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身世 可你也是我的儿子。
福寿应声离开, 吩咐殿外的宫女跑到永寿宫,请太后娘娘过来。
不多时宫女禀了永寿宫外守门的宫婢。
“太后娘娘,陛下召您到紫宸殿。”宫婢得到消息, 仓惶的跑进殿内。
张太后斜斜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耳闻宫婢所禀的话, 她幽幽睁开眼, “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宫婢照实应道:“陛下,要废黜太子。”
张太后捏了捏眉心, 坐起身子:“太子又犯了什么事?”
宫婢微微顿住, 随后道:“陛下只吩咐,要太后娘娘前去。”
张太后摆摆手遣她们退下, 她兀自站起来,撩了纱帷唤嬷嬷替她更衣,她有意无意的挑了件明黄色织金锦宫裙, 上绣着端庄的牡丹凤凰,袖口绣以缠枝纹, 再梳了个华贵的发髻。
嬷嬷正要帮她插步摇时, 张太后瞥了眼妆奁里琳琅满目盛着的鎏金步摇翡翠玉镯, 淡声道:“今日哀家不簪首饰。”
嬷嬷依言收手,福身退下。
张太后望着菱镜里未簪发饰,却端着威严的女子,冷冷一笑。
不多时, 她赫然出现在紫宸殿。
元贞帝见到她,偏过首道:“太后来了。”
张太后问道:“听陛下要废黜太子?”
元贞帝不置可否, 他面色肃冷:“朕有一事想问太后。”
张太后大抵也清楚皇帝想问的话,便直言道:“皇后和太子其心可诛,他们密谋毒害陛下, 若非哀家及时发现,陛下的性命恐怕堪忧。”
元贞帝恍惚的看着张太后,“太后所言是真是假?”
他们并非亲生母子,张太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这些年来二人亲如母子,他事事都要让她过目,乃至册封太子时也是经她允准,因为他的皇位是她豁出命帮他抢来的。
张太后厉声道:“陛下怀疑哀家?哀家何时骗过陛下?”
元贞帝垂首忙道:“朕有错。”
张太后转而道:“行了,命人把太子还有皇后都带过来,逐一审问。”
接着张太后随元贞帝入座主位,她黛眉微颦,掀了掀眼皮疑惑道:“今个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给哀家清楚了。”
殿下侍从宫女各个面如死灰,他们身子不住的抖颤谁也不敢多,生怕得罪了太子殿下还有皇后娘娘,但他们并不知道,太子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再也不是将来的储君。
元贞帝看他们谁都不肯,怒道:“你们若敢欺瞒朕,全部株连九族。”
宛若轰隆一声雷鸣,所有宫女侍从都吓得心惊肉跳,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
长乐宫。
吴皇后双手合跪在佛龛前,嘴里念念有词,不远处的鎏金暖炉冉冉升起薄雾,随着缭绕的檀香青烟蜿蜒而上。
诵经祈福后,她拨弄着掌心的佛珠,踉跄的站起身。
这些日子长乐宫已经没有了伺候的宫婢,唯有她的心腹萧尚仪和刘嬷嬷还留在她身边伺候,饶是这般她还是过着清贫的日子,中宫之主一国之母沦落到如斯境地,多么可悲。
忽然,吴皇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匆匆跑到前殿,却见一群宫婢簇拥着进殿,朝她福身。
“陛下请皇后娘娘到紫宸殿问话。”
吴皇后冷声道:“太子人在何处?”
宫女们噤若寒蝉,为首的宫女不疾不徐的道:“太子殿下人已经在紫宸殿了。”
此时太子卫恪正不修边幅地跪在紫宸殿大殿之中,遭受宫女侍从的侧目,他狼狈的模样仿若遭受了磋磨,唯恐他动手身后还站着几个身穿盔甲的金吾卫,兵甲摩擦的声音刺激着他。
“太子卫恪意图谋逆,掠夺皇位,即日起赶出东宫!”元贞帝眸光锐利的扫过殿下的卫恪。
他一句话也没有过问,就宣判了太子的下场。
卫恪双拳紧握,大笑道:“儿臣何罪之有!”
