示意左右开道。

    只听吱呀一响,紧闭了数月的朱门轰然大开,一条汉白玉铺就的长阶出现在眼前,每隔五步,便悬着一盏鲛膏长明灯,亮光直达楼顶,好似天路。燕帝道:“仙长腿脚不便,你们先……咦,这是谁?”

    元景赶忙道:“柳病了,这是我府中近身伺候的人,他叫云从。”对他使了个眼色,云从立刻跪在地上,深深地行了一礼。燕帝皱着眉,似有些不悦。却听紫钧真人朗声一笑:“龙飞于天,虎行于地,是为云从龙,风从虎,云从,好名字。”

    燕帝闻言眉目一展:“罢了,你随太子上去吧。”

    云从低着头,声音喜的都变了调:“是,多谢皇上。”

    猫着腰追随太子而去,直到看不见身后诸人时,他才抬起头来。元景拎着衣摆,气喘吁吁的爬着楼,随口道:“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谁给你取的,倒是有趣。”

    云从坚毅的目光始终望着楼顶,此刻也恢复了先前淡然自若的风度:“回太子,是我自己取的,没这么多意思,图个好听罢了。”

    不知爬了多久,走到最后一阶时,元景手脚都累得发僵,习惯性一抬腿,踏了个空,这才发现已是到了。下面的声音还很遥远,估摸还有阵子。元景靠着玉栏量着那座方方正正的房间,忽而心念一动,悄声道:“我们先进去看看。”抬腿便走,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推门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烛蜡味,东南西北四方,各摆着一尊驮了巨大长明灯的神像,每一盏都似皎皎明月,将此间照的亮如白昼。这里有门无窗,若非从下面开,一点风都不会透进来。房间正中,一面丈余之长的龟甲,被四根铁链扣紧,高高地悬于半空。龟甲下以黑白双石铸起池,池中摆满了数以千计的红烛,一道漆了东珠粉,使烛蜡流之不覆的石渠,将燃尽的红烛引到外面。

    龟甲上已在这数月的灼烧中寸寸裂开,元景盯着那些纹路,心道:原来问天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要提早几个月了。凝神看了会儿,忽然笑了,招手道:“云从,你来看,这裂开的纹路像不像一条龙。”随手抽出置于下面的一枚灵签,只见上面写道:飞龙形不见,西北是其乡。龙蛇兴变日,声名动四方。

    元景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之时,发现云从站在自己身边,脸色苍白如纸,俨然也看到了。房间里一片死寂,连彼此咚咚的心跳声也能听见。元景镇定了一下,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直!”云从迟疑片刻,走到他身旁,附耳了几个字。

    他嘴唇轻轻一动,元景便觉脑海中轰然一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胡八道!你好大的胆子!”

    云从跪在他脚下,此时也镇定下来:“在下不敢乱言,天命如此,就是让那位紫钧真人来看,他也会这么。”

    元景一片茫然,目光都不知该飘往何地。此时上楼声已近了许多,云从回身看了一眼,提醒道:“太子,我们先出去吧,皇上就要来了。”

    元景听到这一句,忽然惊醒过来。他将灵签往怀中一塞,抓起放在石柱边的铁钩,将锁着龟甲的铁链从环扣中挑下,龟甲失了平衡,轻轻一晃,一点烧成灰的白末纷撒而下。云从惊讶道:“太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元景咬牙道:“别傻站着,快帮我。”

    燕帝遥遥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间之时,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语带笑意地:“道长,这十几年来,朕将你困在宫中,实在是心有愧疚,明日一早,朕便送你回五台山,让你颐养天年。”紫钧真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多谢皇上,不必了。”

    燕帝皱眉,才要什么,却听上面轰然巨响,似正月里不详的惊雷一般。他心里重重一沉,即道:“快上去!”

    房门重开之时,只见里面雾蒙蒙的,一团飞扬的白灰遮住了视线。尘灰散尽后,本该高悬着的龟甲落在地上,久灼之物不经磕碰,已摔的四分五裂,元景浑身颤抖的跪在一旁,像是吓傻了:“父皇……”

    作者有话要:  谢谢反派爱笑的霸王票,还有评论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