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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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驭临走前, 只交代方青好生照看元景,至于乌善, 毛头子一个,料元景也不会真喜欢上他, 并未放在眼中。乌善千辛万苦, 总算把碍事的给盼走了, 才要进去看看九的情况, 不想乌什图得知他私自动兵,一道金令压下,又把他给召了过去。

    元景身体虽然困倦至极,可前日惊惧忧伤太过, 也未能睡太久。醒时见房中莲花漏上木箭随波而转,知道也才过了一个时辰。床边空空如许, 楚驭显然已经走了,虽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些失望。

    方青见他嘴唇干的发白, 忙倒了水送到他面前,元景低着头, 不声不响地接了过来。他往日里就是发脾气,也总带着一股天真纯净的少年之感,此时身上却罩了一层阴霾, 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方青拿着干净的纱布给他换药,药酒碰上去,他疼得浑身一颤, 却是吭也不吭一声。方青低声道:“殿下,公子心里是很在乎你的,他知道你被人抓走,连夜就出京了,这一路眼睛都没合一下,生怕赶不及救你脱险。只是他生性骄傲,一向受不得别人威胁,所以昨晚才……”

    一句话勾起许多往事。元景心中的难过莫名卷土重来,嘴角动了动,带着一点鼻音道:“嗯,他从来都没有为我妥协过。”

    方青听他语气哀伤,不知刚才公子有没有把他哄好,况两人之间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理的清的,一时不敢多话。过不多时,只听外头一阵喧哗,却是乌善回来了。他狂风似的冲进帐内,一见面就嘻嘻哈哈地上来要抱元景,他身边的亲卫拼命拦着他,低声道:“大王子不让,大王子不让。”

    乌善气得眉毛乱飞,很不甘心地跪下给他行了个礼。元景看到他这么客气,也很是不习惯,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个能坐的地方木林森,拍了拍床铺道:“阿善,坐这。”

    乌善立刻跳起来坐到他身边了,瞪着周围道:“你们在这做什么?下去下去,别吵着九了。”一手接过方青的药碗,作势要喂元景。元景哪里能要他喂,挥着手自己拿过来喝了。乌善见他闷着头喝药,心生好奇,凑过去也讨了一口,结果苦的直接吐了出来,很夸张地用手扇着舌头:“这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元景愁云惨雾了一天,被他一逗,也笑了起来,一口喝完剩下的那点药,有些得意地:“我比你大呀!”

    不想乌善竟没有反驳,只是看着他道:“昨天你可吓死我了,我怎么跟你话你都不理,我还以为你傻了。”见楚驭的披风还盖在他腿上,嫌弃地丢到一边,关切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哭了,是不是你那个凶巴巴的大哥欺负你啦?”

    元景无声地叹了口气,嘴上道:“没有,你听错了。”

    乌善对楚驭很有些意见,晃着两条长腿抱怨着:“你不知道他有多凶,适才我要看你他都不许,你又不是他的,凭什么不让看,简直比我哥还霸道!”见元景闷不吭声,估计他也不想提,探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体贴道:“不他了,你好好地养伤,在我这没人敢欺负你!”

    元景听他语气真挚,不禁有些感动,微微笑道:“谢谢你。”

    乌善还从未听他这么正经地跟自己道过谢,听着就觉得生分了许多,心里莫名有些抗拒,“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给你准备了些玩意儿,我叫人拿进来给你看看?”

    元景不忍拂他的好意,便道:“好啊。”

    乌善拍了拍手,十余个侍卫鱼贯而入,手中或捧奇巧机枢,或海外异宝,更有身怀绝技的异人列于其后。登时将床前挤得满满的。乌善提来一只尾羽艳丽如凤尾的金刚鹦鹉,送到他面前,这鹦鹉显然久经训练,立刻摇首摆尾地献好。训鸟师拿个木棍一敲,只听它嗓子里咕噜一声,叫道:“元九!元九!”

    偏生训鸟师还在旁边道:“殿下,这鸟最通人性,什么话在它面前多几次,它都能学得会。”

    乌善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敲着它道:“不是这句!教了你这么多,快点别的!”鹦鹉在架子上左跳又跳,

    还很坏地咯咯大笑着。乌善气急败坏地把鸟架子塞回训鸟师手里:“什么傻鸟,拿走拿走,听它话就烦,训好了再拿过来。”

    转头看见元景在憋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哎呀,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嘛,我想今年去朝贺,总要带点好玩的给你,对了,那只白猴还在么?”

