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得出奇, 裴允心中忽然萌生出一股不安。

    自从他们回了琉璃宗，亓瑶瑶还未从房间里出来过。

    “瑶瑶，你醒着吗？长老们还有事要问你呢。”他心翼翼地敲着门。

    敲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久久没有人回应。

    难道是睡得太熟了？

    也是, 一路上风波不断, 瑶瑶应当非常劳累。

    可是……长老们可不会好脾气地等着。

    裴允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偷偷往里瞥了一眼。

    房内空无一人。

    他面上愕然，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慌里慌张地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着少女的踪迹。

    书桌上的纸条格外显眼，旁边甚至还画着一张欠揍的笑脸。

    出门办事，不必担心？亓瑶瑶这是在些什么鬼话？

    裴允不用想也知道, 她肯定偷溜出去做一些与李逸阳有关的傻事了。

    他眉头紧锁, 陡然间愤怒不已，捏紧拳头, 仿佛想捶些什么出气。

    亓瑶瑶！怎么能这样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必须得赶紧告诉师叔。

    裴允手里紧攥着字条，怒气腾腾地冲出房门，却不料在门口撞见了姜秋水。

    “她现在平安无事, 她去找李逸阳了。”姜秋水面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双手虚虚地合抱在胸前，眼眸下垂, 一副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知道了怎么不拦住她！”裴允怒从中来, 忽然间就不再惧怕行为乖戾的师兄。

    他的脸因气恼涨得通红：“平安无事？他去找谁都好，找李逸阳才是羊入虎口吧？”

    “那家伙在临走时举止古怪，恐怕现在早就被二号给取代了，你虽然当时昏迷不醒，但是后来我的时候……”

    姜秋水神色恹恹，断少年愤怒的斥责：“所以她才会想去找李逸阳。这是瑶瑶想做的事, 你就不必再管了，她自有分寸。”

    “我给了她一件法器，她有危险我会知道。”

    裴允怒视着江秋水，忽然脑子一热，他上前一步，抬起拳头，狠狠地揍了他一拳。

    姜秋水闷哼一声，却没话。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等你发现不对早就完了。”裴允怒吼道。

    着，他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江秋水，心急如焚地朝执法堂跑去。

    想一出是一出的亓瑶瑶……

    虽然他不会同意，但好歹跟他们商量商量吧！

    ————————

    明月银辉倾泻，林中树影，影影幢幢，如鬼魅般忽隐忽现。

    破庙里蛛网密结，难得有了一丝人气，火堆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四溅。

    少年与少女坐在火堆旁，他们中间隔着很长的距离，不与彼此交谈，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无，像两个偶遇在庙中的陌生人。

    荒郊野外竟然还有这种破庙？

    二号轻车熟路，在密林中左转右转，熟悉得仿佛是要回家一样。

    不过也是，他就是话本里怨气冲天，该死不死的男鬼。

    亓瑶瑶忍不住又在心中骂了他一句。

    “天竺古寺。”狗系统轻声道：“这里有一个支线任务，二号从前肯定来过。”

    “嗯。”亓瑶瑶应了一声。

    她光明正大地量着面无表情看着火花的二号，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暗影，少年青涩的线条也显得硬朗起来。

    李逸阳确实有一张帅脸。

    可同样的壳子，不同的灵魂，怎么看怎么恶心。

    切，阴魂不散的男鬼。亓瑶瑶不爽地移开视线。

    “呜呜——”冷风之中似有呜咽之声。

    忽然间感觉冷飕飕的。亓瑶瑶不情不愿地往火堆处又挪了一点。

    “你不挪也没事儿。”系统温馨建议道：“其实不是温度的问题，这寺庙里确实有鬼。”

    啊？难道是花月庭院里的那种怨魂？

    亓瑶瑶一个寒战。

    “老……老娘还怕鬼？”她猛然间站起来，衣摆掀起的风吹过火堆，火光黯淡了一瞬。

    亓瑶瑶被残破的雕像后忽暗忽闪的影子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虚张声势地叉着腰：“二号，你以为这样就能吓着我？真是想多了。”

    她几步跑到柱子旁，背靠着柱子，拿出金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有了熟悉的声响，她顿时安心不少。不准她还能悟出驱鬼的诀窍呢。

    “你不必多此一举，这庙里的鬼魂吓人却不会伤人，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二号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天竺古寺、月影湖……

