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淋雨之前,谁也想不到会有一场感冒,更不知道这场病会持续这么久。
周择了针之后在酒店睡了两天,睡得天昏地暗,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直到手机记事簿弹出定时提醒,他才浑浑噩噩地想起来今天要去拘留所接人。
但是真正把他叫醒的是一通电话。
周择盯着这个陌生号码,没什么好脸色:“你谁啊?”
“是周择吗?”
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一点儿试探和不确定。
“不挂了。”
“别挂别挂,是我啊!卷毛!”
周择花了好几秒才将卷毛这个外号和徐多智这个人联系到一起,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哦,是你啊,有事吗?”
“有的有的——你是不是要去接苏姨,我跟你一块去。”
“……你怎么知道的?”
“啊……居浩南跟我的,本来我俩好一块去,结果昨天突然他跟我不去了,让我来找你。”
周择哦了一声,然后便把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告诉他,让他先过来。
不过电话刚挂断两分钟,房间门就有人敲响了,周择以为是徐多智,咬着牙刷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的另有其人。
“你病好了?”周选拎着早餐,看到他很是意外。
“差不多。”周择嘴里含糊不清。
“你把窗帘拉开啊。”周选走到窗边,把早餐放在茶几上,“我还以为你没起来,也没买多少,将就吃点吧,晚点我约了妹子,一起去吃午饭呗。”
周择喝了点豆浆:“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吧。”
“你有什么事啊?”
“…跟你了也没用。”
“你现在跟哥哥话越没大没了!”周选恨恨地咬着油条,“对了,你有事是不是你那姑娘的事儿?”
周择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姑娘,哪儿有姑娘。”
“啧,你又不承认?”
周选秉承着“捉贼捉赃”的原则,起身拉开床头柜,把里面的作案工具翻了出来。
……冰感、超薄。
好在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周择立马借口去开门,顺利逃离了审问现场。
门外,徐多智刚剪了头发,自来卷贴在不算宽阔的脑门上,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
他刚要举手招呼,周择就转身往屋里去。
“你吃饭了吗,要不……”
徐多智跟着他往里走,寒暄的话还没完,就看到落地窗边的另一个人,还有桌上的一盒避孕套。
周择坐回原本的位置继续吃包子:“随便坐,你刚什么?”
凌乱的床、堆满食物的茶几、床边的拖鞋、半开未开的窗帘,床头柜的烟灰缸,以及一盒拆封了的避孕套。
徐多智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反应了几秒以后,决定从哪来回哪去。
“我我我,我来得不巧,你们,你们先吃,我还是在门口等你吧!”
“不用,我吃完了,你坐会儿,我换件衣服。”
完,周择就擦了擦手,然后把坐立不安的徐多智按在周选旁边的椅子上,拿着衣服裤子走进了浴室。
木门“嗒”得落了锁。
徐多智瞧着旁边的人正一口一口咬着油条,偶尔与自己对上视线还会友善的笑一笑。
他默不作声地量着周选,心想:这人的鞋,好像还挺贵,仔细看衣服也是牌子,脸……长得也不错,不过比起裴哥,差了那么一点阳刚之气……
可万一周择就喜欢温柔的呢?
不行!
不行不行!
徐多智壮着胆子问:“那个,兄弟,你跟周择…什么关系?”
周选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挑了挑眉反问:“我跟他?能是啥关系?”
但是脑子里戏很多的徐多智,目光正控制不住地往那盒东西上瞟:“我,我咋知道你们啥关系……”
一大早就在一个房间吃早餐?
不正经的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周择恰好从浴室出来,将徐多智的话听了个大概,“走了卷毛,要来不及了。”
“啊?哦,走走走。”
徐多智逃也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在门口又催了两声,见周择终于出来,这才跟上去。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周择想起在房间里的问题:“你刚刚在他什么?”
徐多智紧盯着电梯下行的按钮:“啊?没,没什么。”
周择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但刚进电梯,徐多智还是按耐不住了。
作为裴也朋友,他得问清楚!
他想了想措辞,煞有介事地对周择:“周择,我觉得,你不能这样,这样……”
周择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嗯?”
“你不能趁裴哥不在就三心二意水性杨花脚踏两条船!等他回来要是发现你这样他得多难过多无助多伤心啊!”
“……哈?”
徐多智闭着眼睛硬着头皮谴责了对方一通,完事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睁开眼看了看,发现对方的表情很是难看。
完了,不会吧?真中了?