    元景摇摇头:“隔年就死了,后来它连东西都不吃,驯兽师它是太孤单了。”招了招手,驯鸟师忙跪着将鸟架送到它面前,鹦鹉低着头,由着元景抚摸着它背上的羽毛:“这只鸟也别带去了,就留在这里吧。”

    他如今起话来,神态语气与儿时大有不同,乌善只当他是还没缓过来,急于哄他高兴,忙道:“好,都听你的。这些都不玩了,你饿不饿?肯定饿了吧,之前的汤羹也没喝多少,我这就叫人送吃的过来。”拍了拍手,立刻又进来数个捧着美食的侍卫。

    元景在他这里住了好几天,被他变着花样的哄来哄去,心情也好了不少。乌善看他笑容变多,也十分得意,自吹自擂地自己最会哄人了,还这次大仗一了,必要陪着元景回京,到时候在京中住上一阵子,天天陪他玩。

    京城之中,燕帝获知太子失踪的真相,龙颜大怒,差点顾不上此际正值战时,便要冲西魏发难。幸亏神武将军一封亲笔手书送入京中,虽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总算劝得燕帝暂消雷霆之火,命他另派一部兵马,防西魏奸人坐收渔利,再派人前往赫齐,接太子入营。

    元景腿伤还未痊愈,听见消息,便让方青扶着自己在帐内练行走。晚上拆绷带换药时,方青发现他伤处又裂开了,忍不住道:“殿下,您还是坐软轿吧,皇上和将军都知道您受伤了,不会苛责您的,况且您伤的不轻,万一恢复不当,影响以后可就糟了。”

    元景忍着疼道:“我此来既为监军,也为犒军,大燕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怎能高坐在软轿上进营门,回头安稳下来再歇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方青总感觉太子这被救回来,整个人变得大不一样,像是凭空长大了好几岁,轻描淡写一句话,都平添几分威慑力。一时想不出他回京之后,与自家公子相处起来又是怎样的光景。

    圣旨送入军中后,神武将军按下迎接太子之事不提,只命人日夜不歇,强攻渠犁城池。

    十二月初,渠犁国都城门为大燕军所破。破门前一刻,格庆亲王仍身先士卒,于城楼上镇臂高呼,率众抗击燕军。神武将军令人取来御赐宝弓,一箭穿心而过,将其射杀。格庆亲王中箭不倒,硬是拼着余力按下机枢,将最后一块火石投于城下。

    渠犁军心不稳,又见亲王被杀,登时乱作一团。出城献降、趁乱逃走者不计其数,亲王身边重臣临危不乱,收拢残兵八千,保护王后和几位世子往漠北出逃。行不过百里,便在怒云江边被神武将军事先布下的伏兵追上。

    王后怒目圆睁,于滔滔江水前,大骂燕帝杀其二子,毒害其夫,兴不义之兵,屠他人之族。面对燕军游,拒不肯降。语罢,理好衣冠,手捧先王印玺,愤然跳江而死。重臣目含热泪,叩首相送,随后怀抱世子,仰天长啸,追随王后而去。八千部众,无一偷生,皆慨然殉国。一阵急浪过后,江面复于平静。

    渠犁国灭,自此归大燕所有。

    便是在这大胜之际,神武将军亲点将士千人,令自己的亲信干将周达宽前往赫齐,接回太子。乌善闻讯,立刻跑到王帐里软磨硬泡,把乌什图烦得头晕脑胀,若不是这子现在长大了,逃起来压根追不上,势必把他按倒狠锤一顿。临了没有办法,只好许他点一队人马,跟着去了。

    到营地时天色已晚,神武将军尚在大帐内与主薄核对人员伤亡,军械耗损之事,不及迎接。元景便随周达宽奔走营垒,安抚伤兵。连着两个时辰,忙的脚不沾地。他伤口还未好清,但执意不肯坐软轿,以至回来时脚踝发肿,稍微一按,便疼的厉害。乌善见他疼的眼泪都下来了,立刻抛下成见,与方青站在一线,誓不许他再乱跑。

    元景抹着眼睛,也连连点头,保证明天会乖乖卧床休息。正在热闹的时候,有人进来传话,神武将军就在帐外,等着觐见太子。

    元景从就听了无数他的传,燕帝对他有猜忌之心,却也告诉过自己,神武军是元家的靠山。对于这位名声在外的战神将军,他一向又仰慕又好奇。只是如今有了跟楚驭这层不可与人言的关系,面对他的父亲,总有些心虚之感。忙命方青替自己整理衣冠。乌善倒是见过神武将军几回,对他森冷慑人的气势印象深刻,一听他要来,也跟着紧张起来,在旁边提醒道:“眼泪,眼泪擦擦。”

    元景忙举袖擦干泪珠,睫毛扑闪地问:“行么?”