    李逸阳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个地方，他将所有的地点连在一起，路线奇怪又曲折。

    “宿主，你还真是会物尽其用，珍惜时间，做一个任务，把这一段路上所有的支线都加上了。”系统感叹道。

    他在做任务，也像是在规划着旅游路线。

    他不希望亓瑶瑶玩得乐不思蜀，反而希望她不悦地质问，为什么要走这种正常人都不会去的荒郊野外？

    天竺古寺，荒废已久，残破不堪，鬼影森森，断头的雕像里却藏着一门功法。

    “哎呀！有鬼有鬼！”亓瑶瑶大惊怪，眼里泛出生理性的泪花，直往他怀里钻。

    “我知道你怕鬼，我特意带你过来吓你的。”李一阳认真道。

    此话不假，因为支线任务没有要求带上亓瑶瑶。

    “诶？”火光映在少女红彤彤的脸上，她忽然就有些羞涩地垂眸。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娇嗔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些坏心思。”

    “你不生气吗？上一次别人拿蛇吓你，你追着他了三条街，你平生最恨别人故意吓唬你。”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又不是别人。”亓瑶瑶缩在他的怀里，扑闪着睫毛，温柔地笑了笑。

    人有喜怒哀乐，对着他，她却只有喜。

    ——————

    月影湖，波光粼粼，寒冷彻骨的湖水中，躺着一颗流光溢彩的万年珍珠。

    珍珠没什么大用，只不过是一件藏品，类似于游戏里加成就点的收藏，刷任务点用的。

    “水好冷呀。”少女快速地缩回自己的手，微微张开嘴，对冻僵的手指吹着暖气。

    她蹲在湖边，回眸一笑：“这里景色不错，但确实是冷了些。我们运气可真好，那些村民都这湖千年才出现一次，我们恰好就遇上了。”

    倒映在湖中的清冷月光与湖边飞舞的点点萤火，交相辉映也染得少女的笑脸有了几分飘渺梦幻的色彩。

    她美得不似凡人，但即便是湖边仙女恐怕也不如她。

    就算知道眼前笑语盈盈的少女只不过是程序设定，在那一刹那，李逸阳的心跳还是停跳了一拍。

    “你在岸上等我。”他轻声道，旋即开始脱去上衣。

    “你要干什么？”亓瑶瑶黛眉微蹙，不赞成地道：“这么冷的湖水你也要下去吗？心生病。”

    李逸阳折叠着衣服的动作一顿，他思索片刻后，直截了当地：“湖底有一颗万年珍珠，你信吗？”

    少女愣了一愣，然后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来得这样凑巧，我带你过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走错路。”他的问题像连环珠似地蹦出来。

    亓瑶瑶面上的喜色逐渐散去，她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些什么。

    就像系统死机了的样子。

    他一时间为自己的爆发有些愧疚，却也不知道该些什么，只能转头直接跳进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像一把把刀割在肉上，特殊的湖水限制了他使用灵力保暖。

    他艰难地睁开疼痛的眼睛，努力在漆黑的湖中辨认着方位。

    “叮咚——恭喜宿主获得藏品……”

    他抱着那一个巨大的贝壳，却没有第一时间游回岸上。

    他仰面躺在湖底，朦胧的视线里，皎洁的月光刺不破冰冷灰暗的湖水。

    少女的身影似乎也随着溅起的涟漪在他心中淡去。

    喜欢就是喜欢，不必去纠结什么意义与真假。

    只有发了疯的人，才会固执地想着她的爱只是固定的程序，换一个刘逸阳、王逸阳，都会一样。

    李逸阳忽然之间便想长眠于此。

    “等等！”系统察觉到他的想法顿时有些焦急，急忙劝阻道：“你别自闭啊，一直玩单机游戏，确实有些腻味。不过等你完成所有任务，你就能满足心愿，就能看见活生生的正常人了呀。”

    “其实，我觉得倒贴系美少女真的挺好的，她……她特点就是倒贴嘛，没想到不适合你……振作啊！”

    满足心愿，回家。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系统在谎，但也觉得系统十分聒噪讨厌，不想理会。

    其实在这虚假的世界里呆久了，他偶尔也会觉得琉璃宗就是他的家。

    他甚至有些不确定，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他会不会不习惯身边少了一个咋咋呼呼、好感只会升不会降的女孩子。

    他只是无情的任务机器。

    如果生活中当真存在亓瑶瑶那样的完美的女孩子，是不可能靠一些简简单单的任务就能攻略的。

    她不应该喜欢他……

    肺里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他胸口发闷，神志也开始不清醒起来。

    系统还念念叨叨着，他却没听。

    也许就此结束也不错。

    绑定系统，完成任务，重来一次。可能真正的难点不在于完成任务吧。

    如果完成所有的任务，意味着离开亓瑶瑶，那么他想，即便没人听得懂他上辈子的故事，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可是亓瑶瑶是假的。

    她可能就是某一个恶趣味的设计者，专程设计出来，缩减复活名额的产品。

    所以像他这样沉醉于虚幻美梦中的人，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喂！就算她是程序规定好的。那程序不定还设定，你死了之后她会为你死去活来，哭到断气呢！”系统吼叫道。