元贞帝不与他多言,摆手示意金吾卫将他拖出去,关到大牢里。
往日拥护太子的朝臣,清一色转了口风,他们上表奏折翻出陈年旧账,桩桩件件都与太子有关罪行当诛。
元贞帝见惯了大臣们的见风使舵,不过他也早有废黜太子的想法,如今顺水推舟倒也不是太费力。
只是吴皇后……
元贞帝本想丢些余地,但恍然想起那件事,便又消了念头。
金吾卫正要施行时,只见吴皇后面色平静,抬步走进殿内,身上洁白的缟素胜雪三分,她垂眸默默地跪着。
“陛下,臣妾知罪,但请您看在太子的面上,饶他一命。”
元贞帝敛眸正色道:“吴氏,你可知道你在些什么吗?太子朕一定要废黜,而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吴皇后面容陡然一凛,“陛下我们多年夫妻情分,您真要如此绝情吗?”
她恍然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她应该早些顿悟,中宫宝座本就有被人觊觎着,她稳坐皇后之位这些年,受的冷落还不够多吗,所谓皇后其实连宫婢都不如,是豢养在这宫墙里的鸟儿罢了。
张太后这时眼皮轻抬,冷不丁道:“皇后不要不识好歹,陛下已经开恩,饶过你们的性命,若如再拿那件事,你以为你有活路吗?”
吴皇后无力解释,证据确凿皆指向是她所谓,她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出来,又谈何救自己的儿子,她瞥了眼身侧的太子。
卫恪缓缓地站起身,他并不服气,扬声道:“父皇儿臣有谋逆之心,可有问过儿臣?”
元贞帝看到他面露不虞,“传朕旨意,废太子。”
卫恪神色难看,“父皇真想废了儿臣?”
卫恪挣脱锦衣卫的束缚,双眸赤红晕着血色,自他手中夺过长剑,一步一步的逼近元贞帝,他握着长剑,剑尖直直地指着元贞帝,“我可是你的嫡子!你怎能如此待我!”
“来人啊!快护驾!”福寿大声的呼喊。
卫恪声嘶力竭的喊着:“ 父皇!儿臣可是你的长子啊!”
元贞帝缄默,冷冷的看着他,挥手招来侍卫, “废太子出言不逊,给朕抓起来关到地牢里严加看管。”
金吾卫应声一拥而上,拿出粗绳捆住卫恪,让他不得动弹。
吴皇后闻言脸色苍白,一颗心犹如跌入谷底,颓然摔倒在地上,“陛下不念夫妻情分,难道连孩子也不顾吗?”
“朕就是因为顾念夫妻情分才忍你至今,而你永不知悔改,纵容太子犯错,”元贞帝怒极拍案。
张太后柔声细语的劝道:“陛下莫要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皇后虽有错,可将后宫理的井井有条,罪不至死,但太子性子顽劣又有谋逆之心,应当严惩。”
“来人,收走皇后的金印将她挪出长乐宫,从今以后没有皇后,只有吴贵妃。”元贞帝并没有将她贬为庶人只是褫夺她的中宫位份,紧接着金吾卫拖走了卫恪,而吴皇后也被宫女扶起带走。
殿内瞬间凄清不少。
张太后转而望着卫琅,“哀家竟没瞧见容王,你今日也进宫了?”
卫琅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臣先行告退。”
张太后低低一笑凝着他的消弭的身影,侧眸盯着元贞帝:“皇帝废黜太子,也是因为容王吧,难道陛下有改立容王为太子的念头?”
一语中的,元贞帝面色苍白道:“太后清楚当年内情,是朕亏欠容王。”
张太后怔了怔:“皇帝还是清醒些吧,你现在将那件事出去,今后让百姓如何看你,一国之君竟曾与庶母私通,你不要颜面你的子孙难道也不要了吗?”
元贞帝踉跄的两步,他紧闭着双眸,挣扎着道:“我不配当这个皇帝。”
张太后面色如常,她俯身拍了拍他的肩,“有哀家在皇帝身边,必不会看着你丢了江山。”
她操纵的傀儡也只有元贞帝和她心意,若不然当年皇子夺嫡,她断断不会瞧上他。
*
夜色朦胧,烛火映着昏暗柔和的光线。
“母妃,你今日怎得这么开心?”三皇子看着自己的母妃面露喜色,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册。
淑妃轻挑黛眉,言语得意欢喜:“陛下废黜了太子还有皇后,母妃能不高兴吗?”
三皇子愣住,讶异的问道:“父皇极其器重太子哥哥,怎会轻易废黜他?”