    乌善被他看得心头乱跳,暗想到底是南国水土养人,他哥以前找了这么多女人,没一个比得上九的。当下揉了揉他的脸,道:“嗯,行了!”

    少顷,帐门一动,元景只看到袍角一晃,神武将军楚岏已走了进来。他甲胄未脱,一进门,身上那股烽火狼烟之气便将大帐填满。他身材极为高大,气势凛然于众人,虽已有些年纪,但眉目间自有一股俊逸风采。只是这么一站,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去了。元景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心想:“怪不得父皇大哥跟他父亲很像,这一看就是父子嘛,不知脾气是不是也一样。”

    楚岏以军礼半跪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恭迎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元景忙道:“将军快请起,你此番辛苦,我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即令人赐座。方青见了旧主,也跪拜了一番,乌善虽为客卿,见礼问安,亦不落于人后。

    楚岏尚未落座,便送上一封奏表:“前日末将派人彻查殿下被西魏歹人抓走一事,这是里通敌寇之人的名单,末将逐个审问过,罪证确凿,现已关入死牢。”

    元景翻看了一通,发现与此事有牵连之人多达六十余人,与西魏商队勾连不清的城吏亦在其列。他回忆起那天的事,旋即想到这伙人狼狈为奸,不知将多少大燕百姓送到那虎狼之地,当下怒道:“这帮人太可恶,定要重罚以儆效尤。”

    楚岏道:“皇上已批复,择日于菜市口将这帮人凌迟处死。”

    元景闻言,不禁有些讪讪:“是,父皇英明,自然将这些都想好了。”

    楚岏又命人奉上此番征战的诸多军务奏本,逐一给他听。这些东西艰深繁琐,元景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好意思断。转眼夜色已深,连乌善都在旁边瞌睡。元景奔走了一日,实在有些困乏,脑海已不甚清明,只能托着腮,做出一番认真的样子。

    帐中烛火荜拨作响,楚岏放下一本册子,对方青道:“乌善王子累了,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元景转过脸一看,乌善果然靠着人睡着了,时不时还点一下头,像是还在应声一样。元景笑了出来,用口型嘱咐方青:“送他回去吧。”

    方青心地将乌善背起,行了个礼,便退下了,楚岏道:“你们也下去吧。”

    不一刻,帐内只余他二人。这种氛围下,元景瞌睡全消,只有些不自在。见旁边放着一碗奶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不想这茶咸多甜少,冷了以后上面还浮着一层奶皮子,滋味实在怪得很,以至于半天才咽下去。抬眼时与楚岏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擦了擦嘴唇上的奶渍,不安道:“将军?”

    楚岏嘴角一动,似乎想笑一笑,但他森严惯了,许久不曾展颜,已经忘了怎么笑,只道:“末将失礼了,殿下与皇上很像,末将看着您,不禁想起当年与他泛舟出游的事,这才出了神。”

    宫中老人曾,太子肖似其母,唯有那双桃花眼和薄情唇与皇上如出一辙。只是他们性格迥异,像也就像个样子罢了。元景心知这是寒暄之词,不过听在耳中,倒平添一分亲近之感。仿佛眼前这个不止是威震天下、名声赫赫的战神将军了,还是自己的叔伯一般。

    只听楚岏道:“皇上还好么?每日饮食如何?能否安眠?”

