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真相(一)
二月刚过, 边关传来军报,神武军探马查得一件大事——冉驰身死的消息传到西魏, 魏王听闻爱子惨死,大为震怒, 连修仙炼丹的正事都不顾了, 当即便要对大燕动兵, 大王子冉洪披甲而出, 请命出征,欲踏破燕国都城,斩杀燕帝,为亡弟报仇。魏军私下里运送粮草、造战甲, 不日便要与大燕开战。
消息传来,朝野上下皆震骇无比。大燕强夺渠犁之战才告一段落, 正该是休养生息之时,不便再起战事。只是如今西魏人仇深似海,士气正足, 只怕和谈不易。楚驭如今代君摄政,虽不便亲临战场, 但作风强硬不改,加之他另有私心,早想对西魏动兵。闻讯即传下军令, 命神武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一夕之间,政务比平常冗杂了数倍, 以至一连几日,连去宫里探望的闲余也无。
元景毒发的消息传来之时,楚驭才恍然发觉,已到了惊蛰。他将那枚起死回生的灵药喂给元景,便以为三年内平安无事,如今看来,这药只可延寿续命,压不住奇毒之苦。他要务未竟,一时走不开,吩咐医官署的太医都去照料着,忙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又有消息传来,称陛下不肯去上清池浸药汤。楚驭未料生死关头,他还不肯出门,心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诸般事宜就此抛下,起身便朝延福殿去。
宫女太监在外头跪了一地,几名太医站在门口,愁眉不展。一见他来,才算找到了主心骨,上前道:“王爷,陛下就是不肯去。”
楚驭过来时头便在隐隐作痛,听闻元景紧闭寝殿门,将伺候的人都赶走了,青筋突起之时,痛感就愈发强烈。吩咐左右道:“把门撞开。”
元景胡乱裹着一床被子,缩在床头,他脸上血色尽退,阳光照下,皮肤白的近乎透明,隐约可见那朵幽蓝的奇花在他脸颊上浮现,几乎盖住了半张脸。他见众人进门,身体剧烈一颤,想要往旁边躲一躲,却僵的连挪动一下也做不到了。
薛乙此时方才赶来,一看他的样子,惊惧道:“糟了,这毒已经往心脉去了。”
楚驭从未听他语气如此严肃,其时头痛欲裂,奇毒入心后果会怎样,已经连听都不想听。上前将元景一抱,便要往上清池去,未料那根铁链还锁在床柱上,此刻崩如一线,元景一只手紧紧攥着不放,剧痛之下,语不成句:“不去……我不能出去……”
方青忙将链条解开,回身一望,只见楚驭脸上满是冷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心知他是头风又犯了。才要替他一下,岂料那边桎梏得解,便匆忙离去了。
上清池内白雾蒸腾,浓烈的药香充盈整座殿宇。元景一闻到这香气,呼吸已不自觉舒缓些许。药童送上用作引子的汤药,楚驭送到元景唇边,见他迟迟不张口,也无什么哄他的耐心。端起药汤,豪饮了一大口,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唇齿,渡了过去。众人垂目退下,替他二人将殿门关上。
元景喝了药,身体僵化的状况已得到缓解。被楚驭放到躺椅上,欲宽衣解带之时,还强项不服的反抗了一下。楚驭只觉他身体寒凉似冰,头疼得愈发厉害,看人都有了点重影,心中烦乱至极,几乎耗尽所有的耐性,哄着他把衣服脱下来了。
这汤泉温暖宜人,元景被他抱下去泡了一会儿,脸上的花纹便渐渐消退了。他心里还记着不能乱跑这件事,手脚刚一能动弹,便很不老实地想要回去。楚驭将他的锁链扣在手腕上,手臂一抬,元景仰头跌到他怀里。他腿在泉壁上磕得生疼,这下可不乐意了,回身对着楚驭肩膀就是一口。
楚驭被他气笑了,扬手在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他知道自己手劲大,元景还没叫痛,就心疼给他揉了几下:“好了,都跟你没事了,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的脚不还好好的?”
也不知元景听没听懂,就见他立刻抱紧膝盖,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楚驭无奈一笑,兀自揉着太阳穴。元景看了一会儿他闭目忍痛的样子,似心有所感,在他沾满水汽的面具上碰了碰。楚驭睁开眼睛,见他还看着自己,不解道:“怎么了?”元景不声不响地蜷进温泉里,却是不答了。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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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带着众太医侯于门外,想等楚驭出来后替他诊治一番。站了足有半个时辰,他也没半点要出来的意思,方青焦躁道:“他们还要在里面待多久?”薛乙冷淡道:“总也要一两个时辰吧。”
楚驭在温泉里泡了许久,头疼无一时一刻停歇,偏生旁边还坐了个不安分的磨人精,时不时就要扯一下铁锁,加之攻伐西魏之事还有许多待商榷之处,一心多用,实有些疲倦。干坐了一会儿,冷不丁元景凑了过来,楚驭一偏头,他温热的呼吸便喷在耳畔,顿时心中杂念尽消,眼里心里都是他专注地仰视自己的样子。伸手将他抱过来,尚未开口,忍不住先亲了他一下:“看我做什么?”
