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只能等,渺无希望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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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遥当然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之前她为了尽可能短期获益,买的都是短线股,她现在都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只要自己在这边工作一天,苏悦辰就会阴魂不散地过来干扰她工作。她心一横,算等今天出手大半股票后,还是立马辞职想别的办法还林一帆欠款,只是还清欠款的时间肯定要延后很久了。

    她还在想她的计划,没想到账号突然异常,纪遥狐疑地重新登录,提示密码错误。她尝试了几次后,这才扭头问他,“密码是你让人改的?”

    “当然,账户里还有几百万美金,你都要离职了,继续让你知道密码岂不是挺操心的?”

    “有好几支股我算今晚出手的。”纪遥面无表情应道。

    “放心,比纪姐专业的操盘手我还是请得起的。正好最近我手头有点紧,急需回笼点资金回来,托纪姐的福,选的都是短*线易出手的股,还是——纪姐其实早就准备了随时辞职的准备了,是吗?”

    纪遥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他沟通,反正她都没有登录的权限了,逗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仓促收拾了下桌面,只算把几本写满她自己笔记的书给带走。

    纪遥拎着帆布袋正准备离开位置,没想到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平时她手机里联系的人寥寥无几,就连通讯录上存的号码也少得可怜,慧姐几乎是她日常唯一联系的人。

    纪遥看到手机屏幕上杨铭杰的名字,突然间心跳狂跳起来。

    弟弟是她通讯录上为数不多号码里的其中一个,只是从她入狱到出狱,她都没接到过家人的任何电话。服刑的几年里,她是里面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来探监的服刑人员。

    她难得心浮气躁,愣了几秒后才按了接听,甚至都忘记了回避下沙发那边坐着的苏悦辰。

    “姐——是你吗?”杨铭杰在电话那边明显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他正好在变声期,嗓音沙哑粗嘎嘎的,和她印象里的声音完全对不上。

    “恩,怎么了?”她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下。

    “那个——外婆脑溢血昏迷后在ICU里住很多天了,已经找亲戚借了几十万,妈算明天转普通病房,医生如果现在转普通病房的话可能撑不了多久。”杨铭杰支支吾吾开口。

    “外婆都住ICU了,怎么都没人通知我?”纪遥只觉得嗡得一下,眼前隐有发黑,怒火攻心之下嗓音骤然抬高了很多,只是她自己毫无察觉而已。

    “是妈不让我联系你——我只是觉得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和你下吧。”杨铭杰被纪遥突然责备,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轻了不少。

    “外婆现在在哪个医院,我立马过来。”纪遥时随手拎了帆布袋,算往外面走去。

    “妈不让我告诉你,而且外婆现在昏迷着,你过来她也不知道的。妈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她现在还在医院里陪着,你还是先不用过来了,我怕她要是知道是我偷偷通知你的,到时候又要发脾气了——”杨铭杰像是担心纪遥会突然跑过去,立马如临大敌地解释起来。

    “这样——”她本来包都已经拎好了,骤然间僵回在原地,几秒过后才开口,“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今天之内我会想办法转你的。你和——妈下,千万不能从ICU里转出来——”她没几句,嗓音明显有点哽咽,就及时住没再了。

    不知道电话那边了什么,紧接着纪遥就挂了电话,甚至都忘记了关电脑,更不用提收拾到一半的桌面,她拎了包直接往外面走去。

    经过沙发那边的时候,苏悦辰闲闲起来,漠然开口,“友情提醒一下,林一帆今天正好手机被偷了,你明天之前联系不上他的,所以你就消继续问他借钱的算吧。”

    纪遥这会*忧心如焚,压根没心情和他掰扯,直接火气爆棚地怼了他一句,“让开!”

    苏悦辰看出纪遥突然间变得神情恍惚,倒是难得顺从地侧身让路。他这几天春风得意,心情不算太差,就连看纪遥也比之前顺眼不少。

    也正因为心情好着,苏悦辰难得对着已经走到大门口的纪遥背影了一句,“我这人最喜欢乐于助人了,你要是真的借不到的话,可以电话给我。我这里还有一百万,就是你转我的,还原封不动在我卡上,就是别去一帆那傻子的主意。”

    纪遥压根没搭理他,或者是压根不相信他的好意,继续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面走去。

    纪遥前脚一走,苏悦辰下意识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右手上抛,一连抛了好几次都失败,而他还是乐此不疲。

    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不算好,可是很快,他就会好起来的。

    苏悦辰回到家以后,睡前脑海里无意识闪过纪遥神情恍惚离开的背影,还有她哽咽着问她外婆情况的场景。

    他有记忆的时候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了,所以并没有特别的感情。只是‘外婆’这两个字,还是让他毫无缘由想到了故人。

    那时的他正处于叛逆期,蓄着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胡渣,留着杀马特的长发,动不动被苏茂安训斥。他记得是个酷暑天,他头一回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父亲苏茂康的一些事情,他痛苦得无处宣泄,拿着时候父亲送他的口琴跑到烂尾楼里,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礼物。他以前想父母亲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随便吹上几首。

    他像往常一样随便吹了几首,忽然间把那只珍藏了好多年的口琴砸到地上,紧接着发狠地去踹那只口琴,的口琴被他踹了很多脚,边缘上的塑料装饰早就被他踹得粉碎,琴身也被踹得歪扭变形。

