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较量
元景先前倒也听了些他们的事, 渠犁崇尚一夫一妻,这两位王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然而性情气质却大相径庭。二王子赤霄,年不过十八, 自少年起, 每有战事, 皆随军出征, 性情狂傲跋扈,武艺却是不俗,据闻大燕与渠犁的第一仗,就是这个赤霄王子领军抗敌的。渠犁尚武, 跟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相比,谦和儒雅的大王子明夜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渠犁把他派过来, 足见和谈之诚意。人人侧身而望,楚驭坐的近,元景稍一转头就看到他神色慵懒, 自斟自酌的样子。他的侧影实在是好看,线条坚毅, 鼻梁高挺,褪去了前两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成年男人才有的风采。他近旁跪坐着个侍酒的宫婢, 一直满含期待的偷偷看他。
只听曹如意声叫道:“太子。”元景“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端着的酒杯斜倾着,酒全撒到了身上, 他窘的满脸通红,忙不迭地去擦。余光里好像看到楚驭往这边扫了一眼,心情顿时更差了。
角鼓声后,只听得靴声踏地,两个盛装之人走进殿中。他们身上穿着以朱雀毛羽织就的赤红使袍,窄袖束腰,肩头的金丝流苏光芒璀璨,一眼望去,似两团涌动的火。只论容貌,两人倒十分肖似,可走近之后,人人都能看出他们的不同。
二王子赤霄剑眉鹰目,威风凛凛,眉宇间以朱砂点绘着一团流火,身上戾气扑面而来,元景被他斜睨了一眼,就感觉有点不舒服。站在他旁边的便是大王子明夜,他的肤色比弟弟白皙许多,眼神清润,虽也身着红衣,眉心绘流火,却无半点凌人之气,像雪地中独自绽放的红梅,清绝高雅,自成风流。
他们双手交叠按在肩头,齐声道:“参见大燕皇帝。”
赤霄声音洪亮,两人同语,也只闻他一人声。他一招手,身后捧着酒坛子的人躬身近前,赤霄沉声道:“败国之臣,敬大燕皇帝。”
言罢,仰头便灌。只见他滴酒未漏,不过一刻,便豪饮而尽,放下酒坛时神色不改,扫了一眼周遭诸人,脸上稍现挑衅之意。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这里善饮者不在少数,但却无人能一口气喝完八升。御案之上摆着个巧精致的金盏,美酒已入杯,本来燕帝要拿来敬迎来使的,如今他只看了一眼,便叫人撤下了,他轻描淡写道:“两位王子入座吧。”
经此一事,先前洋洋得意、欲加调侃的武将们气焰稍敛。礼部尚书出面客套,皆是那位明夜王子温声应答,赤霄显然是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之色。元景心想,这人倒是跟大哥有点像。忍不住朝旁边看了一眼,却见楚驭低着头,似与身边宫婢耳语着什么,姿态亲昵,旁若无人。
一时间火气上涌,气的脸都鼓起来了,他恨恨道:不,还是大哥更可恶!
开宴之前,燕帝言明今晚不论国事,只讲作乐欢饮。可惜元惜坐在赤霄对面,屡屡看到他盯着自己,目光锐利如刀,像在看一只柔弱无助的猎物,搞得他心里怕怕的,一点也乐不起来。曹如意是武人,对此更是敏感,自那位王子入座,目光就没离开过太子,且满含杀气,似在酝酿着什么。不过金殿之上,料想对方也不敢太嚣张,只待散席后心提防便是。
不想赤霄却是个急性子,宴席开到一半,起身道:“我一路入京,听人起太子殿下,都夸他武艺卓绝,身手不凡,下臣斗胆,想请太子赐教几招。”
欢声顿止,明夜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摆,赤霄全不理睬,目光灼灼地看着座上。
元景手里攥着一块糕饼,吃的嘴角沾满了霜糖,听到“武艺卓绝、身手不凡”八个字时,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时,才反应过来。顿时瞠目结舌,心想:你在哪听得谣言?
曹如意护主心切,抢道:“皇上,太子千金之躯,岂能做这等舞刀弄剑的危险勾当,臣愿以身相替,讨教王子的高招。”
赤霄扫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身边一个力士道:“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这手下过过招吧。”
轻视之意太过明显,燕帝不悦道:“王子,你这是何意?”
