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账本 江湖儿女来去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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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长卿的猜测完全正确, 这本账簿就是萧弘治忽然带文妙安来军营的原因。

    在整个剑州水师之中,不止是殷平海的眼线多,萧弘治的眼线也很多, 甚至殷平海手下就有萧弘治的人, 那些人为萧弘治摸清了殷平海和西海人之间的蝇营狗苟, 查清了殷平海和西海人之间有交易的账本, 一直在这账本的主意,但如此重要的东西殷平海必然全力戒备, 就藏在他的中军大营里。

    萧弘治那些暗线屡次设法都不得手,最后是苏长卿技高一筹,找准时机和其他潜伏在军中的海阁弟子果断下手, 杀了殷平海的管账,成功将账簿盗走。

    萧弘治通过范先生了解到有苏长卿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在军中的眼线也发现了苏长卿等海阁弟子活动的痕迹, 故此他推测到账本在苏长卿手中, 但一直苦于没法和苏长卿搭上线, 那日在酒楼意外遇到文妙安出手教训殷平海的舅子,隐隐看出文妙安的武功路数,便让剑七找茬试了一下,果然确认了文妙安有海阁的底子。

    后面就是顺理成章将文妙安“要到”身边带过来,为的就是希望通过文妙安的搭上苏长卿这条线,能得到证据解决掉殷平海这个剑州水军的害群之马,他之前拖着不见文靖安和严素光, 最后提出严素光帮忙上书弹劾殷平海布政司才肯帮忙, 目的也是为了对付殷平海。

    种种线索联系起来,文妙安在心里已经条理分明了,她:“师父, 不止萧弘治找你,殷平海丢了账本肯定也发疯似地找你,你留在这太危险了。”

    苏长卿:“如果这时候我跑掉会更危险,短时间内我绝不能离开军营,所以才找你来,你记住这东西只能交给靖安和宁宴,其他官府的人我一概不信!你跟靖安和宁宴,殷平海还是旧党的人,时机不到不要轻举妄动,只要这账本握在手中殷平海就跑不了,等他们实力足够或者朝廷要处理殷平海的时候再拿出来,到时候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文妙安:“好,我会把原话转告哥哥和林宁宴的。”

    苏长卿:“本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还是让你们冒险了。”

    文妙安道:“师父别这么,我得你传授武艺才有今天,本应该和你同仇敌忾对付殷平海这个叛徒,至于哥哥和林宁宴,他们职责所在也是为民除害,就算你不他们也会想办法惩治殷平海这种大贪官。”

    苏长卿:“好孩子,这份心意师父领了,但殷平海是师父这一辈的仇怨,让你送账本是想从朝廷方面解除他的官职,让他丢掉杀师判门换来的荣华富贵;在江湖方面,还是由师父和你几个师叔、师兄解决他,此地不宜久留,你日后更需谨慎,切记切记!”

    文妙安:“师父你也心,以后我该怎么找你?”

    苏长卿:“不必找我,找我便有危险,有事我自会找你。”

    文妙安:“好,师父你要——”

    话到一半便感到身前扬起一阵劲风,苏长卿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从黑暗没入黑暗,陡然间没了踪影,粮仓里瞬间空荡荡,突如其来突然而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师徒俩暌别多年,再次相遇便是在这种黑暗之中,双方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连匆匆一面都算不上,江湖儿女来去无痕;万般情意尽在不言中。

    文妙安知道苏长卿是为了她的安全,便整理心情,收了短剑,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心翼翼带出粮仓,随后专门挑阴影的地方走,一边循着原路回去,一边将那些隐秘的引路标记抹除。

    苏长卿躲在一个事先踩好点的哨塔上观望,当他确认文妙安安全离开,直到消失在他视野之中,他才放心从哨塔上下来,把护栏的缺口堵上,之后大大咧咧回到火把的照明之下,变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监粮官,迎面遇到巡逻的士兵,他不慌不忙,反而大声喝道:“都给老子精神点!粮仓重地,出了问题军法从事!”

    守卫的士兵和巡逻的士兵齐声回了声“是”,四周便迅速恢复平静,只听闻巡逻士兵踢踏前行的脚步声,文妙安和苏长卿见面的痕迹在这脚步声中消失无踪了。

    文妙安顺利回到营帐之中,杨玄素早已睡下,萧弘治的大帐那边也熄了灯,她松了一口气,简单洗了手和脸,将账本垫在枕头底下,假装无事,抱着手和衣而卧。

    第二日一大早萧弘治便过来找她,的话果然是耐人寻味,他一看见文妙安便问:“咦?你眼睛好肿,脸色也很差,昨晚跑哪儿去啦?”

