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梦里的红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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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放手, 我是他妈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保安, 只有陆子野还是刚才的表情, 双眼渐渐泛出猩红。

    “滚,我他妈让你滚啊!”

    陆子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额头上的青筋凸狰扭曲,脸色却惨败无比。

    听到陆子野再次发出的怒吼,保安回过神,架起女人就往外拖。

    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 “野我是你妈妈,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女人不是看不到陆子野眼底的愤怒、憎恨以及记忆深处阴影被唤起的恐惧,但她仍不死心,继续喊着, “妈妈就住在翠风苑一栋一单元704, 妈妈等你。”

    女人的身影渐渐被拖拽到了视野之外, 陆子野仍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 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接着,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 身子脱力般往下倒去。

    “陆子野!”

    “子野!”

    “野哥!”

    四人齐齐奔过去接住陆子野。

    顾乔在刚才大家都把目光放在那个女人身上时就一直看着陆子野, 最先接住了他。

    陆子野倒在他怀里,胸口起伏异常急促,像哮喘病发时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表情极其痛苦, 像是呼吸困难。

    “陆……子野!”

    顾乔声音都开始颤抖,眼泪在这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看着陆子野这样,顾乔只觉心脏像是被人拿绳子给狠狠勒住,一阵绞痛,下意思的就要120。

    她赶紧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按出120的电话号码。

    就在她即将要按下拨出键的时候,一只青筋完全暴起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

    “别,”陆子野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别电话。”

    “咱不去医院,我带你去医务室!”

    江致蹲下身迅速把陆子野背到背上,起身就往医务室奔去,盛远川和傅司白一左一右扶着陆子野的背,顾乔跟在后面,几个人跑得飞快。

    顾乔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还是一边哭着一边跑,视线都是模糊,好几次险些摔倒。

    每一次快要摔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稳住身体的,她现在眼里只有一个陆子野。

    其他的,交给本能。

    校门口到医务室有很长一段距离。

    尽管几个人已经跑得很快很快,还是很久都没有到。

    “子野,你还好吗,你再坚持一会儿。”

    江致喘着气问他。

    “我没事。”

    背上传来陆子野仍有些虚弱的声音,“真的没事,放我下来吧。 * ”

    他已经没有喘,只是无力的趴在江致背上,像是很累。

    江致没有听他的话,继续往前跑,“到了医务室再。”

    几人又跑了几分钟这才终于到了医务室。

    明崇的医务室很大,因为运动会刚完,医护人员大多数都去吃饭了,医务室里空荡荡的。

    “医生!医生!”

    没看到医生,傅司白和盛远川就分头找医生去了。

    江致把陆子野背到病床上放下来,顾乔连忙去接着。

    陆子野脸还是惨白色,眼底的血丝也没有退下去。

    “哭什么?”

    陆子野这时候才注意到顾乔哭了,眼睛红红的,很肿。

    他像是觉得好笑的嘁了一声,“我又不是要死了。”

    顾乔低头,没有话,眼泪反倒流得更快了,像透明的玻璃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

    江致站在一旁,静默地叹息。

    “顾乔你先守着子野,我也去找找医生。”

    陆子野看着江致走后,目光又落在顾乔身上。

    “过来。”

    他语气命令似的,偏又虚弱得很,倒显得温柔。

    顾乔愣了一下,低着头,从床尾慢慢走到他面前。

    陆子野看着她一颗一颗直往下掉的眼泪,像是叹息了一声,“把头抬起来。”

    闻言,顾乔抿了抿唇,快速地眨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

    也确实憋回去了一些,她这才抬头,然而在看到陆子野那张极为憔悴的一张脸,眼泪又再次充盈。

    早上领奖时,他还那么拽,那么得意。

    那么意气风发的陆子野,怎么见了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个是对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眼泪再次落下来,沿着脸侧,滑至下颌,留下两行晶莹的泪痕。

    “还哭?”

