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咒魇 ·
翻过年节, 就是春闱。
这就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朝廷肱骨啊,有意储位的皇子们眼都绿了, 像恶狼垂涎鲜肉一样盯着这批举子,意图收入麾下。
尤其是自认有文人风骨的三爷,更是踌躇满志, 将这些学子视为囊中之物。
崔蘅跟四爷嚼舌,“三爷他这么……嗯……不羁, 康熙爷就没有什么想的吗?”
学子嘛,没有步入官场前,总是慷慨激昂, 针砭时弊,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其实就是聚在一起喝花酒, 在他们眼里, 满朝文武都是酒囊饭袋,尸位素餐,没有一个为这个国家着想, 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所以等他们封王拜相,一定还给百姓一片朗朗青天!
得真棒!三爷为他们鼓掌。
宦海沉浮,能在朝堂屹立不倒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别看一个个和皇子们有有笑的, 真站队的那可没几个。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那是被康熙逼着站了队, 结果一个告老, 一个荣养,都属于晚节不保。
康熙连太子和大阿哥都不满意, 怎么可能看得上读书读傻了的三阿哥所以哪怕这段时日康熙再捧着三爷,大臣们也只当自己老眼昏花看不见康熙的示意,不是在疯狂的请复立太子,就是在疯狂的参四爷,指责他丧心病狂,竟然以势压人,不讲武德。
没人看好三爷,三爷在吃了无数哈哈后,醒悟了。
都看不上爷是吧?那爷就从新科进士里亲自培养心腹,你们就等着被挤下去吧!
于是三爷广纳贤才,颇有孟尝君食客三千的风范,王府灯火彻夜不熄,三爷亲自与那些学子高谈阔论,畅叙闲情。
虽会试已经结束,举子们停留在京城也只是在等成绩出来,没有了科举的压力,那是肯定要以文会友,结交人脉的。皇子和大臣们也确实会邀请一些看得上的,觉得未来可期的学子们来府邸做客,或为仕途,或为姻缘,总之是带着功利性的,但大家心知肚明,来往也恪守着那道线,毕竟天下英才都是皇帝的,谁都不会僭越。
但我们三爷秀啊!那可是明目张胆的张罗人才啊,他是不是以为康熙否了太子和大阿哥后,他就稳了认为太子是他囊中之物,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不过聪明人还是挺多的,反正四爷看好的那几个,并不为三爷开出的条件所动,其他投奔三爷的,大多数和三爷府上的那些门客没什么区别。
故作清高,内里草包。
想来康熙也看出了三爷的不堪一击,就放任他高兴了,就当哄儿子了。再来个三十岁的叛逆期儿子,康熙这个老父亲可就真受不住了。
四爷猜到了康熙的心思,也是有些无奈。
他有情吧,他可以推着他的儿子一个个入局,为他们定好他为他们写好的结局。他无情吧,他也只是让儿子待在自己的府邸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了去。
太子本来是在破落的咸安宫幽禁的,结果不心受了一场风寒,康熙大怒,将伺候的宫人了个半死,最后又将太子送回了华丽宽敞的毓庆宫。又怕十三爷寂寞,在十三爷的府邸后面特意圈了块地,给他修了一个马场用来散心。大阿哥甩脸撒手不干,他也只是让四爷接手,再没有其他反应了。
“我总是弄不懂皇阿玛到底在想什么。”四爷神情落寞,“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
总是令他们这些当儿子的对他失望时,又给希望,让他们无法真正的绝望。
太子的杀意不是假的,那是他近三十年的全部恨意,他想让康熙知道他所有的愤怒。可结果却是在一开始的震怒绝情后,康熙最后还是原谅了他。
他的温情,永远都来得太迟。
崔蘅也沉默了。
康熙是个很矛盾的人,既绝情又有情,皇位在他眼里可能最重,但父子亲情也是有的,只是康熙可能不是很在乎吧?他的儿子们也像他,爱恨都极端。
“希望一切都好。”
她记得后面还有大阿哥的幽禁和八爷的革除王爵,只希望在这个时空里结局能好一些,大阿哥和八爷其实也是很好的人,只是立场不同,所以生生疏远了。
大阿哥和太子,他们曾是最好的兄弟,保清和保成,没有人比他们更特殊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致使其塞外失常,妄生谋逆,非皇太子之过,而是遭了人算计。
巫蛊魇术这些东西,历来被皇室忌惮厌弃,康熙也不例外。经查证,确实在大阿哥的书房内找到了写有废太子生辰八字的针扎人,还有大阿哥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这位会巫术之人的往来信件,物证齐全,大阿哥只能认罪。
康熙疼爱大阿哥,但他更疼爱太子,宣示大阿哥为"乱臣贼子"。下令,夺亲王爵,严加看守,幽之。
封府那天,是四爷去的。
昔日门庭若市的直亲王府,只是剥离了金漆,铲除了彩画,便无端生出一种败落来。
铁证如山,是大阿哥做的也好,不是也罢,总之已经是他了。
宫里的惠妃娘娘在事发当日就亲自请命康熙,请求正法。非是她狠心,而是只能以这种激进的手段给康熙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以减轻大阿哥的责罚,总要有人第一个承担康熙的怒火,她这个当额娘的,也只能为自己的儿子做这一件事了。
削夺王爵,幽禁府邸,对惠妃来已经够了,她不奢望更好了。
大阿哥看上去还不错,还能笑着和四爷招呼。
“是你吗?”
四爷只问了他这一句。
大阿哥收敛了笑意,语调低沉,“那你信吗?”
四爷摇了摇头。
纵然后来形同陌路,大哥依然是大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他不信大哥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二哥。
大哥是想要太子这个位子,但不会坏到想要二哥死。
“你信我就足够了。”大阿哥拿出了美酒,“陪我喝几杯吧,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四爷看着酒坛,心里的阴影又深了几分。
大阿哥看出了四爷的介意,他是知道十三被幽禁前找了老四喝酒这事的,他如今也被幽禁,也难怪老四犹豫。
“放心吧!皇阿玛现在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我就和十三一样了,莫担心。”大阿哥笑得爽朗,仿佛一点儿也不把自己被幽禁的事放在心上,“你可不能扫我的兴!”
大阿哥话都到这份上了,四爷也不能再推拒,陪着他喝酒。
“虽是个蠢的,尽弄得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大阿哥喝多了酒,整个人都熏熏然起来。
“但鸡鸣狗盗之徒,亦能为其主解忧啊。”
四爷默然。
他收拾好满地乱滚的酒坛,大哥酒量也是不错的,但今日不过一坛就醉了。
终归还是怨的。
明明是入夏的季节,在这昔日的亲王府里,却只感到了深秋的寒凉。
四爷要走了。
“替我跟他一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一直没能亲口对他出这些话,但请你一定要告诉他,他一直是最好的太子殿下,也是我最好的弟弟。”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落了泪,“是我失言毁诺,如今也得了苦果。”
当年是他承诺要永远当太子的剑刃,君为圣主,臣为肱股,一起治理好这天下。但时过境迁,他在康熙的刻意纵容与引导下忘了昔日的誓言,生了妄念,与太子针锋相对。
后悔也来不及了,大错已铸成,他再难回头。
“德嘉皇贵妃病逝的时候皇阿玛很难过,如今又有我们几个不省心的,怕是更难过了,你多陪着皇阿玛一些,也算替我们几个尽了孝心。”
大阿哥不再纠结于过往,开始叮嘱起四爷来。
四爷颔首,不再停留。
大阿哥目送四爷离去。
他能做的都做了,后面的,就看造化了。
奈何骄阳不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