    他不知道踹了多久,直到身后突然有人怯怯地扯了下他的衣服下摆。他这才从前一刻的狂躁中抽离回来。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凶悍,视线交汇的时候,女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沉默了一会后才鼓起勇气声开口,“我在外面听了好几首,你吹的很好听——”她一开口,他才看到她缺失的两颗门牙,讲话都明显漏风,他前一刻的满腔愤懑居然悄无声息的被消解了。

    女孩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眼睑下面贴了道创口贴,瘦得看不出她真实的年龄,看样子像是要比正常换牙的年龄大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营养不良导致换牙的时间比同龄人更晚。

    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不少,女孩从书包里摸了包糖包出来,是手工做的麦芽糖,用塑料袋包着,可能时间放久了,已经有点融化了,估计是觉得自己的手不太干净,女孩从塑料袋里拿麦芽糖前,难为情地在她自己的衣服上擦拭了好几下,这才拿了颗最大的麦芽*糖出来递到他前面,还有两颗剩在里面。

    他向来没有吃糖的习惯,杵着没有伸手去接。

    “你是不是遇到难过的事了?这是我外婆专门熬的麦芽糖,我外婆难过的话吃颗糖就会好的,你试试看?”女孩继续漏风开口。

    他看着她空荡荡的门牙,鬼神使差地伸手接了过来。

    那个夏天他一有空就会跑到这个烂尾楼里,女孩似乎也无处可去,每天早上9点左右就会准时过来,下午五点准时回去。她还在上初中,经常背着个书包过来,找个能坐的地方就地看书做习题。他则是带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和工具,这里没人会嫌他吵,他就顾自外放那些诡异品味的收藏磁带。

    只是她身上隔三差五就会新添淤伤,有时候是脸上有时候是胳膊上有时候是腿上,虽然是酷暑天,他只要看到她穿着长袖长裤的时候就知道她哪里添了新伤。

    他问过一次,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会替她出头的,反正他狐朋狗友多的是,架和教训人是最拿手的。只是她低头回了一句不心摔的就带过了,她完全没有倾诉的欲.望,他也就知趣的没有再过问。她看上去警觉性很高,也有可能是出于自尊心的缘故,虽然和他也算是相识有段时间了,除了第一次看到他发火的那次主动搭话,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地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或者,她只是纯粹出来找个偏僻的地方呆上一天而已。

    他好奇她翻来覆去看无趣的教科书,她解释过一次,“我要努力读书,这样就能早点离开这里——”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明显比同龄人看着早熟很多,性格沉稳有主见的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八月的最后一天,她特意穿了条洗得发旧的裙子,虽然露出手臂上和胳膊上横七竖八的旧伤,她似乎并不在意,“明天起我要开学了,我以后不来这里了。”是和他告别,也算是一个暑假的友情,尽管两人甚至都没过问对方的名字。

    “你的胳膊怎么了?”他看得出她性格很要强,不愿意多她自己的事情,他平时也不会多事过问,只是那个新添的伤口看着创面很大,虽然被白纱布挡住了,边缘上看着像是被烈犬的锋齿所伤,这么大的创面只是敷衍地包扎了下。

    “被狗咬的。”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果然和他猜得一致,只是会咬到胳膊上,总感觉挺诡异的,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有去狂犬疫苗了吗?”他平时并不会这样婆婆妈妈的多问她人的琐事。

    “嗯,狗主人挺好的,已经带我去了针。”她不以为意应道。

    他听到那句‘狗主人挺好的’,余光瞥了下她胳膊上惨不忍睹的伤处,不知道为什么头一回鼻子跟着酸酸的,别扭开口,“这是我的号码,你以后——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我电话。”他*把他自己的手机号码特意写在她语文课本的第一页,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解决她的事情。

    可惜,那本破旧的二手书上并没有他想看到的名字。

    “我知道了。”她头一回冲他羞赧地笑了下。

    临走前,他带她去了附近的卖部那里,买了两支冰棍,他随口问了一句,“以后你还会回来这里吗?”

    “应该不会了,我的目标就是快点长大快点离开这里,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舔了下冰棍,他头一回看得她眉目舒展眸间星光闪烁,像是要迫不及待要拥抱长大后的世界,“你也一样,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吃颗糖,不要发火动怒了。”她看出他的情绪狂躁不稳,不过也只是点到即止地提醒了一句而已。

    这是他关于那个夏天最后的回忆。

    也是他目前为止,仅存不多的温馨回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因为少年心气,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过问。无数次失眠辗转反侧的时候,苏悦辰都会想到她,想知道现在的她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有没有在心里惦记过自己。

    每当他双相病情发作时,只要一想到她,他还是会给自己气,他得坚持下来,他总得等到和她重逢。

    只是人海茫茫,他没办法去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她时候的面容也早就模糊不清了,他能记住的她,无非是她缺着门牙怯怯对他开口的模糊场景而已。

    他只能等,渺无希望地等她的来电,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留着这个私人号码。本来几年前好不容易等到她的第一次来电,都已经约好见面了,却因为纪遥的缘故让他没能赴约,从此之后,她再次杳无音信,所以他才会格外针对纪遥。

    苏悦辰翻来覆去都没睡着,又起来开灯看起了从纪遥那边捞过来的书,还是没有睡意。他没翻几页,脑海里闪过纪遥提到‘外婆’时的惊惶,想起第一次在烂尾楼里吃的那颗麦芽糖,头一回,他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