    陆子野皱起眉,“你们女的都这样吗,屁大点事也哭。”

    他嘴上一点不饶人,却是很温柔的抬起手,轻轻为她抚去了泪痕。

    “别哭了,你现在还是男的。”

    他语调放轻了一些。

    顾乔点头,低头自己把眼泪抹干净了,然后再抬起头。

    她脸上倒是没泪渍了,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是水洇洇一片,仿佛随时都有再次滑落的迹象,却又死死困在眼眶里。

    陆子野听到心里传来一声叹息。

    她呀……

    “今天的事,别跟余曼,更别给我爸。”

    他很肯定的,“我真的没事,信我。”

    顾乔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不余阿姨就不知道了吗?”

    陆子野也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别过头,闷闷地,“我不想他们过来。”

    “那我给余阿姨电话,让他们不要过来。”

    陆子野愣了一下,把头缓缓转过来。

    眼前的人目光很坚定的偏向他,不仅此刻,像是永远都会偏向他。

    “好。”

    “医生,就在那儿,你快给他检查检查。”

    几个人领着医生过来,顾乔退后几步,让医生过来。

    又看了他几眼,顾乔转身走到门外,拿出手机准备给余曼电话,手机上已经有很多未接来电,都是余曼 * 的。

    “喂,余……”

    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余曼焦急的声音,“乔!野怎么样了?”

    “我们在医务室了,应该没有什么事,刚开始他喘得有点厉害,现在已经没有喘了。”

    余曼像是松了口气,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就是……”

    “乔你。”

    “他不想你们过来。”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我们不过来。”

    “你替我们照顾他一下,”余曼顿了段,又,“让他配合医院检查,我们还是不放心。”

    “好,我们现在就在医务室,明崇的医务室人员听都是很厉害的医生,余阿姨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谢谢你啊乔。”

    “余阿姨你客气了,我只是……”

    “喂乔?”

    愣了一会儿的顾乔忙忙开口,“没什么没什么。”

    “那我回去了。”

    “好,余阿姨你路上心。”

    挂掉电话,顾乔走回医务室。

    “同学你以前有过哮喘病史吗?”

    陆子野一脸的不耐烦,“没有。”

    “那你之前出现过这种状况吗?”

    陆子野:“没有。”

    “那请你告诉我,除了觉得呼吸困难还有其他症状吗?”

    陆子野:“没有。”

    “同学,请你配合检查,你这样是不行的。”

    傅司白他们也在一旁劝,“对呀野哥,你地实话医生才好给你确诊啊。”

    陆子野眼神暗了暗,“我的就是实话。”

    医生还想什么,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本来想挂掉,但看到来电显示后,她还是接了起来,“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医生就出去了一两分钟,回来后没再多问陆子野什么,“同学我带你去做几个检查,请你务必配合。”

    “恩。”陆子野懒懒应了声。

    医务室的医务人员这会儿基本都回来了,毕竟生病的是董事大少,医生多病人少,所以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

    快也不是很快,他们还是等了一下午,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陆子野整个人气色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所有检查的结果是五点出的。

    期间,陆子野想游戏,傅司白他们按着不让,陆子野实在没事干,只能睡觉。

    这会儿已经睡得很沉了。

    医生把他们几个叫到办公室。

    “医生,怎么样?”

    “不是哮喘,也没什么其他问题,应该是应激反应。”

    医生问他们,“他以前是不是遭受过什么伤害?或者留下过什么阴影?”

    顾乔愣住。

    果然……

    虽然她余曼一开始就告诉过她,陆子野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她能猜到是某些很不好的事。

    但伤害他的,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吗?

    -

    “野哥的童年阴影不会跟他亲妈有关吧。”

    “今天野哥看见他亲妈的反应也太吓人了。”

    “他妈到底对他干了啥呀。”

    “野哥也太可怜了。”

    从办公室出来,傅司白自个儿絮絮叨叨地个不停,盛远川白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傅司白 * 努了努嘴,“又还没到病房我干嘛要闭嘴。”

    他刚完这句,拐角就看到了半倚在门口的陆子野。

    傅司白愣住。

    完了。

    闯祸了。

    “可以走了吗?”

