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两熟鱼与滴酥鲍螺 仿真素菜和奶油甜品
陆雨昭很想分享另一半酪面给顾昀, 然后点什么。她啃着油饼夹酪面,心思回转往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话匣子。
包买好的乳酪、乳饼乳团还有酪面, 让阿宽岁微先把这些乳制品带回去妥善保存好。从乳酪张家的店里离去, 陆雨昭欲言又止, 磨磨蹭蹭走在路上。
借由散步的由头,陆雨昭提议,“不如慢慢走着消消食?”
顾昀下颔微点,“走吧。”
天色渐渐黑了,浓稠的黑蓝交冗,万家灯火渐次燃起。
街边还是热闹的, 行人很多,食店都是进进出出的人。
“我算和你一些事, 你愿意听吗?”话匣子被顾昀主动开,他慢声询问陆雨昭, “可能你不知道, 对于你来讲更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你不, 我怎么知道对我好不好?”
顾昀微微笑了笑,对她的回答意料之中。
“可能你会后悔, 嫁给了我这样的人。”
女子一生求个安稳富贵,清白人家,他哪样都不占。
“那我洗耳恭听咯。”陆雨昭笑眯眯答。
顾昀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松了, “好, 你且听好。”
他心里觉得沉重而负累的东西, 好像能一点一点剖开来, 轻松而从容地展露于她了。
“首先吧, 我姓顾,但我的生父生母皆非顾家人……”他微微俯身低低慢慢地讲,街市灯火映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如同恋人絮语。
嗓音隐混在嘈杂的闹市人声里,只够陆雨昭能听清楚。
“我是被顾家收养的……”顾昀停顿顷刻,“至于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
此时的停顿不是卖关子,他让陆雨昭摊开手掌。
陆雨昭依言朝他伸出手掌,顾昀轻握住她的指尖,手指在她的掌心横竖落笔,一笔一划写出四个字——
宁王独子。
陆雨昭很快在心里辨认出来。
她蓦地脚步一顿,仰头看顾昀。
此类猜测不是没有过,但她不敢猜,意料之中,还是震撼到失语。
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分量太重,信息量太大。
那么一切都得通了,他所遭遇的一切。
“哦。”陆雨昭故作镇定地抽回手,“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顾昀淡声回。
“那你挺幸运的,竟然能在都城之内,一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陆雨昭咕哝。
“对啊,命真大。”顾昀哂笑。
陆雨昭眨了眨眼,“你很了不起了。”
“生你的人很了不起,养你的人也很了不起。”陆雨昭一字一顿地。
“对啊,他们伟大而无私,一为我毕生景仰的存在,二是我想回馈和守护的存在。”
他的生父生母逝世虽早,他年纪尚,依稀却有些美好的记忆。后来领他回家的顾父,照顾着他的顾家,他愧疚自责感恩渴望,想尽他绵薄之力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家。
然而,也有怨愤委屈隔阂,而且宛如卡在喉咙的一根刺,横亘不去,吞吐两难。
他很难去下判断和做抉择。
顾昀将内心的种种都讲了出来,话落之时,路的尽头连接着低垂黑透的寥落天幕。
远远独有一盏灯火依稀亮着,像一颗指引方向的星子。
他们已经走了好远,远离了喧嚣的街市。
耳畔寂静,偶有冬夜凉风呼啸而过,吹扬起二人的发丝和衣袍。
“这是哪儿啊?”陆雨昭眯起眼睛望远去。
顾昀回:“我们已经走出了内城,这里是外城,大概在酸枣门大街附近。”
“往回走东北一隅,便是皇城后苑了,垒石为山,凿池为海新修延福宫,又建撷芳园……我就是在这里落了一回水。”他轻声道。
“然后我在昨天方才发现,我误解了我的兄长很多年。”
“祖母同我讲,兄长把我当弟弟和家人,似乎只有我在怨愤和恨……”顾昀喉头涩塞,“我像个傻子。”
“我见他也没那么磊落。”陆雨昭歪头瞧他,“他倘若真心想和你这个弟弟和解,需要那么多年的时间嘛?他太高傲了,姿态放那么高,他心里一定觉得你欠着他,欠着顾家。”
这些陆雨昭是知道的,昨夜里姚汐和她讲的就是落水救人这件事。
她汲汲营营维护她的丈夫和顾家,让她明白其中缘由,私心希望和顾昀好好一,意欲不要坏了一家人的情分。
但陆雨昭对这些并无所谓,她只站在顾昀的立场这边。
“你现在感到内疚?阿昀,你这些年的委屈和薄待,难道不是真的吗?他为顾家做的这些,放弃的那些东西,背负的骂名,他可有懂你呢?你和兄长这笔帐,谁对谁错弄不清,强行呆在一个家里注定不愉快,不如远离。”
陆雨昭问他,“想过离开吗?”
