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决裂
茶馆内空无一人, 元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心口一阵剧痛, 连视野也不复清晰。下楼时一脚踏空,滚了下去, 额头撞在楼梯尖角, 却感觉不到疼, 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 恨不能就此死去。曹如意对他这里的情形放心不下,才将元惜送了回去,便疾步折返回来,心里还在琢磨, 要是他们起了争端,该怎么保护太子离开。到了茶馆之中, 里头寂静如常,心下稍安,不想才一上楼, 便看见太子头破血流的躺在那里。当即吓得魂不附体,伸手一探, 只觉得他浑身冰凉,几乎没了活气,忙将他抱了起来, 提步纵跃,送回府中。
元景当夜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了一整晚, 连燕帝都给惊动了。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延福殿中,殿内一应摆设,与他离开之日并无两样,就连柳都如从前那般,低眉顺目地跪在自己床榻边。元景置身在柔软温暖的床褥里,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头颈轻轻一偏,眼泪先滚了下来。只听有人惊喜道:“殿下醒了。”
少顷,脚步声响起,床帐亦被人拉开,元景朝旁边望去,便看到燕帝来到自己身前。许久未见,他清减了许多,几缕白发被藏在发髻间,唯有靠近时才看清。
元景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衣摆,他忍着眼泪,起身欲拜。燕帝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躺下。父子俩相视良久,燕帝对他秘密回京,却不入宫复旨之事全然不提,只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他额边:“落到西魏那帮人手里都没事,怎的回来反而受伤了,吧,这是谁弄的?”
元景听他提起西魏,心头又是一痛,他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想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想让父皇去惩治那个辜负自己的坏人,可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一转即过。他低低道:“走路时没看清路,不心摔的。”
燕帝道:“当时楚家那个坏子也在楼上?”也不知为何,每每父皇私下提起他,总没什么好语气。元景往被子里缩了缩,一时未应声。燕帝看着他笑了一声:“从便是这样,受了委屈也不肯。其实你该一,如今朕还在,能替你撑腰,若是以后……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这话的平静无波,元景听在耳中,却是一惊,忙艰难地起身道:“父皇正值康年,绝不会……”
燕帝将他按下:“朕只是随口一,你不必多想。”话锋一转,道:“朕听闻元惜受伤了,也是他干的吧?”
元景沉默片刻,切齿道:“是。”看了看燕帝的脸色,补道:“他们吵架了。”
燕帝对他们争吵的原因一点都不关心,只看着他问:“元惜虽已被贬为庶人,但总归是朕的儿子,还有你……”伸手在他额头一碰:“楚驭不分尊卑,不遵礼法,你自己,朕该怎么罚他?”
元景咬了咬唇:“但凭父皇吩咐。”
燕帝道:“朕要你。”
元景看着帐顶,木然道:“他重伤皇嗣,论律当杀,只是神武将军才立下大功,若是对……对他下此重手,只怕会惹得西北不满,生出大乱,姑且先让他闭门思过吧。”
燕帝似有些怅然道:“楚家的确是不得不防,只是此人非同一般,你若能藏住他的锋芒也就罢了,藏不住,就该狠一狠心肠。”
元景睫毛微微一颤,望向他道:“父皇,真的不能让皇兄留下来么?”
燕帝心平气和道:“圣旨已下,你想要朕做个反复无常之君么?”看见他脸上悲切的神色,语气稍缓:“不过他此去山高路远,如今又受了伤,就让他开春以后再走吧。”
元景心知这句话的分量,不敢再劝,疲惫地闭上眼睛:“父皇,你做太子时,身边也有这么多是非算计么?”