    文妙安张口就答:“第一次住军营不习惯,折腾到下半夜才睡着,难受。”

    萧弘治笑道:“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要参军?你还没见过在水里、在烂泥里待一晚上的。”

    文妙安:“是嘛?那我得找机会让你试试。”

    萧弘治:“行了行了,今天看军演,你们去找军需官领两套执戟郎的盔甲,再困也得给我精神起来,别丢人。”

    罢,他径直往前走,去听前边几个军官的汇报去了,仿佛来找文妙安只是顺便路过。

    文妙安也当做顺其自然,照萧弘治的要求和杨玄素去领了盔甲,昨天萧弘治跟她们过这几天的安排,第一天是巡检,第二天是军演,第三天是比试,第四天开总结大会,她们这边结束,估计文靖安那边也跟西海人谈完了。

    事实上文靖安这边还真不能这么快谈完,第一天虽然开了个好头,双方在相对愉快的氛围中进行了会晤,充分表达了双方的意见和需求,可一旦到了实实的阶段,需求对立、文化隔阂、相互猜忌等等问题便都出来了。

    西海八国的诉求参差不齐不,还提出了一些文靖安这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比如朝廷只准西海八国在江州的指定区域建造厂房,但他们当中有的人去过帝京见识过京城繁华,特别是看见文靖安等人在淮河边新建的工业区之后,明确提出要求把厂房地址增加到京城、浙州、沪州等等富饶州郡,这怎么可能谈得下去?元景帝和庙堂那群高官怎么可能允许西海人在自家咽喉处圈地自重?

    文靖安原本以为他们提出的“六项基本要求”已经够夸张了,岂料西海人这边不是夸张,简直升级到了离谱,但这种事情又必须调和,故此他们只得从底线谈起,先摸清楚双方都不可能跨越的雷池,从零开始,慢慢把这座名为“谈判”的建筑从地基开始造起。

    这也让文靖安在谈判中迅速成长,认识到他们谈判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有限,他们准备好的东西只是一个框架、一个对话的基础,真到了谈判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不能照本宣科,极度需要随机应变、临时发挥,比如好不容易服西海人接受先从江州开始合作,他们又要求获得从江州入海口直到京城港口的通航权利,因为他们之前的轮船最多允许停靠在江浙沪三州的海港,现在想要直接把船开到天子脚下。

    那么文靖安等人就要考虑西海人提出这一要求的背后意图以及对己方是否有利,如果有利的话庙堂那边又会不会答应,诸如此类,再多有。相对的,他们也发现自己原本定的“六项基本要求”有的可以实现,有的则不能实现,那就干脆权衡利弊以另外的条款替代或者额外添加。

    如此一来,连续两日都是从早上八时一直谈到傍晚五时,随后稍作休息简单吃过晚饭又继续开始,每次结束的时候往往都是九、十点钟了。

    这种高强度消耗体力心神的谈判文靖安都吃不消,更不要范先生和中书郎中等几位年纪相对大的己方官员了,故此当晚从西海人的轮船上下来,把范先生和布政司、黑城府衙其他官员送走之后,文靖安在行馆门口叫住周洵,问道:“明天开始就全部转到府衙的礼堂了是不是?”

    周洵:“对,都准备好了。”

    文靖安:“你让人把附近好的客栈订下来给我们的人住,这样范先生和布政司衙门的人不用来回跑,西海人住不住我们不管,他们急他们的,后面我们每天五时准时结束,晚上开个总结会商量好之后第二天再跟他们谈,我看这两天大伙都太累了,根本没有时间总结复盘,这么谈下去稀里糊涂,被卖了都不知道,西海人也是一团乱麻,这种谈法得不偿失,就算谈成了也是模棱两可,最后不准双方都要毁约。”

    周洵:“我正想跟你这件事,这哪儿是谈判?这是谈命啊这是。”

    文靖安道:“明天我们就先缓一缓,恰好晾一晾他们,我感觉他们很着急,至少比我们着急。”

    周洵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朝严素光努了努嘴,文靖安会意,问道:“素光兄可有想的?”

    严素光:“这两天双方基本摸清了底线和诉求,双方优劣势大概都出来了,到底就是我们需要他们那些技术设备,他们需要我们的市场,但有一点我发现他们西海各国的诉求互相之间有冲突,他们自己人有矛盾,比如那个美利国大使总想压着其他国的使臣,只要他家有的其他国就不能再有,我注意到那个哈利大使在竭力压制,我们不一样,我们这边是完全统一的。”

    文靖安和周洵相视一眼,问道:“素光兄的意思是?”

    严素光:“你刚才明天缓一缓还不够,我们明天不提诉求,只提供诱饵,把更多优惠给他们放出去,让他们先斗一斗,晚上早点回来和范先生他们商量一下,等明天的效果出来我们再看接下来怎么谈。”

    两人皆会意,周洵干脆道:“我现在就带人去把附近的客栈包了,准备跟西海人消耗战。”

    文靖安:“这种事让鸿胪寺的人去就行了,你不必亲自去做。”

    周洵:“这你就不懂了,我去和鸿胪寺的人去能一样吗?我现在不仅要连夜带人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其他同僚看到我这个名义首领事必躬亲,还不感动到拼命?你俩自己遇到我这种领导感不感动?”

    严素光白他一眼直接进门去了,周洵“哎”了一声,文靖安笑道:“好了周大哥,既然你要去便快去快回吧,早点回来休息。”

    周洵拱手自去,文靖安进门跟上严素光,两人照常走在行馆的曲径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