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男男女女在一楼吵得不可开交。
周择呆在二楼,听得半清半楚,争吵几乎持续了一上午,等到太阳晒到头顶了,他才再一次见到裴也。
对方一脸倦容——一晚上没睡,回来又碰到这劳心劳力的麻烦,搁谁谁都疲惫。
“你还好吗?”周择看着他手里的两瓶矿泉水。
“一时半会死不了。”
裴也面无表情,仰着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刚刚跟那些中年妇女吵架,嘴巴都干了,还落个下风。
周择看着他,不知道能些什么——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什么都不好。
裴也喝完水也坐到沙发上,和周择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我歇一会儿。”
他似乎累极了,一边话一边闭上了眼睛,也没交代他这一会儿是多久,睡醒之后要做什么。
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落在半空,周择侧头看去,见他坐着就睡着了,头靠在沙发背上,脸颊隐约可见一个掌印。过了好一会儿,周择已经没有看他了,但肩上却多了个沉甸甸、毛茸茸的脑袋——裴也睡着睡着往下滑,冷不丁被他接住了。
终于睡沉了。
十一月的天已凉了很久,有些树的叶子开始簌簌地往下掉,经由环卫工人扫,堆在道路两旁的沟渠和路沿,最后拉走,变成一堆燃料,这时,落叶已经不再是诗人口中的秋霖。
只有落在屋顶的、落在窗檐的、乘着风飘进屋子里的才是。
裴也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片顺着风飘进来的落叶。
它孤零零地躺在脚边。
裴也心翼翼地离开周择的肩膀,捏着那片树叶走到窗边。
他一走,身后便有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你醒了?”裴也回头看向那个正着哈欠的人。
“也没太睡着。”周择吸着鼻子。
他动了动肩膀,有点麻。
裴也看到他的动作,难得心虚。
“你要是困就再睡会,我去弄点吃的。”
“去哪弄吃的?”
像是怕人跑了似的,周择跟了上来。
裴也想了想:“你想吃外卖还是自己做的饭?”
周择:“自己做的吧。”
裴也从桌上拿了钥匙。
周择跟了出去。
一楼的人早就走了,但桌椅被砸的痕迹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锁了大门,裴也领着周择去不远的菜市场挑了些仅剩的蔬菜,最后两人回到苏雅住的一居室。
再次来到这儿,周择熟悉了不少,不同的是,屋子比上次来时干净整齐很多,厨房也有做饭的痕迹。
裴也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吃饭之前你可以去睡会儿。”
周择问:“那不是阿姨的房间吗?”
裴也解释道:“她前几天搬去那个男人家住了,麻将馆的窗户坏了没修,所以这个房间暂时是我住。”
“哦……”
周择应了一声,抬脚往那个房间走去。
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张床,一排内嵌式衣柜,一张梳妆台,俩床头柜,房间就基本摆满了。梳妆台上和衣柜里还留着许多苏雅的东西,床头柜倒是干干净净,只有一张有些旧的全国地图,上面还用红笔勾画了几个地名。
周择横躺在了床上,不算柔软,但上面有一股清冽的皂香,和裴也身上的味道极其相似。
厨房的灶火停了,客厅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又立马心虚地坐了起来。
……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怕什么啊?
但躺是不想躺了,周择走出了卧室,饭菜的味道勾起了他的食欲。
厨房里的身影还在忙碌,周择坐在餐桌前,左思右想,拿出手机给裴也转了几百块钱。
……
“来端饭。”裴也捏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
“哦。”周择立马动了。
三菜一汤,全是家常菜,但意外的,味道都很不错。
周择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最后竟有点舍不得放不下筷子。
“很好吃。”他夸道。
“咳…吃你的饭。”
裴也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紧抿的唇角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这一时的好心情很快就因为一条转账信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择正吃得开心,一个手机忽然伸到了他面前。
他一愣,没答上来。
裴也又把手机收回:“少爷,出手挺阔绰啊?前几天不还找兼职吗?”
周择张了张嘴:“我这是……饭钱。”
“哦,饭钱……”
裴也又想起上一次对方让自己等在诊室外,脸色一下子沉了:“我这儿是饭馆吗?我他妈是你的厨子?那我一顿饭倒是挺值钱的——不过也是,别人家厨子也不会陪你上一夜班,我就是贱的。”
“……”
他以为两人是朋友了,昨天还因为自己之前的态度不好特意去陪人家上班,但这笔钱狠狠了他的自尊心。
同情还是怜悯?
真不稀罕。
周择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脸,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觉得这人变脸如翻书,包括那一口一个少爷,都是在讽刺。
“是,我她妈是少爷,求你供着了?”
周择放下筷子,刚刚还觉得美味的饭菜,此刻已经不想再看一眼。
裴也火气上来了,也骂了两句:
“你有病吧!”
“老子做这么多菜,不吃就不吃?”
“操!”