“嗯?”顾昀稍有一愣。
“觉得痛苦可以远离,或许远离可以让所有关系有所缓和。”陆雨昭顿了顿,“我是指离家,而非断绝关系的那种。”
“你并非想和顾家脱离关系,你很想当顾家人,却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配不可以是吗?”陆雨昭平静地反问顾昀。
“我……”顾昀扯唇低笑,“你得没错。”
陆雨昭:“那就离开嘛。”
“我离开了顾家,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寄居在顾家下的二世祖,没功没名,一无是处,一个没用的男人。
“我姑且手头阔绰,我可以养养你嘛。”陆雨昭握住衣袖下他的手,“我这会子应当赚了不少钱,咱们四处游荡一番,你觉得呢?”
顾昀侧目瞧她,瞧她明眸善睐,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笑吟吟的模样。
她的想法永远如此不同,她会有什么关系,然后轻而易举出我养你这种话。一个女子在世,不仰靠男人和夫家,只要活出自己的价值。
她的语气没有居高临下和愁苦责难,是以问询的语气,和他平等地商量这件事。
“好。”顾昀温声笑答,“我们离开,不过不论你养不养得起我,总归不能是你养我的。”
“给我一些时间。”回去前,顾昀这样对陆雨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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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一些时间,陆雨昭明白是些什么,无非是考取功名之类。从他钟暮鼓在国子监静心求学开始,他定是早早就下了决定的。
这是某人自证的方式,同样也是对她的尊重和考量。
“我要稳定下来,找个好工作,养你,支撑起这个家。”
这么形容也不恰当,像一句浪子回头的承诺,但陆雨昭欣然接纳和肯定。
接纳这个决定,肯定他去寻求自我价值。
只不过对于陆雨昭来讲,这不是男人的事,可以是夫妻之间共同供养和支撑的事。
有了目标,这一切就变得简单明了,平静且平常。
近日的糟心事已过去,日子总要往下过,只有昂首挺胸,稳步朝前迈进,才能一步一步走出来。
经历了迷茫和痛苦之后的重建,顾昀在陆雨昭这里遇到一隅天光,豁然开朗。
破和重建到底是难的,得须时间去改变。
陆雨昭不急,她等着顾昀。
而她近来也在忙碌和考虑某件事,关于是否要和文是兮一起投资酒楼的事。
她发现她真的攒了不少钱,清点之下,可以盘下一家酒楼,可能需要一些人脉和关系。
文是兮笑,“你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做什么?连川饭店都舍不得扩张,如何钱生钱利滚利?”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雨昭挠着头嘿嘿笑,“我对吃的有一手,真不是赚钱的料。”
往日她对银钱的确没什么具体概念,嫁到顾家本就吃喝不愁,手里的钱有多少她没细细清点过。
但和顾昀那一日酸枣门一游后,陆雨昭考量的多了,只想赚更多更多钱。
和文是兮合计之后,便有了一起盘个酒楼的想法。彼此都非常信任了,可以她主财务周转和管理,自己主内厨品控和宣传。
她现在尚有犹疑,毕竟算离开汴京城来着,盘下酒楼怕是会走不开。
这事快不了急不来,文是兮给她时间慢慢考虑,不刻便聊到了吃食来。陆雨昭起近日吃的张家的乳酪,称赞不绝。