赤霄甩开明夜拉着自己的手,沉声道:“自古贵人不可贱用,渠犁虽然是国,但我好歹也是一国王子,总不该沦落到跟侍卫较量的份上,要比,就让我跟你们的王子比。”下颌高昂,扫了元景一眼:“不过要是太子殿下自恃娇贵,我也绝不强人所难。”
话虽然留了余地,但姿态嚣张已到了极致。自他进殿以来,一蔑众将,如今又欲辱皇家,要是不答应,满朝上下都要颜面扫地了。今日元惜告病未来,元景连个为他帮腔的都没有,眼见燕帝阴沉沉地扫过来,满心恐慌。少顷,只听他威严道:“既如此,太子你便下场与赤霄王子比一比吧。”
元景两眼一黑,恨不得就此昏过去。朝中重臣大半是知道太子身手底细的,听了这道口谕,差点没急的跳起来。元景朝旁边看了一眼,见楚驭只顾跟宫婢私语,全没在意这里的动静,恨的眼睛都红了,一咬牙,起身道:“是,儿臣先下去换身衣服。”
曹如意扶着他走到偏殿,此际无人,殿内一片黑暗,他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安慰他,毕竟是在御前,那个赤霄不敢对他来真的,比划两下,皇上自会将此事圆过去。元景心里哀怨的想,这话你信么?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只让他去拿身轻便的衣衫来。
独坐暗处之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蓦的想起楚驭前段时间,手把手教他功夫的日子。那时自己常常嫌累,练了几下就耍赖磨人,不肯练了,楚驭在别的事上对他要求严格,唯独此事全随他高兴,当时他:“有我保护你,用不着你费神学这些。”
元景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一阵酸楚,他低低道:“骗子。”
心灰意冷地回到正殿,赤霄已久候多时。见了他,稍一颔首,元景也没心情计较他的傲慢,只听燕帝道:“此番权当助兴,只比拳脚,不动刀兵,点到为止即可。”
赤霄口中道:“遵命。”只见他四指合拢,关节紧屈,手背青筋暴起,形若雄鹰利爪,话音一落,迫不及待地贴地而来。元景不及防备,已被他近的身前,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一望过来,元景顿时动弹不得,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毒蛇盯上了。赤霄倏然出手,直冲他手臂而去,此番若是得手,必叫他筋断骨碎,生不如死。可手指一碰到他肩头,臂肘海穴一阵钝痛,逼得他撤了一招。低头一看,只见痛处的衣料上晕开一点水渍。
元景抓住时机,掉头便跑。刚才这个赤霄王子靠近自己时,他清清楚楚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这人不是来比武的,而是来夺命的。赤霄凶相毕露,疾步追去,这一次目标是他的腿。然而同上次一样,手指才一碰到他,身上大穴便是一痛,不得不止于半道,好不扫兴。
几次三番之后,元景也感觉不对头了,壮胆回头一望,便见那个赤霄王子面色阴沉地捂着右手,元景离得近,看到他手背已微微肿了起来。他下意识朝楚驭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手中捏着块薄薄的冰片,神色慵懒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没多少暖意,但元景被他一看,忽然就感觉有了仰仗,底气顿生。
回忆着他从前教自己的身法招式,一路乱踢乱地冲了过去,他的拳头向哪里,轻薄的冰片就飞到哪里,劲力刚猛无匹,沾于人身,立刻碎不可察。赤霄以一敌二,虽还招招格挡,但已有些自顾不暇。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太子是没什么本事的,轻轻一拍,就足以让他跪地求饶。此番有高人在旁,先前的念想已悉数落空,只管凝神对付旁边,寻机借力力,逼败太子即可。
计较一起,时退时趋,动作不似之前那么咄咄逼人,元景在他灵巧的身法之下,连扑了几个空。楚驭猜出他心中所想,一时按兵不动,待那边狐疑张望之时,忽然出手,击中他的腿弯。只听一声砰响,赤霄单膝落地,跪在元景面前。
大殿之上一阵安静,须臾,只听燕帝似有得意道:“太子,赤霄王子已经认输了,还不快将人家扶起来。”元景感激地朝旁边看了一眼,楚驭对他视而不见,自顾捏起一块冰,丢进美酒之中。
赤霄脸色极为难看,槽牙紧咬,忽道:“太子功夫卓绝,身边更是能人辈出,此番我甘拜下风。我敬您一杯,还请赏我个薄面。”
呼的人来,又上了两坛好酒,酒封一启,香气四溢。元景的酒量比功夫还差,一见这场面,心中叫苦不迭,可怜巴巴地看向楚驭。楚驭虽然面无表情,心已软了,只待他再示个好,便什么都替他挡了。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明夜王子忽然站了起来:“阿霄,太子殿下年纪还,怎能跟你一样胡闹,坐回来!”
