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懵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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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还有些要事待办, 方青久等楚驭不来,一番探, 才知道他夜里摸去了延福殿。进门之前提心吊胆,生怕又见着前两天的惨状。隔着屏风窥探了一眼, 只觉里面平静的异乎寻常, 隐有低语声传来。入内之时, 见房中唯有他二人在, 元景将猫抱在怀里,目光专注地看着外面。楚驭站在他身后一尺之处,弯腰与他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元景像是不乐意了, 冲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走远一点。楚驭被他嫌弃了一通, 反而显得有些高兴,揉了揉他的头发,随他去了。方青心里还在犯嘀咕, 待他转身之时,惊讶彻底浮到了脸上:“王爷, 您戴的这是……”

    楚驭隔着面具对他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半蹲在元景身旁,手臂在他肩膀上碰了碰, 分明是想要抱他一下,最后只心翼翼地握了下他的手:“我先走了,晚一点再来陪你。”走了两步, 又有些不舍,回头看了一眼,见元景兀自出神,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没奈何一笑,这才随方青出门。

    前日皇城司查到一个细作,此人为翰林院一名编修,多年前以科举入仕,平日里沉默寡言,无半点出挑之处。此番被人揪出,乃是因有个往来边关的商队车夫,在赌场输光了银钱,被人赶出门时,口出狂言,称自己与朝廷命官相交甚密,等他报上去,非带人来砸了这家馆子不可!

    恰逢几个察子路过,顺手将人带到皇城司,一查之下,果然从他身上搜到一封密信,上面只写了一首诗,个别字眼点墨为记,一看便知内藏玄机,只是没有字验本,也破译不出这里头的名堂。这名车夫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将信送到边关便可领赏。一轮拷还没过,就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吐露了个干净。皇城司连夜上门拿人,岂料那名编修事先听到风声,已在家中服毒自尽,所藏字画书据全数焚毁,查无可查,只得先来复命。

    楚驭将卷宗看了一遍,心里头一个想到的可疑之人,便是元惜。当年他为太子之时,身边不乏党羽朋众,他既与西魏皇子勾结,手下的人也难保干净。后来他虽被废黜,但总不至于一个忠党也没有。可恨元惜被押送进京时,自己只想着先替元景出气,也没来得及顺藤摸瓜,将他一查到底。不过如今他已身死,这伙人再兴风作浪,也是有些奇怪。一时揣摩不透,便吩咐下去,将当年与元惜往来密切的人先筛查一遍。

    华灯初上之时,他才匆匆赶回延福殿。御膳房得了吩咐,只照皇上素日的食量备下晚膳。柳正在为元景摆箸,见他来了,朝桌上看了看,便要叫人再去备新的。楚驭止道:”不妨事。”坐到元景身边,见他低头摆弄着那条铁链,想要跟他亲近亲近,苦无办法。坐了好一会儿,哄道:“我们先吃东西,这个不玩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金花香糖酥送到他嘴边。元景对他还不熟悉,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他如今害怕也不知道,只将铁链拧作一团。楚驭顺毛似的抚了抚他的后背:“吃一口。”连了两遍,元景才乖乖张开嘴。

    楚驭像是从喂他这件事上得到了乐趣,一顿饭下来,眼睛里的笑意都多了几分。柳唤人送来苏州贡酒齐云清露,自送元景进去休息不提。楚驭且在外头自斟自饮,耳边听着他行走时铁链相碰的清音,想起刚才两人相依的场面,心中温情满溢,耳边听得寝殿中两人低声细语,又有衣衫褪去、布料摩擦之声。他心里就像有猫在挠人一般,一杯冷酒下肚,浑身都热了起来,抚摸着元景刚才坐过的地方,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冷不丁听元景鼻音很重的问:“来卿呢?

    楚驭头一回听见这个名字,心念急转,暗想:这又是哪一个?遥想起他与别人花前月下的场面,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一回,却尝不出滋味了。又过了许久,柳才从里面出来,见他神情阴郁地坐在那里,手中金杯已被捏的变了形,不知他又是哪里不痛快了,心中叫苦不迭,战战兢兢地上前道:“王爷,陛下已经睡了。”

    楚驭回过神来,颔首道:“他刚才叫的这个人是谁?”

    柳顿时明白过来,忙道:“回王爷,陛下刚才是在喊乳母,他这几日有点犯糊涂,一时转不过来劲,或是唤先帝,或是唤从前宫里的老人,有点像孩子。”

    楚驭表情顿时变得有点不自在,心中暗恼,他还在生病,自己居然同他计较这些,实在太不体贴了。掩饰般喝了一口酒,道:“此人还在宫中么?去叫她来吧。”

    柳道:“回王爷,她先前照顾陛下不周,先帝念着旧情,已让她回乡养老了。”

    楚驭听他起此事来,语气讳莫如深,估摸着里头也有一段故事,只是时过境迁,也没有深究的必要,思量了一会儿,道:“你下去吧,今晚我照看着便是。”

    又独坐了许久,不知不觉一坛美酒将要见底,人也有了几分醉意。不经间回过头,却见那个一人多高的花瓶后头藏着一片衣角。又有人影闪动,似惊慌失措地躲开他的目光。楚驭脸上笑意涌出,起身摸到花瓶后面。元景被他抓个正着,慌忙要跑,楚驭将他拦腰一捞:“抓住了还躲?”

