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宴,路南溪没有坚持到最后，她中途就离开了。

    林源看出她脸色不太好，跟索菲了声招呼就送她回公寓。

    路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一直看着窗外,林源在红灯的十字路口瞥她的侧颜,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茫然和疲惫。

    他觉得这话问出口实在八卦,但他还是问了：“你去补妆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路南溪并不想提，“没事。”

    林源沉默下来,他从她的回答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所营造的距离感。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林源在路南溪要下车时叫住她，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资本家吗？”

    路南溪微怔，旋即笑了，“玩笑话你干嘛那么当真？”

    林源却没笑,“你话我就是会当真。”

    他这么板正着一张脸话，搞得路南溪也笑不下去。

    他问：“资本家是玩笑,那认真一,我对你来是什么人？”

    路南溪有点懵逼,隔了几秒才：“老板啊。”

    索菲和林源是工作室的领头人，就算是她的顶头BOSS了，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她认为没有错。

    但是看林源微冷的眼神,她直觉自己没答到领导心坎上。

    一个好员工是要学会揣测领导心理以及和领导套近乎的,她绞尽脑汁继续：“领导，大BOSS，源哥,你对我来就像我亲哥一样。”

    林源：“……”

    他并不想认这个亲戚。

    她觑着他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更难看了，她实在想不出来了，气氛尴尬地陷入沉默。

    她脑子迅速地转，终于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金主爸爸！”

    林源：“……”

    他的心很累，表情复杂，视线从她脸上收回去，“行了，闭嘴下车吧。”

    路南溪一头雾水地下了车，心想，讨好领导可真不容易啊。

    不过，等回到安静的公寓里，她思绪又回到了关睿身上。

    她记得当时她放完狠话，关睿是有些愣的，他估计也没料到，她会将他们的过去完完全全归结为利用。

    她在他有反应之前就直接绕过他离开，并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像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大抵会觉得愤怒，再继续留下去，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挨骂，毕竟她不是苏嫱，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正主。

    一个人胡思乱想都能往自己心口戳一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竟又委屈得流下眼泪来。

    ……

    因为宿醉，关睿到翌日早上十点多才转醒。

    手机里未接来电堆积有十几个，有米兰这边的合作商，也有国内那边的电话，全都是工作相关的，他起床洗漱后先一一回电。

    酒店的套房里很安静，等处理完比较紧要的工作电话，他在客厅沙发上短暂地放空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伴着宿醉的头痛，昨夜的回忆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脑海。

    他仔细地回忆了下路南溪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利用价值”几个字她得轻飘飘，而他呢。

    他记不清，自己要她回来那句话得是不是好像乞怜。

    这会儿他倒不觉得愤怒了，他觉得这样很好，她将事情做绝，他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关睿在米兰停留的时间其实不长，寰亚的工作很忙，隔天他就启程回国了，而路南溪是在一周以后才意识到事情还没完。

    因为索菲的工作室在寻求合作商的路上开始频频碰壁。

    索菲是前年才转型做独立设计师的，业内口碑还不错，工作室最近成立后，主要还是靠从前的老客户在支撑业务，所以林源给工作室未来一年的规划都是要发展新客户，但是这几天，投资商那边出问题，本来几乎已经敲定的意向客户中也有几个迟迟不肯下订单。

    关睿其实很难将手直接伸到米兰的时尚圈，他和这个圈子的交集都是间接的，即便如此，索菲工作室的业务还是受到了不的影响。

    林源很快就听到，关睿最大的动作，是以个人名义投资索菲工作室的竞争对手——那是在米兰已经成立一年多的一家独立工作室。

    关睿给那家工作室一次性注资一千万，这事儿很快传遍这个圈子，这个噱头很快让那家工作室的热度飙升，才成立不久的索菲工作室带给人们的那点儿新鲜劲就被冲淡了。

    工作室的模特之间也会谈论这些，路南溪听之后，实在无语。

    关睿这样，显得有些幼稚，但她觉得这也确实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这个人是不受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要是苏嫱也有他这心态，估计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既然知道了，她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找了一趟林源谈这件事。

    毕竟和关睿的私人恩怨影响到了整个工作室的发展，她不吭声也不厚道。

    工作室在写字楼上，两个人就在楼梯间话，林源听见她要借一步话就已经洞察她的来意，待她问起工作室最近的发展计划，他直接道：“工作室的发展不是你一个模特应该操心的事，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路南溪被噎得几秒没出声。