    陆子野眼眸半垂看着他们,眼神慵懒,语气却淡漠得近乎冰冷。

    顾乔觉得他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话,甚至可能一开始就知道医生会跟他们的话。

    过道里有窗外透进来的光,把他身影拉得很长。

    很突然的。

    她嗓子又开始发涩发堵。

    曾经因为继母继姐的虐待,她可以是发了疯,而倘若当初施暴的是她爸爸,她想,她可能就不仅仅是发疯了。

    在陆子野的身上,她看不到他曾经被亲人伤害的痕迹。

    可越是这样,她越心疼他。

    “可以走了。”

    她微笑了一下,将眼里的泪光压回去,走到他面前,“医生你只是情绪波动太大了。”

    陆子野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去吃饭,饿死了。”

    陆子野径直走在前面,顾乔和江致跟上去,盛远川看了眼傅司白,傅司白一脸懊悔。

    这顿饭大概是几个人有史以来吃过最安静的饭,以往活跃气氛的都是傅司白,但今天傅司白恨不得把自己嘴给剁了。

    今天江致也没有话,他是最通达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话,什么时候了不如不。

    至于顾乔不话,因为她大概是最体会陆子野现在心情的人。

    应该没有人会想把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亲朋好友的面前,就像她当年也很不想他爸爸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吃完饭已经将近七点,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食堂外的风潮湿阴冷。

    风很大,穿得再厚也仿佛会被吹成细细长长的影子,人走在这风里会显得身影异常单薄。

    望着前方单薄的背影,顾乔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她加快脚步,追赶上她眼里的少年,和他肩并着肩一起走,尽管没有话。

    回到寝室,两人也没过什么话,洗洗就躺下了。

    顾乔睡不着。

    陆子野也睡不着。

    两人一直没有话,顾乔知道陆子野睡不着,但陆子野以为顾乔睡着了。

    大概是接近凌的样子。

    陆子野从床上起来,随意批了件外套走向阳台。

    门开,冷风灌进来。

    一般人会下意识的裹紧衣服,陆子野跟感觉不到冷似的敞着外套就走了出去。

    他微微躬身,胳膊撑着栏杆上,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像是掏着什么。

    标准的掏烟姿势。

    但掏出来的却是颗糖。

    一颗奶糖。

    他撕开外面的包装,把糖塞进嘴里,很浓的奶味顷刻溢满了整个口腔。

    他皱眉。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糖的味道,太腻太甜。

    他皱眉嚼着嘴里的奶糖,目光注视着远处。

    有细雨飘到他脸上,空气湿冷。

    明崇地处城郊,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满街的霓虹,夜晚漆黑一片,很远的地方才看得到光。

    他看着那一片微弱的光,长时间的注视 * 让双眼渐渐失焦,眼前的黑夜与光变得模糊闪烁,与记忆深处的某一个场景渐渐融合。

    阴冷潮湿的空气,四处的漆黑,远处微弱的光……

    不一样的是,记忆里有男孩虚弱的哭喊,一遍又一遍。

    他停下嘴里的咀嚼,半垂眼眸。

    有大约十分钟,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栏杆上的手被寒风吹得冰冷僵硬。

    在一片寂静中,他忽的轻笑一声,动了动僵住的手指。

    大概是想通了什么,他转身,推门回了房间,吐掉了嘴里还未完全融化的糖。

    真的很难吃啊。

    房间里很暖,也没开空调,就是很暖,让身体很快回温。

    他脱掉外套和裤子,重新躺上床,闭眼睡觉。

    这一次他睡得很快,但睡得并不好。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像是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摇摇晃晃,灯光很暗。

    空气里充斥着湿润腐朽的泥土味道,令人作呕。

    他不知道被什么绑着,手腕好痛,脚踝也好痛,想要断掉了一样。

    耳边响着十几年前的老歌,视线是模糊的,只隐约看到有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跳舞。

    女人转着圈来到他跟前,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在笑。

    她笑得很开心地问他,“野,妈妈跳得好不好看?”

    他陷在梦里,陷得很深,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于是他喃喃着:

    “妈妈我好疼……”

    完,地下室里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哪怕音乐还响着。

    “妈妈……”

    他喃喃着,无力的抬起沉重的脑袋,一张浮肿惨白的脸放大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睁着漆黑瘆人的瞳子死死瞪着他。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女人像是突然发了疯,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为什么不回答!”