走出居民楼,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此时竟然阴得不像话,泛着一片青色,飞鸟低低掠过。
周择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
自那天起,两人又是好几天都没见过一面。
裴也口口声声收下的钱没过多久就转了回来,但周择没收,也没有回他消息,一直等到那笔转账过期。
钱没有再次转过来,倒是第二天上学,徐多智给他包里塞了一笔现金。
这件事还让徐多智跟闻嘉朗八卦了整整两天,以为两人背地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屁的交易。
周择攥着钱,一声不吭。
……
这周除了日常上课,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周末市里的英语比赛。
虽然不是什么大比赛,但学校还是像模像样地搞了个英语学习组,每天晚自习正大光明的给参加英语比赛的学生上课。
周二周三这两天连着下了两场暴雨,温度一夜骤降。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教室的玻璃窗,楼下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慷慨激昂地讲前一天的卷子。
自己会的内容周择都是一听一过,讲到不会的语法或者搭配才偶尔记两笔。
但这老师虽然很有热情,但容易把自己激动,导致语序混乱,所以上半节课他便听得心不在焉。
直到后半节课,教室外一个徘徊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外面天黑,所以他也没看清那人面容,只能看见一身黑色的塑料雨衣,个子不高,不敢来回走动,只敢站在后门远远地望着教室里的某个人。
下课时,他才知道这人是李平安的奶奶。
“奶奶——”李平安一走出教室就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这是我同学,周择。”
周择这才发现,宽大的塑料雨衣其实是披在老人身上的一整块塑料布做成的。
他拘谨地问好:“奶奶好。”
“好好!”老人看见自己的孙子,一下眉飞色舞起来,用当地方言,“这不突然变天哩,俺给你送几件衣服!”
李平安左看右看都没看到她的衣服:“等我周末回去拿就好了啊……”
老人抓着他的手:“俺怕你感冒,耽误学习……衣服已经放在你宿舍门口哩,我是过来给你送这个。”
她从衣服口袋里捧出一个热腾腾地红薯。
红薯交到了李平安手上,老人就拢了拢身上的“雨衣”:“我走了啊!”
李平安要送,老人却一把推开他的手:“你腿不好,下雨就疼,别送俺了,走走走!”
完,她便一头扎进雨幕里。
步履蹒跚。
之后周择和李平安在宿舍门口看到了老人的那袋衣服——沉沉的一大包,防水袋表面一颗水珠都没有,显然被人仔细擦拭过了。
李平安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搬进宿舍。
第二天早上。
持续了一整夜的雨早就在半夜就停了。
周择从被窝里坐起来,却发现昏暗的寝室里有道微弱的灯光。
“起这么早?”
李平安摸着后脑勺:“睡不着,马上考试,想多学点。”
他看着周择洗漱,换好衣服,顺嘴问了一句:“你要出门了?”
周择点头,见他仍坐着:“嗯,你不去上课吗?”
“我上午要去医院复查,请假了。”
“好,那我先走了。”
一出寝室门,周择便与刚起床的李赫飞等人了个照面,双方皆没什么反应,周择更是低着头,快步走了。
一无所知的丁一保还很好奇:“飞哥,他这是咋了?之前也是,突然就换寝室。”
李赫飞想起了什么,最后冷哼道:“心虚吧。”
湿漉漉的地面一片晶莹,步子踩过薄薄的积水带出一道银丝。
自习前的教室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老样子,徐多智和闻嘉朗如常劫了周择的作业,他只好坐在位子上啃从卖部捎的面包。
教室前面围了个女生堆,正在叽叽喳喳的聊天。
这本是件很正常的事。
但聊天的人渐渐从两三个变成四五个,最后将那一个圈子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连抄三份作业的徐多智都惊动了:“她们在那什么呢?一惊一乍的!”
闻嘉朗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别扰我!”
“凶什么,我自己去问!”
完,徐多智真就一头扎进女生堆里了。
周择抽空瞥了一眼,也没大在意。
倒是走廊上那个正往教室走来的那个人更吸引他……
——消失了好几天的裴也。
这人两手空空,幽灵似的从后门走进教室,上身一件黑色高领套头毛衣,将线条分明的下巴遮了一些,脸上仍有些疲惫的神情,但他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是翘起凳子的两条前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
倏然,他看了过来。
周择冷不丁与他对视,片刻,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开。
这时,前去探的徐多智突然冲了回来,扒拉着闻嘉朗和周择。
“靠靠靠!大事件!”
“妈的卷毛,老子补作业呢!你最好是有屁放!”
“妈的,你先听我完!”徐多智一脸讳莫如深,“你们看过咱学校贴吧没?”
“没看。”
闻嘉朗与周择齐刷刷地摇头,一个是没看过帖吧,一个是完全对贴吧不感兴趣。
徐多智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置顶帖:“就是这个,‘求助!我发现同学是个gay怎么办?’,里面有人分析,帖子里那个有艾滋病的gay是咱们年级文科班的!就是不知道具体哪个班,她们还在猜呢!”
闻嘉朗刷了几页帖子里的内容,越看越起劲。
周择跟着扫了几眼,发现这个帖子已经发出来好几天了,起初没什么水花,前面十几楼都是发帖人一个人絮絮叨叨、有一句没一句的陈述和抱怨,等到后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起哄的、爆料的都搅和了进来,这个帖子才逐渐火热。
女生们一大早也是在研究这个帖子。
“哎,裴哥,你怎么来了?”徐多智发现教室多了个身影,“这个帖子你看过没?”
不成想,裴也的表情过于冰冷,淡淡地吐了两个字:“无聊。”
“什么啊,这帖子可有意思了!”徐多智嚷嚷起来,“里头都快比上我们校园墙了,跟帖的扒了好几个人,就是不知道楼主的gay是谁。”
这边闻嘉朗看完,把手机扔给他:“噫——你别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多智悻悻地附和:“哎,万一人家喜欢你呢?”
“……喜欢你全家!”
人们对于未知或不理解的存在总是抱有负面态度的。
但更多的,他们还是用看热闹的心情看待这件事,原委与结论,其实并不重要。
作者有话:
都是暴脾气,难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