    她觉得林源这话非常不近人情，好像是在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沉默过后，她讷讷道：“我也是工作室的一员吧，现在工作室发展不顺，大家都在讨论，我只是想要问问你和索菲有什么度过难关的计划。”

    林源紧绷着神经松懈了一点，“我们正在商量。”

    那就是没计划了。

    路南溪安静了片刻，又问：“索菲还不知道关睿给那边工作室注资的原因是我，对么？”

    她和索菲接触算不上多，但她知道索菲是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女强人，也很有才华和野心，索菲是绝对不会任一个模特牵连自己的工作室的，如果索菲知道，大概已经要辞退她。

    林源微微蹙眉，低眸睨着她，“你担心索菲知道会辞退你？这边的人知道你和关睿关系的只有我和你，只要你不就不会有人知道。”

    路南溪反问：“源哥，你看我很像一个躲在别人后面的缩头乌龟吗？”

    林源沉默了。

    “你也知道，其实我一直够不上你对模特的要求，不够有上进心，也没工作室其他模特那么能吃苦，”路南溪垂下眼，“之前我给你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当时你可以带我，我其实很高兴，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的，这件事也不仅仅关于你，还有索菲，和工作室其他的模特，我不能连累她们。”

    林源隐隐觉察她要什么。

    果然，她抬起头冲他笑了下，“不然，我还是和工作室解约吧。”

    林源心口一抽，他看不得她这种委曲求全的样子，他问：“难道你现在和工作室解约，关睿对我们竞争对手的投资就能收回吗？”

    “至少我解约了以后，他就不会再针对索菲工作室。”她神情倒还轻松，“源哥，其实……我也不想做了，但是之前我不敢和你，怕你骂我，来米兰之后我觉得你们的训练实在太辛苦了，我吃不下这个苦。”

    她这话，林源自然不信。

    她想要服他，又补充：“其实我现在手里有一笔钱，我就想着自己开个什么店，舒舒服服做个老板娘，你清楚我的嘛，我就想做混吃等死的一条咸鱼。”

    这个计划并非杜撰，她手中还有从路万成那里拐着弯骗来的一百万，可以为以后做点安排，她也没有多大的事业心，开个店对她来最合适不过。

    林源：“关先生要是不肯放过你，你觉得你的店能开得安稳？”

    路南溪想了想，“至少我自己的店，自负盈亏，没有负罪感。”

    她这样一，他若再继续挽留，就好像是要她背上这个沉重的思想包袱，他忽然意识到，路南溪这条咸鱼，主意拿得很正，她不是来同他商量的，只是来告知他她的决定。

    路南溪很快就开始走解约的流程，不光工作室里的其他模特很惊讶，就连索菲也一样。

    工作室遇到难题，索菲最近也是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有模特要解约，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最近挖角路南溪的人很多，加上工作室发展不太顺利，路南溪肯定是想在这个时候跑路跳槽。

    她将这想法给林源听，并狠狠鄙夷了一把他的眼光：“路南溪这个人品，我看你还是早点算了吧。”又：“真的就这样解约吗？当初合同是你搞的吧，你看看条款，她是不是应该付违约金？”

    林源有些无语，但他也不能告诉索菲路南溪要解约的真正原因——要是让索菲知道工作室因为路南溪而惹上关睿这尊大佛，索菲对路南溪的意见恐怕会更大，他只能劝索菲：“现在我们收到的秀场邀请都减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安排吧。”

    索菲瞥他一眼，“你就是对她心软。”

    林源并没解释，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也有无法推诿的责任，索菲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不该被牵连进来，他转而提起，想要靠着自己在国内时尚圈的人脉，试图从国内的市场寻找新的机会。

    有赖于林源帮忙，路南溪很快走完了解约流程，她立刻就担心起住的问题来。

    之前她一直住在工作室给模特安排的公寓里，但如今她已经解约，没理由还赖着不走，她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她感觉去哪里好像都差不多，但可以去任何地方又形同于无处可去。

    她没有家，现在连工作也没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洒脱，她还是会因为无归属而感到难过。

    林源问她想要在哪里开店，她想了半天也不出个地方来，整个世界对她来都是空旷的，好像一片荒原，她忽然想起曾经住在关睿屋子里的那段时间，非常短暂，但她曾经将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甚至还觉得家里很温馨。

    林源还在看着她，见她不语，他忽然问：“不如回国？”

    路南溪愣住了。

    “你只做过模特，我在国内这个圈子里的人脉应该可以为你安排工作。”林源解释。

    路南溪苦笑了下，“米兰这么远的地方，关睿都找过来了，我难道还要去国内连累你的朋友？”