文是兮笑应,“这是自然,都城之内乳酥酪面谁做的最好,非乳酪张家莫属。”
“倘若你爱吃乳酪做的菜品,清风楼的两熟鱼亦是一绝,以乳团为馅儿,捏成鱼状。做此道菜的食材便是从张家拿货的。”文是兮随口讲,“点心也是不错的,用张家酥油做的滴酥鲍螺,形状似鲍似螺,也是不错。”
都到这份儿上了,不去尝上一尝实在不过去。
申时前后,陆雨昭往清风楼去了。
清风楼在汴梁外城,此时客人不多,气氛安谧恬静。陆雨昭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落座,初冬里出了点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怪舒服。
吃个下午茶也不赖,陆雨昭眯起眼睛惬意地想。
“客人要吃些什么?”跑堂的过来问。
陆雨昭要了两熟鱼和滴酥鲍螺两样。
“娘子看着面生,不常来呢。”
“好眼力。”岁微应。
寒暄两句,跑堂的笑着挠头,点头哈腰去了。
这两道菜品做起来不费功夫,很快就端了上来。
首先是两熟鱼。
几条金黄酥脆的面鱼儿,“游”于透澈的清汤。汤水很浅,浮着淡淡油花,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陆雨昭凑近细细一嗅,很鲜,应当是菌菇熬煮后的鲜味。
果不其然,用筷子翻开面鱼儿,汤底下堆码了一层切块的蘑菇。
她先喝了一口汤,看似清淡的汤汁,鲜味极浓,佐以淡淡的胡椒和酱油,咸淡适宜。
再夹起一整条炸得表皮金黄的面鱼儿,咬了一口,淡淡奶脂香弥漫齿间,满口细腻香甜。
这捏得惟妙惟肖的面鱼儿,是一道用粉皮包裹着乳团等馅料的仿真素菜。名为两熟鱼,大抵是因为皮熟和馅熟,两相组构而成吧?
陆雨昭问跑堂的做法,得到和她猜想差不多的答案。
“鱼皮”便是用绿豆淀粉揉的面皮,“鱼肉”则是碾碎的乳团加山药泥等混合而成的面糊糊状馅料。面皮包好满满的馅儿,再捏成一条鱼儿,下油锅里炸。表皮炸至金黄便可捞出,放在煮好的蘑菇汤里稍滚上一圈,不用太久,就可以端出装盘了。
这道菜兼得酥和软,脆与糯,便是在“鱼”的“皮”与“肉”之间。
表皮炸过,是金黄酥脆的,置于菌菇汤后被汤汁微微浸湿,咸鲜入味。继而咬破表皮,饱满的馅料便争先恐后地钻入口齿,细腻绵软,嫩滑粘稠,还有乳团独特的奶香味。
这道菜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明明是咸口的,却犹有淡淡的奶脂甜香。竟不违和,相映成趣。
有趣的点还很多,一趣在于这仿荤素菜,面鱼儿的形状捏得惟妙惟肖,二趣在拿乳团做菜竟算素食,牛乳(牛奶)放在后世可算不得素菜的,第三趣则是再把鱼儿放进菌菇汤里作“鱼汤”饮,提炼出蘑菇的素的鲜味来。
总之是非常符合当朝素食主义者的口味的,茹素斋饭,寺庙祈福,士大夫养生……此等口味需求的出现,从街贩食到酒楼大菜,便宜间或昂贵,在素食这方面皆是下了不少功夫。
据陆雨昭所知,时人的仿真素食花样真的非常多,假煎肉、假炙鸭、素蒸鸭、玉灌肺、五味熝麸等等数不胜数。
“娘子快些用滴酥鲍螺,晚些就化了,怕是会影响风味。”岁微提醒陆雨昭。
陆雨昭这才把注意力挪到滴酥鲍螺上。
不是她兴致缺缺,实在是此类奶油甜品在后世实为常见,不算稀奇玩意。况且她在先前,也吃过蜜浮酥奈花,早已没了这个时代也能用奶油奶酪做甜品的惊讶感。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这个大抵已是失传间或没落的古法美食两熟鱼才是罕见物,更吸引她的瞩目。
岁微却是两眼发光。
到底是女孩子心性,看到冰凉凉的、甜腻腻的、软绵绵的,奶香四溢的奶油甜品怎能不疯狂心动?