    哭到断气要写几行代码？

    他脑子是这样想的，身体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奋力地向上游了出去。

    “你……水性是不是太好了些？待在下面的时间可真久。”少女看着趴在岸边喘气的李逸阳，弱弱地道。

    她闷闷不乐地将碎发别在耳后，声抱怨道：“我都算下来找你了……”

    不过很快，她面上的忧虑转为欣喜：“不你了，上来就好。”

    她半跪在地上，拿着一件干衣服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水珠和湿漉漉的头发。

    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岸边生了一堆温暖的火。

    “那颗珍珠，你会喜欢吗？”他问道。

    至少在那一刻，他确定着他喜欢亓瑶瑶，哪怕她只是一个程序。

    ——————

    青要山，坐落在万妖境附近，里面住着不少妖。

    周边零零散散地有着几个人族村镇。

    最近常有生性顽劣的妖兽，从山上跑下来骚扰居民百姓。

    这不是系统任务，而是李逸阳在执法堂里接的任务，过来教训这些妖兽。

    这个任务很远，许多弟子不愿意去，他却故意挑了这远远的任务。

    李逸阳旁若无人地开启血脉压制，在众村民崇拜的眼光中，妖兽们四散而逃。

    “多谢琉璃宗的仙长。”感恩戴德的村长领着村民们俯首下跪。

    在他们看来，外表俊美的少年不费一兵一卒，只凭眼神就吓跑了凶神恶煞的妖兽，与传中的神灵要有何区别？

    村长热情地招待他们留宿几晚，大鱼大肉地款待着。

    亓瑶瑶在那些礼物里假情假意地挑了半天，她不缺那些东西，最后笑盈盈地道：“都不必了，这几天每天送我一支糖葫芦就好。”

    村长为他们准备的房间简陋却干净整洁。

    李逸阳漫不经心地坐在窗边，斜眸看着街上嬉戏闹的孩童。

    “我刚才用的是血脉压制。”

    “嗯？”咬着冰糖葫芦的少女一顿，赶忙咽下了口中的果肉，嘴边还沾着一些黏糊糊的糖。

    他继续道：“花峰主是我的母亲。师尊瞒着我，但应该告诉了你，他这次去万妖境，是去我的亲生父亲。”

    “其实我知道，我的生父是当今的妖皇元。”

    他停顿片刻，观察着少女脸上的表情。

    亓瑶瑶盯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张开嘴却没什么话，反而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冰糖葫芦。

    “我有那么多秘密瞒着你们。”他垂眸：“我可能对琉璃宗造成威胁，我可能对你不利……”

    他一股脑地了许多话。

    亓瑶瑶皱着眉头，断道：“可是你又没害过我们。你心情好的时候，想就，我相信你。”

    她相信他吗？

    他当着亓瑶瑶的面，从断头雕像中掏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功法。

    从只存在于传中的月影湖里取出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

    他所到之处，似乎都精心准备着专属于他的好礼。

    “你觉得我是气运之子吗？我们一路上，运气都好到不可思议，天大的机缘都唾手可得。”他笑着问道。

    “不然呢？”亓瑶瑶倔强地反问道：“你能娶我就证明你已经是气运之子了。”

    “难道你以为我谁都会喜欢？你不准再在我面前胡话了。”

    沉默良久。

    亓瑶瑶率先破了寂静，她嘴里还咬着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李逸阳，你带我去清光湖玩吧。”

    “反正，我们给师叔这个任务要花半年的时间，现在还早着呢。”

    “好啊，不定我半年就是专程为你去青光湖准备的。”他陈述事实道。

    “你真是怪怪的。”亓瑶瑶瞥他一眼：“刚才还……现在又在油嘴滑舌地开玩笑。”

    不是在开玩笑。

    “宿主，你就算拖延时间，不邀请亓瑶瑶度蜜月，也是没用的。你们下一次离开琉璃宗的时候，他会在合适的时机主动提出去清光湖。”

    就像这样。

    又一次成真了。】

    ——————

    夜愈来愈深，干柴烧得差不多了，火光逐渐暗淡下去。

    少女靠坐在柱子旁，双眼紧闭，迷迷糊糊得睡着了。

    她似乎是在做噩梦，秀美的眉毛蹙起，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着：“男鬼，去死……还回来。”

    二号缓缓站起身，静悄悄地走到雕像旁，伸手掏出那一本功法。

    腐朽的灰尘扬起，有些呛人。

    他随意地将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功法扔进火堆里，随后又走出寺庙，准备在树林间找些能用的干柴。

    他的灵力所剩不多，恢复速度又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灵魂。

    所以剩下的这些灵力可要好好珍惜，不能浪费在点火这样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