淑妃从容的道:“你父皇早有改立太子的心思,只是一直被朝臣们压着,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我们母子也有了一席之地。”
没有吴皇后还有太子这两人碍着他们的路,接下来后宫的争斗,就只属于她与其他妃嫔了。
三皇子望她,低声道:“母妃会不会高兴的太早?”
淑妃抬眸对上儿子那如潭深邃的眼眸,疑惑道:“什么胡话呢?”
三皇子沉默片刻,拿起书册闷闷道:“太子哥哥既被废黜,可在儿子之前还有二皇子,父皇也过立长不立幼。”
只不过废黜了一个太子,还有更多的人争夺储君之位。
淑妃气定神闲的道:“二皇子生母是个不争气的,他也是个庸才,哪有你聪明,况且你可是你父皇最偏疼的皇子。”
三皇子嗤之以鼻,“母妃莫要忘了,除了我们几个皇子,父皇待皇叔也是极好的,不准他会将皇位禅让给皇弟,而不是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她不由分地站起身,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母妃的话也不信了吗?”
三皇子腾地站起身,摸了摸脸颊,“母妃才应该清醒,惹了父皇不快,你也只会落得和皇后娘娘一样的下场,你想要皇位那就自己去争,别指望儿子。”
淑妃看着忿然离开,心底的气焰越来越高涨,她攥着手心似要咬碎银牙。
元贞帝废黜太子和皇后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玉京,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谈论这件事。
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以往支持太子的朝臣辞官的辞官,被罢黜的罢黜,还有些苟延残喘留在朝堂的也只剩下空壳。
此番元贞帝也算肃清了宫闱里的乱臣贼子。
而现下圣宠优渥的当属淑妃,她是四妃之首,也有资格执掌凤印。
皇后被降为贵妃后统辖六宫的主子也是淑妃。
淑妃一时风头无两。
沈晚得知之后,不免唏嘘,尤其她担心沈雁。
柳儿却觉得甚是痛快,“大姑娘她是咎由自取,倘若她不那么贪婪,规规矩矩的嫁给那顾大人,哪有今日的糟心事。”
沈雁卑贱的身份,进了宫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她偏偏不知足,妄想着一步登天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历朝皇后哪个不是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的主儿,由得她痴心妄想。
当真是可笑极了。
连曲台殿的宫女都在背后笑话沈雁,她母亲是下作的勾栏女,而她更是低微的女子。
沈晚知道沈雁状况不好,就想着去禁宫见见她,须臾她道:“柳儿,你随我走一趟。”
柳儿皱皱眉,心道姐约莫是想见大姑娘,劝道:“姐还是别去瞧了。”
沈晚却自顾自道:“准备轿撵。”
柳儿想拦下,倒也不敢,只是默默地吩咐下去。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落在屋檐,禁宫关押着废妃还有犯了错的宫女,枯木上凝缀着层层冰霜,青砖地铺陈着白雪。
沈晚示意下人退下自己一人走向沈雁,沈侧妃,你失了孩子也要顾好自己身子。”
沈雁见是她,一双红肿的眼立刻撇开,只当她是来嘲讽自己的,没好气的道:“容王妃不必来嘲讽妾身,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沈侧妃了,该称呼为沈孺人。”
疏离淡漠的称呼像是要撇清她们之间的关系。
沈雁目光冰冷的扫过她微隆的腹部,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沈晚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沈雁看了会儿蓦地笑了,笑得凄厉:“凭什么你有那么好的福气,而我却一无所有。”
沈晚微微摇头,淡声道:“荣华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沈雁哑声道:“自祖母就偏疼你,二伯父还有二伯母也将你视为掌上明珠,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你沈晚的!如果不是你父亲害死我的爹爹,我何至于成这个样子?”
她不惜把手段用到家里人身上,不光为了攀权附贵,还为了出口恶气。
沈晚收回目光,“你归咎于我,又可曾想过因何而起,我记得年幼时,祖母最心疼的姑娘就是你,我也只能同其他姑娘一起看着你。”
沈雁失魂落魄地坐着,听着她的话,不觉陷入良久的回忆里,好似她所言确有其事,但她不敢笃定,“我是不会信你的,我只信我自己看见的。”
沈晚垂眸长叹道:“雁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仔细想想,这些年祖母可曾亏待你。”
只有她知道,祖母始终对沈雁有愧,她自幼丧父,母亲又没有本事,为此她忧心了许久,祖母怕她嫁人以后受委屈,每年都会添一份嫁妆。
沈老夫人看似更在意沈晚,却更心疼沈雁,然而冯清妍这个当母亲的永不知足,竟敢不顾廉耻爬上自己叔的床,还口出狂言,沈老夫人不止一次想要亲自抚养沈雁,可冯清妍嚣张跋扈,闹得国公府鸡飞狗跳,此事便一直耽搁着。
没成想她生生将沈雁养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沈雁细一回想,却突然惊觉,沈晚所言都是真的,“你骗我,这不可能!祖母不可能疼我的!”