    “是我跳得不好吗?是我不好看了吗?回答我!”

    “回答我!”

    头被人揪着头发狠狠抓起来,好疼,像是头皮快与颅骨分裂。

    耳边还在不断传来女人疯狂的咆哮: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你就该去死!该去死!”

    女人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他心脏,狠狠的,用力的翻搅。

    他不出话,身体颤抖。

    “啊——!”

    女人尖叫着拿刀猛地插进他的肩膀,好在刺偏了,只是在皮面表面划了个大口子。

    血很快渗出来。

    “血……”

    女人表情惊恐,双手颤抖着,尖刀滑落在地。

    “野,妈妈不是故意的。”

    女人扑过来,满脸愧疚与心疼,留着泪问他,“疼吗?”

    疼啊……

    好疼好疼。

    可女人关切的表情只停留了短短几秒,紧接着又开始嘶吼起来。

    她吼得很大声,但他有些听不太清,视线再次变的模糊,越来越模糊。

    有什么在渐渐斑驳破碎,又缓缓聚拢粘合。

    眼前的场景还是在那个昏暗的地下室,头顶老旧的白炽灯还在摇晃。

    唯一不同的是,地下室里就他一个人。

    他舔了舔干 * 裂的唇,觉得很渴很饿,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到处还都疼得要命,让他一点也不想动弹。

    可出自本能的求生欲望,他强行起精神,想找些吃的。

    他用手撑住地面,随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他身上传来锁链相撞的声音,一条和他手腕般粗细的铁链套在他脖子上,将他像狗一样拴起来。

    铁链很重,压得他刚走两步就又摔下来。

    地下室很大,也很空,只有一张破沙发和一张桌子。

    桌子上放着水,还有一罐糖。

    三天了,整整三天他一滴水一颗饭都没有吃过。

    这一摔,他就再没力气继续站起来,他只能用胳膊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的朝桌子爬过去。

    终于,他就快靠近那张老旧的梨木桌,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拿到水,可他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半分。

    拴着他脖子的铁链被绷直,不断传来阵阵声响。

    他使出全身力气尽量伸长手指去够,冰冷的铁链深深陷阱脖颈,勒得他开始干呕,无法呼吸。

    最终他还是拿到了水和糖。

    他只是想喝一口水,吃上一颗糖,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趴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呕吐,身体痉挛般颤抖,胃里一阵阵的泛着恶心,比死了还难受。

    梦里的时间过得漫长无比。

    像是过了一整个黑夜那么久,他才缓过来。

    手里的只是一瓶很普通的塑封矿泉水,因为使不上力,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艰难地开盖子。

    他一口气喝下整瓶水,喉咙里也依旧火烧一般干裂疼痛。

    喝完水,他瘫软的倒在地上,躺在地上将糖罐子拆开,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那糖很甜很腻,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如果没有这一罐糖,他可能会死在那个到处充满着潮湿泥土味的地下室。

    所以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带着这样一罐糖。

    糖在嘴里融化,流进已经极度瘪塌的胃里。

    像是被奶香熏晕了,胃里竟有了种饱腹感,于是他含着糖,累极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有些分不清是在黑夜还是白天。

    像是白天,因为远处有光,又像是黑夜,因为周围一片漆黑。

    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指,黑暗将他完全的吞没、包裹。

    身后有隐隐约约类似多脚虫类爬过的声音,外面风呼呼地垂着,风声如同女人的呜咽,诡异骇人。

    他害怕极了,将身子整个蜷缩起来。

    忽然间,他发现脖子上没了那沉重的铁链。

    他像是嗅到了一丝希望,立马站起身来,忍者全身的剧痛朝着远处那抹光奔去。

    光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

    他扭动把手,门没锁!

    他欣喜若狂,猛地将门拉开。

    “野,你要去哪儿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浑身突然僵硬,他的牙关开始发抖,身体像被什么旋转着,极缓极缓转向身后——

    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正歪着头,冲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