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真心
郑嘉央站着没动, 垂着眼睫,静静看着两人。
单以菱蹲着,紧紧抱着郑茜芮, 将他护在怀里, 生怕她会伤害他一样。
郑嘉央不发一言,一直沉默。
单以菱最初慌乱, 但慌乱终究会归于冷静。
请完罪没过几息,他便反应过来,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不用这么怕她, 也不能这么怕他。
或是,起码不能表现得这么怕她。
这和他过去三个月的言行一点都不符合,她会察觉到异常的。
他抬起头, 看向郑嘉央。
可是已经晚了。
单以菱紧紧抱着郑茜芮,不再仅仅是保护, 还像是要从他而柔软的身体上汲取一些力量。
郑嘉央淡淡道:“没想到君后的胆子大、放肆、不顾一切……居然都是装得。”
单以菱抿了下唇, “不是……”
“不是?”郑嘉央慢悠悠反问,似是在认真品鉴这两个字,末了觉得再假不过,笑了声问道:“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力?你已经是君后, 何必还要用这些手段争宠?”
她气急质问, 根本不顾这里还有谁。
怎么可能不气?
她从前只以为雨夜是试探。
试探就试探,她看明白了,也不在乎了。
没关系。
却从没想过雨夜过后的一切, 原来依旧还是试探。
他如此怕她。
他不是放肆、不是胆大犯上。
而是装作放肆,装作胆大犯上。
可她竟然还真的吃这一套,当真以为那就是他真实的性格, 觉得他与众不同,当真一再退让。
确实是好手段。
之前还担心他被人算计,派清怀保护,如今来看,单以菱不算计其他人就不错了。
单以菱看了郑嘉央一眼,低头对虽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已经开始害怕,将要哭出来的郑茜芮道:“芮芮刚才进来是要做什么呀?”
郑茜芮扁了下嘴,“想、想给父后看芮芮捏的泥人……”
单以菱温柔地笑了下,“很好看是不是?”
郑茜芮看看父后,再看看母皇,而后再看向父后,眼中澄澈分明,“……嗯!父后要去看吗?”
单以菱道:“父后和母皇还有事情要谈,谈完就去看,芮芮再去捏一个好不好?”
郑茜芮皱眉想了想,“可是……”
单以菱像倚云使了个眼色。
倚云蹲下身,柔声哄道:“二皇子,您再不出去,一会泥都硬了,不能再捏泥人啦。”
郑茜芮有些犹豫。
倚云牵起他的手,将人拉出正殿。
郑茜芮总有些担心,临出门还在看母皇和依旧蹲着笑看着他的父后。
郑茜芮离开后,单以菱起身,手撑了下地,倚月急忙过来扶。
郑嘉央站在原地未动,右手虚握成拳。
单以菱身体虽然站了起来,却觉得自己现在其实依旧蹲在角落。
但哪怕蹲着,也依旧没有一丝丝安全感。
单以菱垂眼,轻声问:“皇上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郑嘉央直到他和郑茜芮话,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孩子,沉默看着他把郑茜芮哄离开。
闻言反问:“误会?”
“是,”单以菱重复,“误会。”
郑嘉央眼睫轻压,怒极反笑,“所以君后是真的又傻又冲动?近来和朕相处的时候,真的就没有一点刻意?真的全然出自真心?”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句,用了三个“真的”。
却不上来是想听到承认还是否认。
单以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若真的没有一点刻意……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若有多刻意,其实也没有。
他是真的怕她,下意识的,几年积累养成,怎么可能在朝夕改过来?
端午以后的有些话与事,当然是刻意。
他确实是在刻意试探她的底线,但他没有伪装自己的性格去试探。
再他为什么不能刻意?
她无情冷漠,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他终于发现了她的软肋,凭什么就不能利用?
凭什么?
他偏不放过,偏要利用。
单以菱咬了下下唇,“对,我就是又傻又冲动,没有刻意,是真心。”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道:“君后觉得朕会信吗?”
单以菱偏过头不看她,“你既然不信,又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纵使是假的,她心中依旧有一丝奢望,希望是真的。
他真的坦白待她,毫无心计,简单纯粹。
真心一旦沾染算计,全无半分价值。
郑嘉央沉缓吸气复又呼出去,平声道:“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中秋宫宴,君后不必急着办了。”
是“不必急着”,但其实就是他不必办了,她会找其他人。
单以菱眼眸微动,心中憋闷。
看,她轻易、真的是非常轻易,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甚至生死。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先她一步付出真心?
还嫌自己从前不够傻,被伤得不够吗?
听不到回答,郑嘉央问:“君后可听清楚了?”
单以菱沉默。
郑嘉央道:“君后……”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单以菱忽然道。
郑嘉央皱了下眉。
什么?