沈晚俯下身,取下腕上的金镯,塞到她手中:“这枚金镯你还记得吗?”
“祖母当年给了我一对,你也有一只。”沈雁登时心慌意乱。
犹记当年,沈老夫人到玉京最有名的珍宝阁了两对金镯,给了她一对,却拆了另一对分别给了两个姐儿,她当时还不以为然觉得沈老夫人偏心,送予沈晚的金镯是顶好的,
沈晚语声微凉,“现在雁姐姐还怀疑什么?是觉得国公府上下待你不好?觉得祖母视你为草芥?”
沈雁咬着唇,嘴硬道:“到底祖母还是疼你!”
沈晚静默一瞬,站起身道:“雁姐姐不信便罢了,我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
而与此同时,曲台殿来了位不速之客。
淑妃执掌凤印后,抽不出身来,今日得空便想着见一见沈晚。
可还未碰见沈晚她却看到了卫琅。
她福身笑道:“容王殿下也在这?今日没有到紫宸殿同陛下处理政务么?”
卫琅随口应了声,继而道:“淑妃娘娘是来找王妃的?”
淑妃心提了起来她道:“王妃不在?”
卫琅淡瞥她,“娘娘既然来了,本王有幅画想让您品鉴品鉴。”
淑妃俨然受宠若惊,她惊道:“臣妾不懂字画……”
“无妨,只是瞧一瞧。”卫琅兀自着,踱步往里走。
淑妃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殿,望着画上的仕女画,脚下顿了顿,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踯躅着不愿前行。
卫琅抬手摩挲着画像上的美人儿,琥珀色眼眸里的寒冷渐渐消融,他目光温柔和煦的凝着美人的笑颜:“淑妃娘娘不知还认不认得她?她是本王的母妃。”
淑妃咽下喉中的即将溢出的惊慌,“王爷还记着丽妃娘娘的长相?”
卫琅轻挑眉梢,冷笑道:“生身之母怎会忘怀?何况母妃离世前本王已经记事。”
淑妃颤着眼睫身子僵直,“丽妃娘娘受了不少委屈,可怜她和腹中的公主一尸两命。”
卫琅怀疑的问道:“淑妃娘娘那时可见过她?”
淑妃面露骇色,连忙道:“没见过,臣妾那时还未进宫,哪里接见过娘娘。”
卫琅又道:“本王瞧娘娘的脸色,不像是没见过。”
淑妃搪塞道:“丽妃娘娘的画像陛下宫里也有几幅,臣妾自然也见过,但不曾见见过丽妃娘娘真容。”
卫琅半信半疑:“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冤枉了淑妃娘娘。”
淑妃听懂了他言语里试探,她立刻接话:“王爷思母心切,不碍事。”
卫琅道:“让娘娘过来,是因为今日是母妃的忌日。”
淑妃有些语无伦次:“忌日,丽妃娘娘她是今日薨逝的?”
她怎得记得丽妃死在春日里,而不是今日。
淑妃僵硬地站着,她身子摇摇晃晃得看着随时要倒下,幸好她身边的宫婢眼疾手快扶住她。
卫琅捕捉她眼底的惧意,缓缓道:“看来娘娘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宫吧,本王会代为通传,告诉王妃你来过。”
淑妃抚着发胀的头,低声道:“多谢王爷。”
*
年关前,雨雪霏霏,眨眼间四方缥缈,遍布飘雪。
废后吴氏突然病重,连废太子卫恪也一同遭殃,母子两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太医署的太医来回去了四五趟,开了不知多少方子,可他们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
到后来没有太医再愿意踏足禁宫或者地牢,仍有他们母子自生自灭。
可这时候传出吴氏母子二人染了时疫,但元贞帝只下旨看押住他们,并没有其他旨意。
沈晚已有孕七月,是日宫里又有人来王府通传。
“王妃,太后娘娘召您进宫。”
卫琅拢着沈晚冰冷的柔荑,淡声道:“外头候着,本王与王妃还有话。”
沈晚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不必多,我必须得去,让人看出来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她身子越来越重不太方便行动,未免露出端倪她还是得应旨入宫。
卫琅抓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我自然知道你非去不可,但答应我万事心。”
沈晚抿了抿唇道:“你总让我当心太后娘娘,可又不为什么,你让我怎么信你?”
