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欢宴(二)
大帐内气氛酣然, 随处可见喝酒划拳的醉徒,有人识得进来的这个是渠犁王身边最得宠爱的奴隶, 山興笑嘻嘻凑上前来与他招呼,以前还维持着的三分尊重, 如今被酒劲一催, 变得荡然无存, 倚到他身前, 醉语调侃不止。
其中有个铁塔似的壮汉,正是此战中赫齐的功臣,元景刚来那日,他曾见过元景没戴面具的样子, 不经意一瞥,便觉眼熟的有些惊心, 早就想仔细看上一看,平日乌善护得紧,没这个机会, 好容易遇到他落单,立刻挤了过来。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起身时晃晃悠悠的,将什么规矩客套都给抛到了脑后。元景身边几个侍女软语相劝,也被他不耐烦地推到一边, 大手一张,便将元景捉过来,只听他自语般道:“像谁呢?”
元景挣不开他, 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脸上本来还带着笑,现在也挂不住了。孰料那人才一捏自己的脸,旁边便是一暗,似乎有个高大的人影来到自己身边,继而一声惊呼,乃是那人被提着后衣领丢了出去,众人看清来者,讪讪地退了几步。元景下巴昂得高高的,一眼都不往旁边看,且走且躲了一会儿,这才找到乌善。
乌善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酒,要喝不喝的,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望去,惊讶道:“九,你怎么来了?”一扫刚才心不在焉的样子,起身扶他坐下,还不忘扫了他身边的侍女们一样,她们早得了吩咐,抿嘴浅笑着退开了。
他的反应正在元景意料之中,只道:“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话间,楚驭已经回来了,他被安排在元景对面的位置坐下。乌善一见到他,愈发恨得牙痒痒。乌什图若无其事地回到主座,他做贼心虚,路过他们时还好声好气地招呼了一下。乌善最了解他的脾气,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咬牙切齿道:“我哥把你哄来的,对不对!”
元景见他拳头紧握,眉毛都要气飞了,生怕他不顾场合,要在这里同他哥哥吵起来,忙道:“算了,我在城里呆的无聊,来逛逛也没什么不好。”
乌善将元景往自己身边拽,赌气般道:“你就坐在我身边,我看姓楚的敢动你!”
此时宴已过半,主角才姗姗来迟,乌什图命人重新上酒上菜,连伺候的侍女也换了一波更加年轻貌美的。楚驭本无作乐的兴致,元景一来,更是满心都扑到他身上,恨不能将这里的人都赶走,自己独霸他才好。抬眸之时,只见元景贴坐于乌善身后,对着自己时的冷漠一扫而空,隔着面具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盈盈的笑意。
乌善像是不想叫别人看见他,手臂半撑在桌上,竭尽所能地将他挡住了。两人低声话之时,元景便微微向前,脸颊几乎贴到乌善的唇上,从楚驭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简直是耳鬓厮磨一般。也不知乌善了什么,元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曲起的一条腿也伸直了些,洁白纤细的脚踝上,金环儿微微晃动,似乎铃铛也跟着响了一响,只是帐里多得是足戴金银铃铛的奴隶,这一点清音,除了楚驭几乎没人在意。
楚驭想起在来的路上听见的话——渠犁王新得一位奴隶娈宠,爱逾珍宝,朝夕相对。心知这多半是乌什图为了掩人耳目的伎俩。他知道当朝天子流落在外的消息传扬开,对元景、对赫齐,乃至对整个大燕都是极其危险的事。可亲眼看到他被人慢待,心里还是极其不痛快,不悦地扫了乌什图一眼,后者心知肚明,但权当没看见。
元景来时加了一件披风,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里闷热,扯了扯衣领,解开丢到旁边去了。他脖颈上有一块桃色的咬痕,乃是昨晚与乌善玩闹时,被他半真半假咬上的。他也没太在意,看见乌善手边还有半杯没喝完的酒,端过来一口喝尽了。乌善脸沉了一个晚上,此时才现出笑意,旁人见了,调侃他几句,他也不生气。放在桌下的手与元景交握在一起,亲密如爱侣一般。
跪坐在楚驭身边的侍女被他气势所摄,一直低头伺候,此时听见“啪”的一声,抬头望去,却见到楚驭手中的白玉酒碗被他生生捏碎了。她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吓得眼窝一红,落下泪来。
乌什图洞若观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只听热那吉高声道:“大王,听前阵子有人送了位舞艺绝伦的西域圣女给您,不如把她叫过来,为咱们助助兴。”
乌什图从谏如流,立刻道:“好,去把伊帕丝叫过来。”
不多时,只见七八个身穿孔雀羽衣的少年,抬了座弯月般的船儿走入大帐。月心当中,坐着个赤-裸双足的白衣少女,一副银线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身上如披星河,每行一步,便有银光闪耀不止,又尽数落入她那双美艳绝伦的眼眸中。她起身之时,少年们展开斑斓的羽衣,如起舞的孔雀匍匐参拜一般,依次铺在地上,以免她美丽的双脚沾上灰尘。
帐中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被她的美貌折服,目光黏糊不清地缠在她身上,就连元景也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忍不住想:“好漂亮的人。”
楚驭见他一脸专注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瞥了那胡姬一眼,脑海中也在思索:“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一念升起,心中阵阵发酸,任那胡姬舞姿再怎么婀娜飘逸,也没有欣赏的兴致了,只想将他抱过来了,让他也这么看着自己。
伊帕丝跳到最后,抬手在肩头轻轻一扯,掌心里顿时多了件银光微闪又轻薄如云的披肩,她舞步未停,一一扫过在场诸人,似乎想要选一个人陪自己跳最后一段舞。目光在楚驭脸上停了一停,又飞快移走了,足尖在地上一旋,最后落在元景身上。元景看着她面纱下露出的微笑,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旁边的一个武夫眼看美人将要旁落,有些沉不住气,起身便要来拉她。伊帕丝惊呼了一声,连连躲闪,最后退到元景身旁,求救般扯了扯他的衣服。