燕帝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话,声音温和了些:“是,先皇子嗣众多,皇位却只有一个,算计是难免的。”
元景双目紧闭,轻声道:“那时候,您是怎么过来的?儿臣实在累得很,儿臣算计不过旁人。”
燕帝默了一默,淡淡道:“过去这么久,朕已经忘了,许是那时有个知交好友陪着吧,也不怎么觉得难捱……”看了元景,叹道:“这一年你也吃了不少苦了,这阵子朕不会再给派你差事,你好好歇息吧。”起身时又道:“一味忍受自然是要累的,太子,坐与不坐这个位子,你没得选,若不想再如此,也学着去算计别人吧。”
刘林立在一旁,见他要走,忙过去扶他,燕帝摆了摆手,吩咐他留下来照看太子。床帐重新放下的时候,元景的眼泪也随之而下,直到燕帝压抑着的咳嗽声远去,他脸上的悲伤也没有消失一分一毫。
不知睡了多久,悠悠转醒之时,他喉咙已痛的要命。他近来睡得极差,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燕帝体恤他,将人遣至外间。其时延福殿内暖旭如春,他见床帐外空无一人,便赤足下地找水。越过窗前,忽然发现那里摆着一个黑木长盒,望之有些眼熟,拿起一看,乃是自己落在这里的弩机。
不禁想起,当年他们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楚驭为了哄他高兴,常会带些有趣的玩意儿进来。有时不肯好好给他,非要自己抱着他撒娇才肯相与。思及此,手中物件忽然变成了烫手的木炭,被他忙不迭地丢到地上。
刘林带着一众宫人闻声而入,见他衣衫单薄地坐在窗前,叫唤道:“我的殿下,您高热才退,怎么就下来了。”命人端来参汤,亲自喂了他几口,千辛万苦将人请回床上。他见元景眼睛通红,形容消瘦,哪里还有离京时活泼伶俐的少年模样,不禁有些心疼,温声道:“殿下,皇上听您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提前好几日便叫奴才去准备您素日爱的那些个东西,宫中还请了新的杂艺班子,也是为了等您来看。”见元景薄唇紧抿,似不愿搭话,叹了口气,道:“那您先歇一歇,过一会儿医官过来替您请脉。”
却在此时,元景翻身握住他的一只手:“公公,我父皇喜欢母后么?”他声音沙哑道:“我时候,宫人们常,父皇爱极了母后,所以这些年来,才不立新后,不纳妃嫔。”
暖殿之中,刘林背上全是冷汗,他心知这一问推脱不得,思忖了一下,道:“殿下,皇上与娘娘乃是一对天作之合。当年元宵之夜,皇上微服出游,于灯会中偶遇娘娘。娘娘天生丽质,容貌极美,皇上一见倾心,不顾群臣反对,将她接入宫中,不出两月,又将她册封为后。奴才是个阉人,不知道情爱的滋味,但似这般荣宠,想来是极喜欢的。”
元景淡淡道:“但我从未见过他因思念母后而感伤,他甚至连母后的忌日也记不得。公公,喜欢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他今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刘林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低头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当为万民表率,就算感伤,也是放在心里了。”
元景极轻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又道:“我的时候,曾看见父皇对月独饮,他大醉之后,还带着我跑到了宫中高楼上,那时他的样子就难过的紧,公公,难过是藏不住的,你也明白吧?这样的事,他从前必定也有过。”
刘林静默良久,恭谦道:“是,但近年来是一次都没有了,殿下,再难过的事情,慢慢也就过去了。”
元景“嗯”了一声,怵冷般埋进被子里。
太子这一病修养了许久,就连除夕那日,也待在宫中未能出来。燕帝似有意弥补他,赏赐三天两头地送到延福殿。及至惊蛰过后,太子一年一回的劫难熬过去,满载赏赐,送太子回府的车马,足有一百多辆。
东宫上下更是喜气洋洋,柳天不亮就到门口去等了。不想太子此次回来,性情大变,将整座府邸重理了一通,寝宫里更是命人重新装点,从前那些旧物全都给扔了出去,就连床帐上他最爱不释手的香囊,也命人拿去烧了,更请了圣命,调来御林卫千人,日夜守卫。柳日常陪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简直比去年被皇上不喜之时还要难熬。
楚驭听闻太子回府之事,当夜便违诏而出,可到了太子府一看,偌大一个府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十余支卫队轮流巡逻,太子寝殿前更暗藏弩手、护卫百人,守得比在神武营中还要严密,若想悄然进入寝殿,是绝无可能。
他不料元景竟固执至此,当下心中也有些窝火,攥紧手中宝刀,忍耐再三,到底不想将事情做绝,只得先行回去了。
如是一月过去,眼看春日渐暖,京中百花竟放,太子府高墙之内仍无一丝松动的痕迹。元景日日入宫,跟燕帝学习治政理民之事,他如今进出,必定战马开路,高手随行,浩浩荡荡一群人,将他护在中间,莫行人,只怕天上的飞鸟想看他一眼,都难以近身。他此番下定决心,要与从前做个了断,就连燕帝提议为他择选太子妃,他也答应了。
这些事楚驭自是有所耳闻,不安之感在他心中蔓延,那次之后,他并未再去找元景,如今却也坐不住了,调了影卫数人,秘密潜入太子府中,日夜监视。
未几日,宫中又送了新的淑媛入太子府,当晚便盛装扮,手捧御酒,前去太子寝殿侍奉。彼时元景独自坐在窗边发呆,听见柳来请示:“让不让奉仪进来”,犹豫了一下,点头默许了。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被那双纤纤玉手一碰,整个人却战栗不已,脑海中不争气的涌出了他和楚驭从前欢好的画面,霎时间爱恨交加,几乎是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柳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心中居然有些宽慰,太子如今活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连笑都不会了,唯独这方面倒是跟从前一样。
作者有话要: 想要卡花花,所以分两次发了,芋圆夫夫(??)详情见围脖,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