    将他带回桌边,弄了个杯子给他。元景看了看杯中色若琥珀的液体,心的抿了一口,被辣的直喘气。楚驭看得心情舒畅,含笑视之,并不去管。元景辣劲过了,只是盯着他看。楚驭笑道:“怎么了?”元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一脸懵懂地看着他。楚驭这才想起来,不自在道:“嗯,怕你看腻了,就换了一个。”早起那个银面具已被弃之不用,他这会儿又换了个淡金色面具,只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颌线。话虽如此,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是有些不安,迟疑道:“你不喜欢?那我去换了?”

    元景伸手在他面具边缘碰了碰,似乎想要看看他样子。楚驭如临大敌,立刻将他的手一攥:“这个不能摘。”元景身体极轻地颤了颤,睫毛垂下,从他掌心里把手抽了出来,往旁边坐了坐,俨然是不高兴了。

    楚驭扯了一下他的链子,那边将脸一偏,彻底不要理人了。楚驭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拉着他的凳子,将人揽过来:“这个不能碰,你要是喜欢,我叫人给你造个一模一样的,十个百个都可以,行不行?”借着酒劲将他抱到腿上,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就为了这么点事就生气了?”等了一会,又试探着哄道:“等你好羽×兮×读×嘉。了以后就给你看,好不好?”看着他鼓鼓的侧脸,醉意上涌,情绪变得不受控制,最后几个字轻的几不可闻,好似从心里发出来的一样:“听话,别跟我生气了,也别不理我了。”

    元景仰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把玩起他腰间的令牌。楚驭想起那晚的情状,又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再喝点?”元景这会儿好像又糊涂了,双手捧过来,喝了一大口。这一口大约是喝的难受了,见楚驭还要来逗自己,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去。楚驭追着他到了内殿,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也不知怎么就滚到了窗边的榻上。

    楚驭陪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见他如今懵懵懂懂,恰如年少之时,一言一行,全都是在逗孩子。元景酒醉后性情较平时活泼,本来还不想理他,被他逮着哄了许久,也有点绷不住。柳倚在门外,竟然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笑声,心里大为惊讶。好容易捱到早上,进去一看,见两人居然叠躺在那张榻上。楚驭身材高大魁梧,睡在这在窄窄的榻上俨然十分勉强。不过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可见心情十分愉悦。元景双手搂着他脖子,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此刻两人从睡梦中醒来,均有些不满。楚驭一眼扫过来,柳便觉得后背凉透,恨不能就此消失。

    元景像孩子赖床般蜷身又睡了会儿,直到艳阳高声,才揉着眼睛坐起来。他酒量极浅,昨晚被哄着喝了不少,起来后一直揉着太阳穴,像是在犯头疼,被楚驭搂过去亲了一口,也没在意,自己解下拴在他手腕上的链条,起身洗漱去了。

    楚驭了个哈欠,见他神态平和,不似先前的癫狂,只当他有康复之兆,吩咐道:“回头再叫太医来给他看看。”

    下午诸事一了,楚驭便赶了过来。此时天朗日清,风光正好,元景倚着早春的绿枝站在窗边,楚驭悄然走过去,从背后敲了他一下,待他转过身,顺势在他额头上一吻:“总朝外头看,到底在看什么?”

    元景被他的面具冰了一下,怕凉般躲了躲。楚驭等不到回答,也浑不在意,趁着他没有赶人,只顾将他按在怀里耳鬓厮磨。久到他以为没有答案的沉默过后,元景开了口:“看鹰。”

    楚驭许久没与他亲热过,只是揽着他精瘦的肩膀,嗅到他衣衫上的香气,便有些情难自已。只是如今听他开口话,是千难万难,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耐心地问:“鹰有什么好看的?”

    元景抹了一下脸颊,指着外头道:“有鹰飞过去了。”

    楚驭不解其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哦,飞过去了,然后呢?”

    元景眼睛眨也不眨:“还没飞回来。”

    这宫里有专司饲养珍禽之处,驯鹰大多在安置在天门殿里,每日早晚放飞一次,回来的路却各有不同。楚驭见他眼巴巴地站在窗边,虽还有些顾虑,此刻心也软了下来,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道:“那我带你出去看看。”

    元景脸上的平静立刻被破了,将手从他掌心里一抽,连那根银链条也顾不得挽起,几乎逃也似的往内殿跑:“我不去。”

    楚驭看着他拖着那根尾巴夺路而逃,心里大为不解,跟到里头,却发现他将银链胡乱绑在床柱上,自己钻进被子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温声细语哄了半天,最后还是动了点粗才把人给拽出来。元景像是怕他来抓自己似的,一个劲儿往里头躲。他脸上写满了恐惧,眼角都红了,泪水凝在眼底,声音发颤的重复道:“不去!我不去。”

    楚驭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头,捧着他的脸颊,哄道:“怎么了?只是出去看看,怎么怕成这样?”元景惊恐万分地摇摇头,泪水随之滚落。楚驭只当他是在房里待太久,有些不习惯,给他擦了一下,哄劝道:“没事的,我陪着你一起,不用怕的。”

    元景死死地抓着被子,声音都带着哭腔:“不能出去,会被砍掉脚的!”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