徐多智正要替裴也哀悼他的爱情,周择终于话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裴也的事?”
话题跳的太快,徐多智被带着跑了:“……我……我上次在KTV,看到你俩在厕所门口……我一开始不信,后来去问裴哥,他没否认。”
“所以你刚刚误会我跟……?”
“什么误会啊,你肯定背着裴哥找人了,那套都有……”
周择无语凝噎:“那是我哥。”
徐多智还在谴责:“就是你哥也不行啊……你哥?”
“对啊,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电梯门开了,周择走了出去。
徐多智在原地反应了两秒,然后快步跟上:“真的啊?亲的?那你没出轨?”
周择被他气笑了:“出什么轨。”
两人一同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都开出一条街了,徐多智还在感慨:“哥哥好啊哥哥哥好,裴哥的爱情保住了。”
周择觉得他的反应好笑,然后用余光看了一眼司机:“你难道不觉得我跟他会很……奇怪吗?”
他本来想恶心,但私心里实在不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和裴也的感情。
“什么奇怪?”徐多智傻不愣登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哦,这个啊……其实也还好吧。”
他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确实不太能接受,觉得挺那啥的,但是那天裴哥跟我了很多,加上我跟他这么铁的关系,就觉得也没啥,我尊重他的选择。”
周择笑着:“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徐多智不停地点头:“是啊,裴哥这个人很讲义气的,我以前被人欺负,都是裴哥罩着我,后来闻嘉朗也是,虽然嘴上因为钱,但裴哥拿了钱之后一定会请我们吃饭,他就是看着凶,其实对朋友是真的没话……”
周择安静地听他夸裴也怎么怎么好,能想象到,这些其他人看来是一群“乌合之众”和“狐朋狗友”,却是真心把他当朋友。
裴也很好很好,不是只有他知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担心……”徐多智忽然噤声,“……是因为李平安吧——后来有人在贴吧又发了一个帖子,造谣李平安的人是孙天望,还贴了什么ip地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不能参加英语比赛,那之后没多久,学校就让孙天望退学了,虽然那会儿你已经转学了,但我觉得,这个发帖的人应该是你?”
周择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我?”
徐多智一本正经地出自己的推测:“学校肯定不会隔这么久再查这件事,李平安也没啥朋友,我想跟他关系好点儿的就是你了。”
周择难得另眼相看:“你变聪明了。”
徐多智嘿嘿一笑,又摸了摸鼻尖:“你要是跟李平安有联系,帮我跟他道个歉,他把我们班的人都删了。”
周择轻声了句好。
就是不知道迟来的道歉对方还会不会需要。
车子缓缓在拘留所门口停下,黑色铁铸的大门紧紧闭着。
两人下了车,也不知道这接人是该进去接还是在外面等人出来,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徐多智从口袋掏出一盒烟,算先壮壮胆。
周择很顺手地从里面抽了一根。
“你……”
徐多智还没从他好学生的人设里走出来,适应了一分钟才跟着周择一起在墙角蹲下。
他闷闷地:“我觉得裴哥把你带坏了。”
“没有吧。”
“有!吴师傅要是看到你这样该有多失望。”
“呵呵,我管他失不失望。”
周择远远盯着地砖裂缝中冒出的一株翠绿色,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为了不让人们失望,实在做了太多自己不喜欢的事,现在想来却都没什么必要。
就在两人蹲着发呆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徐多智。
他扔掉了剩下半截烟头站了起来。
“苏姨。”
他迎上了那个憔悴的女人。
周择跟着站起来,偷偷量着。
他印象里的苏雅,是那个夜里浑身酒气扮得漂亮的中年女人,又或者是干活麻利,有些泼辣的麻将馆老板娘,但怎么样都不会是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神色木讷的瘾君子。
毒品将她的灵魂杀死了。
苏雅迟缓地转动着眼珠,似乎认出了徐多智,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和裴哥的……同学,周择,裴哥托我们送你回去。”
“哦……裴也呢?”
苏雅朝四周张望了两眼。
徐多智安抚她:“他这两天有事,去外地了,明天就回来。”
“明天回来?”