卫琅沉吟道:“我怕你知道这件事后,会笑话我。”
沈晚转过头看他:“我笑话你什么?”
他净些糊涂话。
卫琅笑笑:“笑话我认贼作母。”
沈晚杏眸圆睁,疑惑道:“认贼作母?”
卫琅抱着她,淡淡道:“我母妃是被太后害死的,而我之前一直养在她身边,这难道不是认贼作母?”
沈晚挪了一下身子,“太后娘娘她不像是……”
卫琅断她呼之欲出的话:“你也觉得她和善?不妨告诉你,太后她比陛下不了几岁,先帝驾崩前,她只是个的容嫔。”
而他的亲王封号也是她赏的,取她的容以来束缚捆绑住他,而在外人眼里,这却是荣宠。
沈晚看着他的半边沉入阴翳中的脸,柔声道:“不早了,让宫里的人等急了会有麻烦。”
卫琅笑着松开她。
沈晚坐进轿撵,忽想起卫琅的话,便如坐针毡心惶惶不安。
两月未曾进宫似乎有些地方变了,又好似没有变。
沈晚踏进永寿宫,向张太后行礼问安,抬眼一瞧淑妃竟也在此。
张太后轻弯起唇,唤了免礼后,开门见山道:“容王妃身子不便,怕是伺候不了王爷,不如哀家赐一位美人到王府,王妃意下如何?”
淑妃佯装惊讶,柔声劝道:“太后娘娘,王爷王妃他们新婚燕尔的,怕是一时之间分不开呢。”
张太后斜睨了一眼道:“哀家问容王妃,淑妃莫要岔。”
淑妃乖觉的应声,眼底却是抹不开的笑意。
沈晚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常色,她泰然自若的福身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妾代王爷谢过。”
张太后挑眉,“王妃愿意?”
她没有想到沈晚竟如此大度,难不成传言是假的,她其实并不喜欢容王。
沈晚心知回绝不了,只得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没有贰言”
张太后言笑晏晏:“王妃有这心便好,为王爷开枝散叶可是件好事。”
淑妃亦笑道:“想必丽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欢喜。”
张太后睨了她一眼,转而又道:“再过几月王妃便要生产,接生婆也找好了?”
沈晚应声:“国公府寻了两个婆子奶娘,已经住进王府。”
张太后不紧不慢地浅啜香茗,“国公夫人倒是有心,容王妃也记着要好好养身子,将来生个白胖健康的孩子,方能不负恩泽。”
沈晚含混应下,心底却五味杂陈有着不清的难受。
出宫后她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去找了秦若霜。
*
卫琅独坐窗牖,正看着手里的书,忽而梁上有人飞身而下。
付溪站稳后,低声道:“陛下想见主子。”
卫琅阖上书淡淡道:“他忙于朝政,还有闲心来管我的事。”
付溪道:“恐怕这件事和王妃有关。”
卫琅挑眉,没有回话。
元贞帝于偏殿歇息,近日来处理朝政让他身子愈发的差了。
卫琅至偏殿,行礼问安:“臣弟拜见陛下。”
抬眸望去元贞帝满脸的疲惫,两鬓也微微泛白,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元贞帝咳了几声,复又言:“沈晚已经有孕,再置个妾室在王府里头陪着。”
卫琅一顿,忙道:“皇兄不必为臣弟之事烦扰,臣弟有王妃一人相伴就足矣。”
他寥寥几句想要敷衍过去。
元贞帝撑坐起身子,“沈晚身怀有孕伺候不了你,而且是该择个妾室来帮衬你的王妃,正好昨日淑妃给朕举荐了一位女子,朕觉得甚好。”
卫琅忙起身跪地,“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领了,还望皇兄收回成命。”
元贞帝不急不躁耐心劝道:“你王府里女眷本就不多,再添置几个侧妃又怎得,娶回去好好待着便是,又无需你真的与她举案齐眉,何况,你那连王妃如今有孕怕也是料理不好家事。”
卫琅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臣弟认定了沈晚,心意自然不会变。”
元贞帝见他冥顽不灵,眉眼凌厉起来:“朕也是为你好,况且你的王妃已经默许此事,太后还有淑妃都亲耳听到。”
卫琅神情稍稍凝滞,心口像是被堵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垂眸低声道:“臣弟要亲口问王妃。”
元贞帝看向他,犹豫道:“朕恐怕时日不多了,以后这天下……”
卫琅却断他的话,兀自道:“皇兄废黜了太子,可还有其他康健的皇子,他们都有继承大统的才能,还请皇兄自行决断。”
元贞帝凝噎道:“可你也是我的儿子。”
福寿站在一侧吓得心惊肉跳,这宫内秘闻他们向来不敢直,即便是知情的宫婢他们也讳莫如深,从来不会提及,而现下陛下竟当着这么多宫婢侍从的面,出隐藏多年的事。
卫琅不由得冷嗤:“皇兄怕是病糊涂了,臣弟乃先帝幺子,哪里是皇兄的孩子?”