元景也不话,将手指探进他面具之下,给他揉了揉。楚驭久未体会到这等温情,心头一阵暖意涌过,连头疼都缓解不少。他眼睛里带着一点笑意,刮了下元景的鼻子:“坏蛋知道心疼人了?总算这些天没白被你折腾。”元景被热气一蒸,气色总算恢复了些,连嘴唇都是红润润的。
楚驭见他眼角还有一片花瓣未消,伸手抚了抚,脑海中一念闪过,方才他独自在殿宇内忍受病痛的画面浮现出来。
他叹了口气,双手探入水中,握住了他纤细的脚踝。元景吃了一惊,立刻去他的手,楚驭态度强横地把他往胸前一搂:“又开始气我了!我还能真砍了你的脚不成?”
元景跪坐在他大腿上,脚趾蜷起,双腿也合的紧紧的,一双手背在身后,不时回头看一看,像是怕这水底下藏着一把刀似的。自他疯了以后,楚驭便再没见他有过从前那般活泼骄傲的表情,一念生出,胸中起了一团郁气。在元景额头敲了一下,逗道:“这阵子怎么这么乖,都不跟我闹了?”元景看着他胸前挂着的那块新制的玉佩,一时没有话。
楚驭等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了一点坏心眼,捏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亲了下去,动作又霸道又凶狠,不是为求欢,简直就是专门在欺负人一般。元景舌尖都被他咬破了,挣扎了半天,才从他的钳制下逃出来。
他被楚驭心肝宝贝似的哄了这么久,何曾遭受过这种待遇,当即眼睛便红了,冲他胸口了一拳,转身就往另一端游去。楚驭从后面抱住他,由着他扭糖似的在自己怀里大发脾气。元景闹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楚驭身上挨了不少下,连脸上面具也险被掀翻,却也不曾动怒,只是含笑看着他。元景气喘吁吁地坐在他怀里,此刻脸颊通红,眼睛里的神采却多了几分。
偏是在此时,殿门轻轻一响,似有人要走进来。元景惊了一下,周身气焰为之消散,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他怀里不动了。楚驭摩挲着他的头发,温柔道:“怎么不闹了?”元景咬唇不语,楚驭笑了一下:“怕什么?真有人来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就是喜欢看你对我发脾气,就是喜欢哄着你。”他将那枚玉佩取下来,挂在元景脖子上,玉佩温润如脂,垂在胸前,几与他肌肤一色:“你送我的那枚玉佩,我一气之下把它丢了,心里悔的很,才叫工匠造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来,你且戴着,只当是我给你赔罪了。你做的那些事,以后我再不跟你计较了,你就这样乖乖的,我一辈子都会宠着你,好不好?”
元景抚摸着玉佩,见他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楚驭哄道:“亲我一下。”元景把玩着玉佩,好一会儿才瓮瓮道:“……不能去亲别人的。”
楚驭一怔,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将他拉过来,主动与他接了个缠绵温情的吻。元景喝了那碗滋补的汤药,又在这温泉水中泡了许久,身体已有些燥热,倒也不拒绝他的示好。亲到最后,几乎软在他怀里。楚驭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不肯亲我,倒肯叫我碰,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只捡着能气到我的记住了!”完还不解气,恨恨地拧了一把他的屁.股,叹道:“看你这个傻乎乎的样子,老子真的要把你看紧点才好。”
之后楚驭又陪了他两日,政务繁忙,实在是应接不暇,只得叫旁人好生照看着。这一场大病过后,元景见自己屡屡出门,也没人过来砍自己的腿,对出去这件事倒也不那么排斥了。只是他那晚被吓狠了,一见到楚驭安排过来的御林卫又往屋里躲,楚驭好容易才服他出去散散心,见状也只得让众人走的远远的。
元景在御花园里闲逛了几天,便跑到珍禽苑里去了。楚驭听影卫回报,他成日里也不带护卫,就去逗那些猛虎白罴,十分担心。晚上与他了两次,这坏蛋爱搭不理的,也不知道是不肯听话,还是压根没听懂。方青为他出主意,为了陛下安全着想,不然就把曹如意放出来,让他去照看着好了,陛下总不能连他也怕。
楚驭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幸而元景玩了一阵子,自己没了兴致,转而跑到天门殿去逗鹰,那里养着十余个豢鹰的奴隶,倒是无受伤之虞。楚驭闻讯松了一口气,便由着他在外头疯闹了。
元景儿时为给楚驭寻得一只苍鹰赔罪,也来过此处,如今旧地重游,心中自有几分亲近之感,几天下来,简直如鱼得水一般。
近旁伺候的还是先前那个瘦瘦的鹰倌,此人名唤鞨奴,生来天赋异禀,将天门殿数十只雄鹰教养的服服顺顺,元景指着要哪个,他起唿哨,哪个便飞过来了。元景玩心大起,逗逗这只,逗逗那只,简直不舍得走了。
正值阳风送暖之际,他一身厚重的冬衣已换做春杉,这日穿的是件暗纹流金的丝袍,奔跑之时,如披光而行,楚驭远远一看,心情大好,早上勾着他过来亲热没成也不在意了,含笑骂了一句,看着他跑开了。