单以菱低头看向她的衣摆,“你衣服脏了。”
郑嘉央:“……”
她真的,忘了。
丝毫没有想起来过,如今经他提醒,哪怕想起来了竟也毫不在乎。
毕竟此时有更加在乎的。
单以菱道:“四年前……八月十五,那就是快五年以前了,”笑了声继续道:“我无意中弄脏过皇上一件衣服,那时我被禁足,昭安宫封宫……那会儿禁足是真的禁足,具体什么光景,皇上应该不知道也不在乎吧?几个月……时间真的不短,我们年少妻夫,我自问真心待你,皇上竟然拿我立威,以告知宫人你到底有多爱干净……”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眼眸通红,笑得悲哀,“那时我就在想,别真心,皇上有心吗?”
“你都没有的东西,如今为什么要让别人有?”
单以菱走到郑嘉央身前站定,轻抬眼睫。
郑嘉央此时才真的确信,那是一双桃花眼。
眼尾绯红,睫毛卷翘,弧度漂亮得惊人。
“就因为你是皇帝?”单以菱笑道:“好像是哎,你真的是皇帝,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不过,”
“你问别人有没有真心……”他看着她,“真的是一件很讽刺的事,你知道吗?”
五年前……
郑嘉央记得。
那时罚单以菱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能让人明白,若触她逆鳞,君后都会被惩处,别其他人。
那之后,确实没有人再敢不注意。
可如今,郑嘉央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她若还是五年前的她,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如今错就错在——
她动了心。
所以有了愧,觉得无从面对。
单以菱挑眉,“皇上觉得呢?”
他的眼睛太亮太灼人,郑嘉央无法再看,偏头避开。
半息后抬手将人推到一侧,大步离开。
倚月急忙扶住。
单以菱脱力一般靠着倚月,闭上了眼。
“君后……”倚月心中虽然担忧,却还是劝道:“君后不必担忧,皇上心里有您,前些时候那么宠着您,不会真的生气的……”
单以菱摇了摇头。
倚月道:“皇上她……”
单以菱睁开眼,扶着倚月的手走了几步,坐回榻上。
宠?
像宠其他宫侍,像宠卢卫侍一样的那种宠?
单以菱以为自己想要,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想。
他刻意的那三个月,其实还不是一直在主动、变相的讨好她,确实,那段时间与从前不同,她是宠他的。
可他不想装可怜博她同情,他想骂她咬她。
他不想做个新的珠串,才能要回旧的,他想直接对她讲,“要么给我,要么我就再也不要了。”
他压抑了七年,真正放肆了一次的是在端午宴上,后来……虽然不再压抑,但依旧在克制自己。
帝王宠爱,向来有宠无爱。
不过两句真心话,难听是难听了点,但那都是实话不是吗?
然后她就走了,甚至还推他。
走呗。
单以菱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
生气就生气。
他不在乎了。
他要是再暗搓搓地主动一次,就算他输。
单以菱褪下腕上珠串,用力朝门口砸去。
倚月见状惊呼,“君后!”急忙去看珠串,又惊道:“皇上?!”
郑嘉央去而复返,珠串正砸在脚边。
那会儿才出淑清宫,郑嘉央脚步便慢了下来,未坐轿撵,身后跟着许多侍从侍卫,极慢行走。
方才情形,欣荣不敢在此时话,安静跟着。
郑嘉央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这三个月,他是在……争宠。
就像雨夜那晚,纵使明白,她还是无法真的怪他。
毕竟只是争宠的手段而已,要什么要紧的?
而且争的还是她的宠爱。
够了。
像单以菱得,她平白要别人真心,确实讽刺。
不过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他好,也真的想让他当她的君后,将来如何再论,现在不如随心。
郑嘉央弯腰捡起珠串,走到单以菱身旁,“砸它做什么?它又没做错什么。”
郑嘉央牵起他的手,想要替他重新带上,被挣脱开了。
单以菱抽回手,她……怎么回来了?
郑嘉央也不强求,将珠串放在桌上,道:“五年前,昭安宫是什么光景?”
既然是道陈年旧伤,那么只有彻底划开,才能重新好好愈合。
她从前觉得没错,而今觉得错了,错了自然要认要改。
单以菱抿唇,不想,而是问道:“我能问皇上一个问题吗?”
郑嘉央点头,“可以。”
单以菱道:“你宠一个臣侍,能到如今这种地步吗?”
去而复返来哄人,甚至是在他完那些话之后。
郑嘉央道:“不是。”
单以菱抬眼,那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郑嘉央道:“朕还能更宠你。”
单以菱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走向。
只是……“宠”,又能怎么样呢?
从前他想要更多宠爱,可如今却不想了。
单以菱冷静下来,又问:“宠……是吗?你有没有真的为谁心动过,对他不止是宠,而是想把什么都给他的那种爱。”
这些年,郑嘉央不是没有宠过宫侍,只是单以菱不知道,那些人她仅仅是宠,还是真的动过心。
郑嘉央道:“没有。”
果然,单以菱毫不意外,撇了下嘴。
郑嘉央见他模样,笑了下,“君后何不试试自己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她握着他的手腕,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胸口,而后松开手腕,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背,“感受到了吗?这里有心。”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唇角勾起,声色温柔轻缓:“只是能不能让它真的为你动,还要看君后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