    提到这茬，林源也不话了。

    关睿在国内的影响力要更大，他目前也没有应对的良策，他提议：“这样吧，我要去国内拓展工作室的业务，我们可以同行，国内的环境你比较熟悉，真的要开店我也能帮忙。”

    路南溪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去处，便很没主见地答应了下来。

    林源回到国内的第一站是卞城。

    卞城这个地方路南溪来的次数不多，停留过的时间也不长，但印象不可谓不深刻，这里也有不少有关于关睿的回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在卞城一家酒店住下的当晚，就梦见了关睿。

    梦境难以启齿，正是她和关睿在卞城的初夜，只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关睿深情望着她喊了苏嫱的名字。

    她居然从一个春梦里面被惊醒过来，再也睡不着。

    林源是来国内拓展业务的，有许多工作要做，并且因为他的工作性质，不大可能定居在卞城，路南溪却不一样，在百无聊赖了一周后，她终于做了下一步计划，先去找中介，看好一套一居室的房子租了下来。

    接下来她算落实一下自己开店的计划，为了这个老板梦，她也开始考察各种项目，包括但不限于餐饮，零售，美容等等。

    林源太忙了，他是在她从酒店搬出去的当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她来同他道别，他听完她的话，脸色不大好看：“为什么没和我商量？”

    路南溪愣了愣。

    林源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他改口：“你有租房子和开店的想法，为什么不和我提一下，我也可以帮忙。”

    他自己的规划是不在卞城的，他如今的工作性质差不多算是四海为家了，也许明天就会去其他地方，他其实很想一直带着她，但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还是欠妥，他到现在还是成天忙于工作，虽然带着她来到卞城，却没有时间和她相处，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有机会进一步了解和发展。

    路南溪压根没朝着这个方向想，因为一起回国之后林源就忙到飞起，根本没给她眼神，她听到他的话，也只觉得他八成是在客套，她也努力客套了回去：“我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和你，不过最近你工作这么忙，我还是不多叨扰了，等我的店开了你可要来捧场啊。”

    林源一时没话，路南溪这个口气，还是将距离拉了很远。

    他没追过女孩，就一个前女友，当初还是对方主动，而他又是个不大善于揣测女孩心思的人，在感情方面，实在有点愚钝，现在眼看着人要跑了，他才发觉不能坐以待毙，他提议道：“我帮你搬东西吧。”

    他非常坚持，路南溪以东西很少推脱也没用，等他跟着她到她房间，才意识到她的话不是托词。

    因为她最近也一直浮萍一样地漂，所有的行李加起来也只有两个行李箱。

    他还是拎起了她的行李箱，送她去了她租住的区。

    路上他脑中不断地做计划，又被自己否决。

    他从艺星出来就是为了和索菲合作开工作室，他不可能为了女人放弃工作室，但是如果不放弃，他目前就很难一直留在卞城，而路南溪眼看是算长居卞城。

    她那个租房合同，就签了整整一年。

    他觉得有点烦，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试试和她告白，然而这事儿他从前没做过，难度始终有点大，更何况路南溪现在对着他还是一副很客气的模样。

    一想到这，他心情更恶劣了。

    两个人在区门外从出租车上下去，他跟着她乘坐电梯上楼。

    区很新，条件倒还算是不错，他们上楼后，路南溪一边摸钥匙，一边“咦”了一声，“对门好像也在搬家啊。”

    这栋楼是一梯四户，路南溪居住的这个户型对面也是个同样户型的房子，只是在阴面，这时候对面的房门也开着，外面堆放着几个行李箱。

    林源刚想话，就听见脚步声。

    有人从对面门里走出，路南溪刚从包里摸出的钥匙，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源看着对面的人，只觉得阴魂不散。

    关睿面色很冷，他站在门口，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路南溪，他身后跟了个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在搬箱子的时候心地瞥了路南溪和林源一眼，直觉现下的气氛有些奇怪。

    空气都好像冻住了。

    路南溪最先有反应，她挪开视线就弯下身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钥匙去开门。

    只是她心里是乱的，她又不傻，关睿会出现在这里，和她必定有关系，但她确实没料到他为了给她添堵这么努力——毕竟，这房子对他这样的大少爷来，实在有点委屈他了。

    她是没话，反倒是林源这个往常很沉稳的人，这时却沉不住气地开了口。

    他问关睿：“害得她丢掉工作，你还不满意吗？”

    路南溪身子一僵，立刻回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