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辞呈 趋利避害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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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 文靖安他们往返西海之间的这一个多月里边,严同正式向元景帝递交了辞去中书左丞相职位的辞呈,不光如此, 他还给中书省、户部、礼部同时发去了辞相的公函, 这就意味着严同辞相再也不是隐秘, 而成为了官场上人尽皆知的大事。

    文靖安记得去年严素光就跟他提过这件事, 那时候严素光的是严同辞相只是私下给元景帝上奏,知道的人不多, 而严同那种私密辞相的方式显然不起作用,元景帝驳回了他的辞呈,后面君臣之间肯定有过争论, 但都是无疾而终,一直拖到现在,严同不得已将这件事公开化。

    林宁宴道:“虽然辞呈被圣上驳回, 可这种事一旦开头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以右丞相温仪良为代表的新党和旧党那些人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文靖安:“你觉得严同去相一定会成为事实。”

    林宁宴:“对, 所以严素光要提前离开京城,严同一旦辞去相位,一定是右丞相温仪良上位,即便圣上有心维护朝局稳定,旧党不被清算也要遭压,我是严素光我也走。”

    文靖安:“你如何肯定不是旧党的人继承相位?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中书平章政事、中书左右丞,还有好几位布政使都是旧党的人, 这些正二品以上的大员都有资格角逐相位, 温仪良虽然是右丞相,但他和这些旧党官员比起来差太多了吧?”

    林宁宴笑道:“如果你是圣上,你还会让旧党的人继续执掌相位吗?”

    文靖安先是一怔, 随即了然,这两年他对朝堂形势、官场规则的了解即便比不上林宁宴和严素光,也比一般人看得清楚,这位元景帝虽然中规中矩,不是什么开拓雄主,但也绝不是那种任由下臣摆布的无能皇帝,这些年他用旧党只是因为旧党好用,让他省事,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受旧党操控,剑州为什么是萧弘治家一直担任布政使?詹事府为什么由礼部尚书赵仲明担任詹事?不就因为萧弘治和赵仲明都不属于旧党么?

    而且为什么势单力薄的新党一直能够存在?因为新党的头领一直都是元景帝本人!是他在背后默默支持右丞相温仪良、礼部尚书赵仲明和萧弘治等等这些零散的势力,当初就连同时把林宁宴和严素光塞进詹事府都是他的主意,为的就是让詹事府有新旧两党的平衡。

    站在元景帝的立场,严同去相之后如果还把丞相的职位交给旧党,在他手下自然可以随意节制,因为在大盛庙堂除了严同就数他“资历”最高,哪怕再来一个严同继续当丞相他也完全可以制衡旧党,但问题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呢?

    严同老了要辞去丞相之职,有朝一日,他这个皇帝也是要把皇位交给太子的!

    经过严同三十多年的经营,旧党的势力已经在大盛庙堂和各州郡盘根错节,随便挑一位官员都能找出一份和旧党攀附的关系,太子萧慈祐没有能力和资历对抗如此庞大的官僚集团,元景帝必须为太子的将来考虑,从这个角度出发,下一任丞相必然不可能是以旧党自居的官员。

    这也是林宁宴大胆判断右丞相温仪良能够继承严同左丞相大位的最大依据。

    严同一旦失去相位,严素光也就失去了依仗,不但瞬间变成普通的六品官员,还有可能第一时间被牵连清算,她提前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是在情理之中的选择,趋利避害,一般人都懂衡量。

    不过文靖安出于对严素光的了解,他总觉得事情不止如此,因为严素光不是一般人,要是仅仅为了躲避风头的话,她大可以去别的地方,为什么偏要选择江州呢?如果遭到清算,她在江州岂不是会牵连文靖安和农事处的同僚?严素光是不肯麻烦别人一丝一毫,更不会亏欠他人一针一线的那种人,她的骄傲,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连累旁人,从这一点来,文靖安认定她不会去江州,现在事实恰好相反,那就是事有蹊跷,严素光非要去江州肯定有别的因由。

    如此,文靖安多了一份考量,他决定干脆直接去找严素光问清楚,大家开诚布公把事情讲明白。

    “我基本知道严同辞相影响有多大了,庙堂那边的事我们管不了也轮不到我们管,但涉及严素光我想帮忙出一份力,我想亲自去找她聊一聊,我觉得她去江州不止是为了提前躲过这次的风口浪尖,背后可能有其他原因。”

    林宁宴道:“也好,同僚一场,我也不想看她因为这种事遭到牵连,就算没有旧党,她个人的能力和才干也没多少人比得上,我们需要她。”

    文靖安:“你这番话我会转告她的,她会发自内心感激你。”