    语气平平,倒也听不出什么深意。但元景莫名觉得,他在这里呆了一整晚,只是为了问出这句话的。一时间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末了,看着他道:“父皇很好,入冬以后饭比以前吃的多些,宫中火墙烧得热,夜里睡得也安稳。”

    楚岏静了一刻,似在细想,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好。”

    元景试探道:“我如今住在宫外,对父皇的事所知有限,此番将军大胜还朝,父皇定会好好奖赏你,届时你在京中住一阵子,常来宫中走动走动,便都知道了。”

    楚岏沉默片刻,身影一动,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末将告辞。”

    元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道这次他还不回京?眼前他走的干脆,心中又起一念,一别数年,他总该问些楚驭的事情,如今他却只字不提,活像没有这个儿子一样,当下有些不满,壮胆道:“将军不问问大……不问问世子的情况么?”

    楚岏淡淡道:“他的性子末将最是清楚,一般人不敢招惹他。旁的事有皇上照拂,末将没有不放心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元景被他的哑口无言,转念一想,倒也是如此。

    渠犁虽灭,但抓捕残兵、布防关隘、安置遗民等诸事不绝,以至于元景接下来有五六日都没见到神武将军。在他营里呆的实在无聊,这日问清了明夜安葬之处,算于林外遥祭一番。乌善自然是自告奋勇地跟去了,上香之时,见元景神色肃穆,好奇道:“这人是谁?”元景遥望渠犁故国,迟疑道:“是我的朋友。”乌善惊奇道:“你在这里还有朋友?”元景点点头,不话了。

    眼见天色尚早,他又去渠犁城中走了一遭。城中战火初歇,处处可见暗红血色和烧灼的痕迹。城楼巷道上满是燕兵,但见商铺闭门、宅院紧锁,连猫狗都找不出一只。元景站在一朵枯败的樱草边,听乌善起这里曾经的繁华盛况,心头不禁有些沉重。神武将军天纵英明,但治下却严了些,渠犁战火初熄,需得宽猛相济,布政优优,才能聚民心得人和。

    思及自己当初在国寺发下的誓言,元景当晚回去便写信给燕帝,请他派些正直细心、清廉公正的官员过来,与神武军共治渠犁诸事。

    这封信送出去没几天,燕帝圣旨便至。称朝廷择定四名官员,不日便将前来赴任。除此之外,燕帝感激乌善于千钧一发之际,发兵襄救太子,一道令下,将渠犁大半土地都封给他,俨然已成了新的渠犁王。

    当日日头一起,赫齐王帐内便热闹起来,笙歌艳舞,贺声不断。乌善被人按坐在首位上,木着一张脸接受众人的道贺朝拜。乌什图看弟弟脸色不佳,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偷偷踹了他一脚:“别哭丧着脸,族老将领们都看着,给老子笑一笑。”

    乌善被哥哥威势所迫,只得挤出一个很哀怨地笑脸。直到夜幕降临之际,元景也带人前来道贺,才真正高兴起来。他装醉而逃,命人另起一堆篝火,把元景带了过去。亲卫坐在旁边,拿红柳给他们烤羊肉。乌善怀里抱着个酒坛子,有一口没一口的跟他喝起来,嘴里抱怨道:“好不容易服我大哥,能随你入京,现在又去不了了。”

    元景与他后背相倚,低声道:“还记得我拜祭的那位朋友么?他是渠犁大王子,我与他相交虽不深,但对他的为人甚是仰慕,他临终时,将渠犁托付给了我,我也对着佛像发过誓,必定会照看好渠犁的子民。这阵子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都快想成我的心病了。听见父皇把渠犁交给你来管,我实在高兴极了,阿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琐事,可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你做渠犁王,我再放心不过。”

    许是篝火烧的旺,乌善觉得脸颊发热,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我确实不懂什么治国之道,我大哥天天派人来教我这些,都快把我烦死了,不过既然你想要我去做渠犁的王,我去就是。”抵着元景叹了口气:“只是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元景道:“你既做了渠犁王,什么时候见还不是你自己了算么?朝贡的时候,你若亲自过来,我必定好好招待你。”

    乌善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九,要是我……”后面的话迟迟没有出口,元景偏头“嗯?”了一声,脸颊撞到他滚烫的耳尖子上。乌善酝酿了很久的勇气顿时被他撞散了,胡乱喝了一口酒:“没什么,反正你把渠犁交给我便是,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治理成原来的样子,不,要比原来更好!到时候……我再,再请太子殿下论功行赏。”

    元景笑了起来,转头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也这种生分的话,你我朋友之间,永不用这些虚礼!”