“对,明天回来。”
苏雅似乎意识到自己能依靠的人只剩下裴也了,她得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他,在听到他去外地了之后,便反复确认他是否还会回来。
“那我给他个电话…”
“他现在…可能接不了电话,咱们回去再,回去再。”
“没事,我就问问他什么时候回……”
苏雅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裴也的电话拨了出去。
结果当然是没人接。
但苏雅执着地了一遍又一遍,不意外的全部石沉大海,最后还是周择叫的车到了,才暂时让她停止了无意义的行为。
庐阳某个郊区。
“……喝吗?”
面前伸出一只手,握着一瓶冒着寒气的罐装红牛。
“谢了。”
裴也接了下来,抠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半。
靳阳在他旁边坐下来,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人们喝彩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这么晚了,估计不会有人来了。”
“那我们明天几点回去?”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裴也将易拉罐放在一旁的塑料凳上:“七点吧,我想早点儿。”
“好,晚点我跟东哥一声。”靳阳手里玩着两枚筹码,用眼神扫了扫身后,“要不去玩两把?不定还能赚点儿。”
裴也面色冷冷:“我不玩。”
靳阳缩了缩脖子,头顶的吊灯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遥不可及的高度,就像人和人的差距一样大,有的人生来一无所有,有的人生来就站在了终点。他偶尔觉得不公,也幻想有一步登天的机遇。
他悻悻地收起了筹码:“我开玩笑的,我也不玩,这是东哥给的。”
裴也收回目光,有些无聊地捻着旁边的假花花瓣,看着墙上的钟面,想着时间能不能再快一点儿。
靳阳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我之前看到你的手机屏幕,好像有点眼熟。”
“你想什么?”
“……你们在谈恋爱吧?”
裴也没吭声,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默认。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的,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不喜欢女的可不就是喜欢男的吗?
裴也没想着否认,也不介意别人知道,只是他会觉得有些麻烦,更担心周择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虽然嘴上不,其实他看得出来周择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尤其是亲近的人,关系越好,他就越在意,但他又很别扭的希望别人能接受真实的他。
太矛盾了。
靳阳评价道:“你们俩不合适。”
裴也不客气地:“你和孟初雨也不合适。”
靳阳倒没反对:“我知道啊,我跟她,就像你和周择,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跟孟初雨就是玩玩,你呢?”
他没有放过裴也表情的任何一点变化。
于是靳阳继续添火:“我听他学习好,估计家里也挺有钱,所以这样的人,就算喜欢男人,也不应该喜欢你——没什么钱,家里还有个拖油瓶。”
裴也低下头,在大理石台面投下一片阴影:“你得对。”
他摸着手腕上的黑绳,复又抬起头:“我跟他也是玩玩,他想谈就谈,要分就分,反正我又不吃亏。”
靳阳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到破绽,但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风轻云淡的模样,像是真的肺腑之言。
很快,靳阳灿然一笑,嘴角的酒窝让他带了些少年稚气:“是啊,谁让咱们命不好呢。”
裴也没有拉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附和一般地重复:“嗯,命不好,怪不了别人。”
在赌场里守了一个通宵,很幸运没有出什么岔子,直到凌散场的时候,东哥把收起来手机还给了他们。
裴也在网上叫了顺风车直接回平江,靳阳和他一起,两人在路上睡得昏天黑地。
庐阳到平江差不多一个时,司机开的很快,他们七点出发,八点不到裴也就醒了过来,车子刚好过收费站。
手机在车上充了会电,一开机就弹出了无数条消息和未接来电通知。
最近的未接来电和消息都是苏雅的,其中也掺杂着几条其他人的。
直到他翻到最底下,周择的两通未接来电安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他鬼使神差地拨了回去。
接通了两秒,对方就接了起来。
“……裴也?”
对面的声音有点儿沙,应该是才睡醒。
话在喉咙滚了两遭,裴也轻轻地嗯了一声:“是我。”
“你回来了?”
这回声音清楚了些,看样子是彻底醒了。
“嗯,我刚下高速,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你想吃什么?”
周择想了半天,想起了之前有段时间他们总爱吃的一家鸭血粉丝:“……和之前一样。”
裴也无奈地笑了笑:“……那在城西。”
“很远吗?”
“没事,过去十分钟吧。”
“那算了。”周择立马改口,“就吃楼下的笼包吧。”
他顿了顿,严肃地又叮嘱了一遍:“不吃鸭血粉丝,就要楼下的笼包,你快点回来,我很饿。”
疲惫的神经好像终于被唤醒。
裴也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
恋情被扒剧场。
本家想分成两更的,不知道从哪儿断,索性发成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