陆雨昭忍俊不禁,算分予她尝尝。
思忖着这螺旋状如冰淇淋的一坨,软趴趴,似螺似鲍,乳白色的两朵盛开与盘碟,并无薄脆饼干抑或脆壳甜筒之类的托底可以上手拿。正去找勺子,却只见手间的筷子。她一时生了踌躇,难道吃冰淇淋用筷子夹?
还是……
适时就听到岁微对自己讲,“娘子,清风楼这道糕团点心每日限时兜售,卖得十分紧俏。要些带回去给大家尝尝吗?不若我趁早去问问订下,临走时去取。”
唔,糕团点心,岂不是直接上手拿就好。
陆雨昭缓缓瞪大双眼,凑近去细细观摩这道滴酥鲍螺,她这才发现是它是半固体状的,更近似于冻好了的奶味雪糕。应当是放了一会儿,有些许融化了,显得软趴,到底她有些先入为主了,还以为是和蜜浮酥奈花差不多的东西呢。
陆雨昭径自拿了一块递给岁微,自己也捡了块吃。
冰冷凉爽,奶味香甜,甜丝丝,凉津津,入口即化的细腻绵软。果然和冰淇淋的口感不大一样,也没有一般奶油的轻盈,更厚重些,似是炼化的奶酪。
陆雨昭更好奇的是它的做法。
此般乳制甜品,这味道已是无可挑剔了,就算拿到后世相比,也不会太差。但后世的手艺成熟工具多样,简单便捷,用裱花袋挤出奶油裱花也差不多形状,也不是特别难上手的事。
岁微把滴酥鲍螺捏在指尖心翼翼地吃,生怕化了,见陆雨昭面露疑色,很了然她对其间做法又好奇了。
旋即便嘿嘿笑讲,“清风楼后厨有位当主厨的女厨子,这个厨娘‘点酥’、‘滴酥’的手法纯熟,不容易做,不是谁都能做的。”
“是她的看家本领,也成了清风楼的招牌呀。”岁微咬着点心含糊道。
“看来‘点酥’、‘滴酥’是门手艺啊。”陆雨昭了然了。
她又向丫头虚心求教,“具体怎么个做法呢?”
“唔,煮牛乳发酵成酪,这自不用都晓得。大力搅拌分离出半固体的酥油,过一遍筛布提炼纯粹些了,再混入蜂蜜与庶浆搅均匀,接着就是‘滴酥’了。”她吞掉点心,意犹未尽地舔着微微湿黏的手指,“‘滴酥’要眼疾手快,速速挤出旋螺形状,再速速下冷水冷却凝固,最后‘拣’出来。把点心从冷水里拣出来也需要技巧的,用长夹子夹,得把握好时机,夹出之时就是点心成形之时。”
丫头得头头是道,陆雨昭听罢就笑,“你怎知晓得如此清楚?岁微大师呀,不若回去教给我做做?”
“哎呀。”岁微的脸唰地红了,扭捏搅动手指,“步骤听着简单,学不会呀。”
“嘴馋好那一口,想偷师成功是吧?”陆雨昭笑嘻嘻揶揄她,“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岁微的脸更红了,“娘子就知道取笑我!”
陆雨昭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滴酥鲍螺,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错了,我错了,且吃块滴酥鲍螺宽宽心。”
作者有话要:
滴酥鲍螺又叫酥油鲍螺,酥油泡螺。
叫法很多,都是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