天门殿里已有一位熟人,青衣玉带,冠饰明珠,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模样。不是别人,正是云从。此刻他倚在一个空笼边,以石子丢鹰戏耍取乐,见了元景,款款一拜:“参见陛下。”
元景充耳未闻,唤来鞨奴,指名要他平常最喜欢的那只红瞳灰爪的鹰,鞨奴捧来牛皮护具,恭恭敬敬给他戴好,唿哨声出,但闻鹰鸣阵阵,一只神气的鹰展翅而来,稳稳停在他手臂上。元景取了盘肉丸子,很有耐心地喂给它。
云从站在他身旁,笑盈盈道:“大叔,我有些口渴了,劳烦你给我拿碗水来。”
鞨奴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恭顺而去了。云从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更深了,看着元景道:“这里又脏又臭,陛下为了躲着王爷,真是屈尊降贵了。”元景恍若未闻,将手臂高高扬起,作势要放飞鹰。云从笑道:“我从前所住的地方,脏污不堪,时常能看到有人被逼得发疯。见得多了,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我从没见过哪个疯子,眼神像您这般平静。王爷是关心则乱,才被您糊弄过去了。若是他知道您在骗他,陛下试想一下,他会如何?”
元景眼角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似不堪其扰般背过身。云从嘴角浮起一丝讽笑:“陛下放心,我是不会揭穿你的,到底要他自己发现才有意思。我此番过来,乃是为了同陛下聊些旧事。不过咱们的旧事,也都是跟王爷有关,只怕陛下不爱听。”他见元景身形一晃,俨然是要走,在他背后笑了笑:“当年太一楼上的卦象,王爷早就知道了。”
元景只顾背身喂鹰,一举一动不见阻滞,全没听进去一般。
云从声音愈发甜腻:“是我告诉他的。他早知道天命将变,为着这个,才同您虚以委蛇了这些年,您再怎么耍性子,他都忍下来了。其间辛苦,您是不知晓了。今时今日这局面,倒也应了我当年的卦象,只是我万想不到,陛下如此会拿捏人心,倒叫他假戏做久了,对您生出了真情。明明都在挑选过继给您的傀儡人选了,却舍不得借着那场大火就此废了您。我对他提了好几次,倒叫他给骂出来了,我这心里呀,对您实在是敬佩不已,这才来想来向您讨教,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把他迷住的。”
元景手臂一展,鹰就此展翅高飞,眨眼便没了影踪。云从仰望着天空,忽而叹道:“陛下还不知道吧,我喜欢他很久了,可惜他一心扑在您身上,一个月才来我这里几次。他我长得像您,我就在想,要是没了您,是不是他就只会看着我了,反正您最多只能活三年了,明明是一国之君,活的却像个奴隶似的,想来也没什么乐趣,早一点死了或许更好。”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恶毒之意,长长的衣袖一晃,似有什么利器藏在其中。
鞨奴端着茶碗去而复返,云从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我跟陛下开玩笑的。王爷这阵子忙的不可开交,还分神为您准备了东西,要是没人看,岂不枉费了他的心思?”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将一块金锞子丢到里面,冲鞨奴笑道:“多谢啦。”
当晚楚驭过来时,元景已经睡熟了,乌黑的头发垂在腮旁,楚驭替他拨开,凑在他嘴角边亲了亲。元景于睡梦中惊醒,一眼看过去,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楚驭自顾脱靴脱衣,钻进被子里,从后面抱住他,熟练地解他的衣服。
元景脾气很大的哼唧了一声,转而投入他怀里,要他抱着睡。楚驭笑骂道:“看你累的,叫你白天别总疯跑,你不听。”然而对着他这个撒娇耍赖的样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身下不得纾解,也只能胡乱揉了他一会儿,放过他了,临睡前不忘嘱咐道:“我给你准备点玩意儿,过两天闲了,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听见元景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已是大为满足,又重重地亲了他一口,搂着他睡了。
然而军务迭出,一事未平,又有新的战报传来——军令传到渠犁,渠犁王乌善封锁关隘,诏书不接,军令不应,不知其是何用意。听闻西魏大王子招兵买马之余,不忘遣使策反北疆游牧族,不知这道招安令有没有送到乌善手上。楚驭估摸着以他和元景的情意,被策反倒是不太可能,但渠犁如今乃是大燕西线重镇,若事有万一,他真生出异心,一旦开战,大燕必受重创。
楚驭亲笔手书一份,送到乌什图面前,探探他的口风。乌什图倒也爽快,虽不知弟弟在搞什么名堂,但在信中一力作保,又派了家里的老臣带自己的令牌走一趟,为他问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 谢谢林水和蛇皮怪的霸王票~不出意外,下一更渣攻就要迎来暴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