元景见她吓得花容失色,有些不忍心,便站起身,被她牵着来到大帐当中,随她跳舞解围。只是他不精于此道,是跳舞,也不过是拉着胡姬的手,由着她借着自己的力量旋转起舞罢了。不过他身姿挺拔,虽以面具遮掩,仍看得出天生一副好相貌,只是站着,亦是一景,便也无人挑剔他不会跳舞的事了。
乐声停后,伊帕丝身姿柔媚地倚进他怀中,白玉般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朝上,嘴角更是挂着一丝顽皮的笑容,似乎想要看一看这个美少年的庐山真貌。
楚驭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元景,此时见那胡姬有掀开面具之意,心头怦怦乱跳。这帐中不乏有见过元景的人,他心知面具一摘,后患无穷。可内心深处的渴望却汹涌而起,想要看一看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那张脸的心情简直无法克制。只是他清楚的知道,元景绝不愿如此,苦笑一声,手指微抬,金杯即将掷出。
此时却见元景脸上带着笑容,握住舞姬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继而双手一展,将那袭流光溢彩的披肩重新披到她身上。他取下自己佩在胸前的那朵用一整块宝石雕刻的月桑花,放到她手心里,低声了句什么。
伊帕丝似乎怔了一怔,忽的一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热情地献上一吻,元景也没躲闪,拍拍她的头,牵着她,将她送回月牙船里了。
楚驭身边的侍女本在给他添酒,冷不丁瞧见他的目光,骇的手腕一颤,竟生出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想法。僵了一刻,只听楚驭漠然地开了口:“倒酒。”这才恍然惊醒,忙近前伺候起来。
他这厢饱尝嫉妒的苦楚,乌善得意了一晚上,此刻也得意不起来了。元景落座之后,就见他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元景随手在嘴唇上擦了一下,道:“怎么了?”
乌善看着那名胡姬退去的方向,大约也觉得跟女孩子吃醋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踌躇了很久,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九,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这么好呀,刚才看你们抱在一起,我心里跟猫挠似的,都要难受死了。”
元景解释道:“总不好让人家女孩子下不来台。”见他还是一脸委屈,凑到他耳边了句什么。乌善眼睛顿时亮了,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元景含笑点了点头,乌善笑容复起,又高兴了起来。
楚驭虽然强令自己不要再看他,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他跟乌善了什么?”忍不住又想,若是刚才他也坐到自己身边,眼睛看着自己,连话也不用,只消对自己笑一笑,那刚才所有的不快,都可以忘记了。
只是这样的事,如今就算在自己梦里,也是不会发生的。他没有再往对面看,一味地喝着闷酒。俄而又进来许多半裸的女奴,温顺地跪在宾客们身边。楚驭身边也来了两个,他抬头一看,见对面案后也空了,烦闷更甚,推开她们,起身从偏门走了出去。
帐外星光遍野,一轮明月悬于高空,把草原照的很温柔。他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此时却听得旁边有些动静,似乎是乌善的声音。他站在暗处循声而望,只见地上拖着两个携手而行的,长长的人影,他心中骤然一痛,简直想要掉头走人。
可元景一开口,那将迈未迈的步子就抬不动了。只听元景温声道:“还在难受?”
乌善闷闷道:“不是的,我只是……”顿了顿,换了一副紧张的口吻:“九,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舞姬?”
楚驭耳朵微竖,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只听元景道:“没有喜欢。”这才松了口气,一时又忍不住想:“不喜欢你还一直盯着人家看?”
乌善得了这一句,却已放心下来,两个人低声又了会儿闲话。楚驭见他们身影将近,大约转过这道弯,便要与自己迎面相遇了,还在思索要不要离去。不想他们的步伐却停了下来。
此时夜色已深,火堆周围玩乐的人群,大多已经回去了。乌善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楚驭几乎能听见他心跳声。
乌善很轻很声地开了口:“九,你刚才的那个事,那个……也亲我一下,是真的么?”
元景似乎对他笑了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楚驭看着他们站定的身影抱到一起,亲吻咂吮之声也传了过来。从未有过的煎熬感在胸中蔓延开,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还是浮现出了他们在月光下接吻的样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嘶喊:不要再等了!去把他抢过来!
晚风吹得元景脚踝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他想起那个足环,顿时又心软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真真切切感到后悔,目送元景离开那晚的心情又一次冒了出来,他望向元景地上的影子,只觉得心疼的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无声道:“我不该放你走的。”他应该把元景留在身边,像姬莘的那样,竭尽全力去治好他的伤,也治好自己的。
只听乌善在唇齿间喃喃地问:“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么么哒,
终于写到了第一个修罗场,开心,大家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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