元贞帝听他无情冰冷的话,眉目低垂:“你一直觉得是朕害死你的母妃,害死了你的妹妹,可朕从未做过,你要怨不如怨先帝,因为他的薄情寡义才害得你母妃一尸两命。”
卫琅置若罔闻,躬身行过礼,淡淡道:“臣弟告辞,皇兄好生养着身子。”
元贞帝看着他踏出紫宸殿,脸色霎时一沉,“福寿,你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福寿岂敢妄言,含糊其辞的应道:“陛下真知灼见,洞悉所有,所做的决定自然都是对的。”
元贞帝剜了他一眼:“在朕面前,尽管实话。”
福寿如临深渊,他惶惶不安跪地:“奴才僭越,请陛下恕罪。”
元贞帝怒喝道:“不中用的东西,这点事都不敢。”
福寿多年混在宫中,早成了人精,什么话能什么话不能,他分得很清楚,尤其这件事对元贞帝而言是丑事,如若被有心人知道,传到百姓耳朵里,可还有百姓愿意敬重这位帝王。
元贞帝陷入冗长的思绪中,久久无法平息。
他也是杀人的凶手。
*
容王府,暖阁内。
沈晚素手支着颐,浓密的羽睫垂敛掩住她眼底的郁色,良久柳儿端了安胎药进屋。
“姐,快喝安胎药吧。”
浓郁的药味委实不太好闻,沈晚掩着鼻指着案几道:“就摆在这吧,等凉了我再喝。”
柳儿端着药碗,低声道:“姐,这药凉了才端过来的,现在喝正好。”
沈晚噘嘴道:“早知道我就该待在若霜那不回来。”
她不想喝这些又苦又酸的安胎药。
柳儿垮下脸,面露难色苦涩的道:“姐就再忍一忍吧。”
沈晚捧起药碗一鼓作气喝下。
卫琅回到暖阁,看见姑娘喝着药,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旁侧,眼睁睁看着她把药喝尽,又趁着她放碗的时候,捻了甜枣塞进她嘴里。
柳儿收起碗,心道赖着不走她就真的不知趣。
沈晚嚼着嘴里的蜜枣,含糊不清的问道:“你出去过了?”
卫琅冷声道:“进宫面见了圣上,无意中知道一件事,原来我的王妃,想要为我纳妾。”
沈晚闻言一下咬到了舌头,她咽下蜜枣:“你知道?”
卫琅失笑,诘问道:“王妃莫不是不想我知道?”
沈晚不敢吭声,稍顷她道:“纳妾也不是坏事,王府多添几个人也无妨。”
“你非要将我推给旁人?”卫琅不以置信的盯着她,灼灼的目光仿若熊熊烈火,她此举无疑是戳到了他的痛点。
沈晚犹豫一下,照实道:“太后娘娘相看的女子,我想也不会太差,而且我若不答应,你怎么独善其身?”
卫琅轻声开口:“你一点也不在意我?”
沈晚认真道:“当然在意。 ”
卫琅听得这话神色稍缓,“既然在意,又为何舍得把我推给别人?”
沈晚愣了愣,别开脸道:“你怨我?”
卫琅剑眉拧起:“难道不该怨你?”