    林宁宴:“别!我不是圣人,我祖父失去相位之后,我家流落边州二十多年,按照寻常人的心理,我肯定希望她祖父失去相位之后,她家也流放边州,但出于对她个人能力的欣赏,我就人论人,希望她继续在农事处任职,至于她那些叔伯兄长,我不会有丝毫可怜。”

    文靖安笑了笑,“好,那你是恩怨分明,不过这番话我还是跟严素光转述,让她知道你这份情怀。”

    林宁宴:“少来,我和她当普通同僚正常相处就行,惺惺相惜就算了。”

    陈崇章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讲,没有断他们,这会看他们完了问道:“我就真不能跟你们去江州吗?我一个人留京有点孤单啊。”

    林宁宴“啧”了一声,“多大人了还要扎堆?”

    陈崇章:“这不是扎堆不扎堆的问题,我一个人留京心里没谱,一个人慌慌的。”

    林宁宴恨铁不成钢,文靖安道:“你留京我还有出于私心的考虑。”

    陈崇章皱眉问:“啥?”

    文靖安:“万一我和宁宴在江州搞砸了,你在京城干系没这么大,就算农事处撤销了你也能迅速回归詹事府脱身,到时候就算你没办法拉扯我俩,还是能照顾家里,我俩才是鸡蛋分两个篮子放,烂一个还有一个。”

    陈崇章:“没这么严重吧?”

    文靖安:“丞相都能换,新党旧党都能交替,我们这个农事处又算什么?起来我们这次能这么顺利去剑州和西海人谈,还是严同帮忙撺掇的,新丞相温仪良上台,要是有心整治,我们和西海人谈得再好他也能否定。”

    林宁宴道:“我也觉得谨慎点好,你去了不是没有用,但于公于私还是留京最好。”

    陈崇章摊手耸了耸肩表示接受,文靖安道:“忙了这些天总算清净了,回去我跟你们仔细剑州谈判的事,另外还有件事我得特意跟你们讲。”

    这件特意的事自然就是萧弘治、苏长卿和殷平海这个插曲,他把萧弘治如何试探文妙安,再带文妙安到军营跟苏长卿见面,取得账本,带回账本的事都跟林宁宴和陈崇章了,还把带回来的账本给林宁宴和陈崇章看了一遍,两人看罢触目惊心,殷平海跟西海人贪墨的军费数目惊人,难怪萧弘治不惜和他撕破脸皮。

    事实证明,两人计长一人计短,文靖安把这件事跟林宁宴是对的。

    林宁宴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看完账本之后,略作思索就开始分析。

    “萧弘治和萧国公府绝对是圣上的心腹,萧弘治要对付殷平海其实就是圣上要处置殷平海,但看在殷平海是严同亲自举荐到剑州去的份上,殷平海此人又是二品武官,没有真凭实据,圣上也存了顾虑,现在账本在你手中,就是证据在你手里……”

    林宁宴稍作凝思,忽然福至心灵,惊喜道:“我猜到了一件事——”

    陈崇章好奇问:“什么?!”

    林宁宴信心十足:“萧弘治来京的时候就是圣上准允严同辞相的时候,到时候……”

    文靖安接话:“直接把账本交给萧弘治?”

    林宁宴:“果断交!不要有丝毫犹豫!不提任何条件,我们不是跟萧弘治交道,而是给背后的圣上表忠心!严同去相,圣上刚好杀殷平海敲旧党给新丞相温仪良立威,我们恰好呈上账本立功,哈哈,苏长卿这本账簿帮我们大忙了,简直如有神助!就是温仪良都得念我们一份好!到时候我们旁敲侧击让他知道账本的事,他就不会为难我们农事处。”

    文靖安倒没考虑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复杂的关系,他想的只是交还是不交,至于交不交背后的一大串干系以及交完之后如何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像林宁宴想得这般通透,这就是在官场有知己好友的好处,在政治风向方面,林宁宴和他互补了。

    “到时我们还可以请萧弘治帮忙,让剑州布政司出面还苏长卿清白,让他重新在剑州建立海阁,到时候往返西海,我们就有了民间助力,很多周洵不方便出面的事都可以交给苏长卿去办。这账本关系重大,你千万收好了!”

    林宁宴难得如此激动,文靖安把账本递给他,道:“要不你来保管?”

    林宁宴喜不自胜,下意识伸手去接,但下一刻又及时止住了自己,强心把手收回来,神情严肃道:“你藏好它,从现在开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当没过。”

    完他直接问陈崇章,演得有模有样:“我们刚才到哪儿了?”

    陈崇章也回得有模有样:“哦,萧弘治堂堂布政使送礼送咸鱼。”

    林宁宴点头道:“对,靖安你从咸鱼开始。”

    文靖安:“……”

    账本这件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去找严素光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