赤霄满脸不耐烦,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夜王子眼神坚定,明明一副温柔儒雅的气度,此刻却凛然难犯:“坐回来!”赤霄沉默了片刻,黑着脸回到他身边。
明夜对元景歉意一笑,温声道:“我弟弟输给太子,也是虽败犹荣,我替他敬太子一杯。”端起桌案上玉盏,遥遥敬饮。元景对他莫名的有些好感,忙端起自己的,与他对饮。
却听丞相忽道:“听闻明夜王子笛曲一绝,不如御前献奏一番,以为皇上助兴。”
赤霄勃然大怒:“你们欺人太甚,要把我哥哥当卑贱的乐伎来使唤不成!”
明夜将他按坐下来,笑道:“我常听闻大燕礼仪之邦,擅于曲艺者不知凡几,来之前,我就想跟与乐师们讨教切磋了,今日就先献个丑。”
丞相这个提议,多少有点借机报复的意味,可温柔缠绵的笛声响起之时,之如嘲讽、敌对之类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眼前像出现了一道清澈的长河,至清至静,金色的阳光与鸣晴的翠鸟,也不能阻止它远去的步伐。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乘风飘荡,飘得远了,便看到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尽头与天相接,似有苍凉悠远的歌声传来,待要去寻找,又听不见了。
元景置身其中,只觉得从未有过这等轻松之感,恍惚间脚步已踏上这片草原,四下无人,他像兽似的往长草中一扑,肆意地了好几个滚,枕臂望着天空,低低呼啸几声,心道:我要能永永远远待在这里就好了。只是此处虽好,长久住下未免有些寂寞。
他心念一起,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又一个名字,要让他们和这水色山青的自在地方,永永远远地陪伴自己。
笛声落后,人人脸上都有一丝恍惚,那是因从仙境回到了人间。适才种种,恍若一梦。燕帝温和一笑:“朕宫中乐师三千,俱不及王子一曲,这一次朕心悦诚服,王子请上座。”
令人撤宴换菜,将他请至上首。明夜道:“乐曲不过是寄情之物,情有深浅之别,却无高下之分。皇上谬赞了。”不卑不亢地坐于上首,又如来时那般,安静成了风雪之中的一枝梅花。
许是因为元景在宴席上赢了赤霄王子,为大燕争了一分面子,燕帝待他也有了几分和颜悦色,散宴将尽之时,还道:“你今日累了,明天就不必来请安了,在府里好好歇歇吧。”
元景被他骂多了,听到这句关切之语,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散宴之后,他等在殿外,他想好了,不管如何,他都要跟楚驭讲和,楚驭不同意也不行。赤霄王子却是先人而出,一见到他,神色一改,疾步走到他面前:“太子殿下,今日多谢赐教了。”
元景一看到他就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你客、客气了。”
赤霄手臂微转,手环之上忽然射出几根牛豪针,纤细巧,与月光同色。元景浑然不察,只听得曹如意惊叫一声,旋即被人往后一推。但见头顶一暗,他抬起头,便看到楚驭的背影。
楚驭身量高大,足足比赤霄高了一个头,他这么一站,就将元景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看着赤霄,沉声道:“好。”
明夜已匆匆赶过来,看到他们这个剑拔弩张之势,淡淡道:“阿霄,我有些累了,你先扶我回去吧。”
赤霄充耳不闻,恶狠狠地看着楚驭:“神武将军楚岏是你什么人?”
楚驭道:“我父亲。”
赤霄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猜也是。”一跃跳下玉阶,就此离去,明夜对他们拱了拱手,追着他走了。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楚驭才回过头,不等元景话,便神色漠然地从他身前离开了。
元景满腔情意尽付流水,身边只有一个曹如意还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一看人都走光了,忙道:“太子你没受伤吧?”
元景恍惚了半天才看向他:“受什么伤?”
曹如意一脸紧张:“刚才我看见那个蛮子王子对您用暗-器了!”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是芋圆夫夫的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