    乌善此番再见他,总觉得他的性情与时候大不相同,听了这话,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上去揉了揉他的脸:“好,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亲卫将烤好的羊肉送过来,两个人拿在手里也不好好吃,闹闹,玩到半夜。篝火将熄未熄,乌善道:“你不回去么?”

    燕帝圣旨一下,神武军中便生出诸多愤懑之声,概是因他们辛苦征战,临了封赏却落到别人头上。神武将军本人倒是未置一词,但元景看他迟迟不提回京之事,估摸着他心中也是有些不快的。他们虽不敢给元景脸色看,但元景身在营中,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当下道:“不回去了,我在你这住上几日,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玩过,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乌善大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拍了拍忙里忙外了一整晚的亲卫:“去,将穆尔骨爷爷请过来。”转头对元景道:“穆尔骨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骆驼奴,凡是骆驼能走到的地方,他都去过。我时候跑出去玩,在一个无人的泥沼边迷了路,差点死了,多亏他把我救了回来。”

    话间,亲卫已将穆尔骨请了过来。穆尔骨年事已高,早就歇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听主人要替眼前这位贵人找好玩的地方,立刻将平生所见都给翻了出来。赫齐从东往西一千七百里地,连哪里能看到颜色奇异的花、哪里的风特别温暖都得一清二楚。

    元景听到一半,心有所动,忽道:“你知道朝月泉在哪里么?”

    乌善插话道:“朝月泉?那是什么地方?”看看身边的人:“你们知道么?”亲卫们皆摇头,就连穆尔骨也面露沉思,想了许久才道:“贵人的可是月亮泉?”拾起一根红柳木,在地上细细地绘出一个地方来。乌善探过去看了半天,全然不知这是何地,元景一眼望去,连连道:“对对,就是这个地方。”

    穆尔骨捋须道:“这月亮泉,我年轻时确曾去过一次。那附近终年黄沙弥漫,天空阴沉,是商队最害怕的死亡之地,远远看到就得要逃走的。我也是误误撞到了那里。那天黄沙吹的骆驼不识路途,我被困在里面,想起商队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奴隶对我过的话,他告诉我,若是误入此地,便手持一支风笛,细听笛声从何而来,然后顺着风往前走,我照着他的方法,果然从这杀人的黄沙里逃了出去。之后,我便看到了那片泉水,周围昏暗无光,可水面上明亮至极,我走到泉水边,看见下面晶光闪闪,像千万颗宝石落在水里。”

    乌善也听得入了迷,插话道:“爷爷,怎么以前没听你起过这件事。”

    穆尔骨望着天空,感慨道:“那时我在水边遇到几个玩水的孩童,他们给了我清水和食物,还给我指了离开的正确方向。那一次,我足足走了半个月才回到家里,至今想起,都觉是大梦一场。”

    元景在旁边道:“那您没有想过回去找他们么?”

    穆尔骨摇摇头:“在乌善王子为我取下足镣前,我一直是个奴隶,没有主人的允许,连骆驼棚也不能出。况且找到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三两闲话,一句道别,就算我不远千里将赫齐的好东西带过去,人家也未必稀罕,还是不要去扰罢。”

    乌善见元景望着火堆,神态有些失落,忙道:“爷爷,现在你还能认得路么?”

    穆尔骨道:“能倒是能,只是那里路途遥远危险,找过去总得要半月,而且还有人把守。王子可听过五年前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千羽百人军?那曾是大燕军营中最骁勇的队伍,神武将军耗费十年,才练出这样一支队伍,后来交由世子掌管。一年之间,杀敌万人,边地族便是看见他们的大旗,就会吓得纷纷投降。世子入京前,将他们派去看守月亮泉,至今不曾归来。若无世子的手令,只怕难以靠近。”

    乌善不满道:“我也跟太子过去,他们也敢拦么?”

    穆尔骨苦笑着,不敢答话。元景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当年楚驭只身入京,本是最需要用人的时候,他却把这样一支队伍留在朝月谷,足可见他还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先前对他的诸多埋怨此刻也消散不少,语气轻快道:“无妨,你带我过去,那里有我一个朋友的救命恩人,我想去谢谢她,实在不能靠近,远远看一眼也行。”

    穆尔骨神色古怪道:“贵人千金之体,实在不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况且那里几年前起了一场大火,住在里面的人全都葬生火海之中,如今已成了彻底的死地。”

    作者有话要:  快八千字了还没吃到我也很绝望啊~总之,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