沈晚低眸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起身道:“我与王爷没有话,今日我先回国公府,等新人进了王府我再回来。”
卫琅细不可闻的叹了声,目送着她离开,却拿她没有半点法子,此时若和她争执,怕只怕会将她越推越远。
至晚,卫琅做了个梦,他遁入了幽深的梦魇。
卫琅彼时才八岁,他听着自己的母亲唤自己的名字,好奇问道:“娘,为什么你要叫我阿郎?而不是和父皇一样唤我子砚呢?”
“在娘的母国,他们都是这么叫的,以后啊如果你有喜欢的女子,也要让她唤你阿郎。”
他很欣喜,然而从这日起,所有一切都成了他的噩梦。
那日他并不知道来到紫宸殿的后果,只知道他母妃腹中的孩子快足月,他也将有弟妹。
面容姣好华贵的女子,她跪在地面,苦苦的哀求。
“陛下!臣妾从未做过背叛您的事情,您一定要相信臣妾。”
男子神情狰狞,狠狠地踢开她:“贱人!朕亲眼瞧见了,你还敢抵赖。”
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护住她,但却落了空。
再眨眼,黏腻的血腥味,随风迎面染红了他的脸。
丽妃红艳的宫裙满是鲜血,她口吐着鲜血,一字一顿的着:“阿郎,母妃以后就不能护着你了。”
刺眼的鲜血吞噬着他的理智,他嘶吼着想要阻止他们,却是一番徒劳。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他已经疯魔。
蓦地眼前的景象转变,沈晚出现他面前,倏忽间一柄长剑,刺穿她的胸膛,她抱着肚子痛苦的呜咽,像极了他母亲离世前的样子。
他听得不真切,但想要抓住他,但没等他抓住画面像撕碎的帛画支离破碎,一块一块凌乱的分散着。
长生掌灯进屋,想要禀些事情,却见烛火微弱的亮着,青年半靠在软榻上睡着。
他张了张嘴推了他一下:“主子,主子醒醒……”
卫琅额间沁着冷汗,他睁开眼,眼底杀戮的戾气乍现,差点就要失手掐死长生。
长生稍稍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徐先生回来了,想要见你。”
卫琅抬手拭去额间薄汗,“走吧。”
……
沈晚携着柳儿回了沈国公府,直到与爹娘私下独处时才露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蛮,“娘,这几日可把我憋屈死了。”
江采薇挽住她,声道:“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还向娘撒娇,成何体统,罢怎么又回来了?”
她出嫁后甚少回府,有嘉仪县主在府上,她就不回来了,现下不一声就回来,也不知想些什么。
沈晚面无波澜,她漫不经心的起晌午的事,“王爷为了纳妾的事情与我置气,所以我才回来。”
江采薇惊讶道:“你答应让王爷纳妾?”
沈晚微微颔首,三妻四妾皆是寻常,她也想大度些,况且王府里女眷本就不多,除了她带进去的丫鬟婆子,便没有其它伺候的婢女,多几个侧妃岂不是更好。
“王爷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采薇指着她的心,柔声问道:“你对他有没有片刻喜欢?”
沈晚愣了半晌,“我也不知道。”
如若卫琅的身份仍然是商贾王公子,那她自然是有的,可如今他的身份是容王殿下,同那些皇亲贵胄一样。
江采薇讶然道:“我瞧你是没心没肺,哪有女子愿意让夫君另娶她人,天底下怕只有你这一个糊涂的妻子。”
沈晚驳道:“娘,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江采薇心想,女儿也太迟钝了些,成婚这么多日,竟还是没开窍。
她忧心忡忡的道:“你自己觉着呢?如若新人进了王府,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咬牙切齿呢?”
沈晚思忖着,心头莫名的难受起来,想到以后的妾室也会有孩子,也会得到卫琅的恩宠,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江采薇试探的问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
沈晚眸光蒙了层水雾,她忙道:“不愿。”
江采薇挪了下身子,搂住她:“你想清楚就好。”
“可我已经答应了太后娘娘……”沈晚悔恨不已,当时她就应该婉言拒绝。
江采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怀了身子,脑子也愚钝了不成,应下就应下,改日让王爷进宫回绝就是了。”
以容王殿下对沅沅的喜欢,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看得出容王与沈常棣一样。
不过太后娘娘缘何要插手容王纳妾的事呢,她一向不理这些的。
沈晚娇柔的依偎在江采薇怀里,声嗔道:“从今以后我决不许他纳妾。”
江采薇笑道:“那你用过饭就快点回去,免得让那些狐媚子趁你不在勾引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