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劫难
“下流的娼妇,从哪里哄了一对乡下夫妻来骗爷爷讨赏金,”官差们许是喝了酒,骂骂咧咧:“当老子不会分辨,晋王再不堪也是个儒雅受了礼教的人,金尊玉贵的人儿话能跟你们窝里腌臜的汉子……”
不是他们要抬举李云照,而是连日在衙门里当差拿人,数日未回家见着婆娘,旷了许久,沾上些酒意就更顾不得正经事了。
他们提溜着被剥出半身白肉的女人一头撞进屋里:“哪里有人,分明是听了浪语招爷们儿半夜来与你解痒的吧?怎么,屋里男人不中用?”
“……”
矮墙底下的魏琰听得难堪,别过脸去一时无言,心情复杂的莫可名状。
“魏姑娘,走吧。”李云照轻声道:“这里不宜久留。”
房主人想是认出他来了,报了官引人来抓他们去领赏,只是没想到招了几个醉鬼过来,倒引狼入室了。
魏琰以为他让她自己走,紧张地一把揪住李云照的衣襟:“我跟着你。”
李云照愣了一愣,看着她惊惶的犹如鹿一般的眼神,旋即恍然,她误会他了,一瞬间他心软了软,却促狭地道:“跟我去晋州吗?看来我路上没机会讨媳妇儿了。”
魏琰立刻讪讪地道:“我们对外就是兄妹……行吗?”
李云照笑了笑道:“行吧,你叫一声来听听?”
预演么。
魏琰几乎想也没想就道了声:“兄长。”
李云照皱着眉摇了摇头:“太过生分了,容易露馅。”
魏琰噗嗤一下笑了:“难道要叫哥哥吗?”
李云照乜她一眼,似乎在等她喊一声“哥哥”就带她离开这儿。
“哥——”魏琰先试了试嗓子,微垂首道:“哥哥。”
这一声尾音拖的绵长又软糯,连她自己都臊红了脸。
“嗯。”夜色中李云照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他悄声道:“快走吧。”
屋内隐隐传来女人挣扎的低泣声,又间杂着男人们的叫骂嘻笑声,魏琰深吸一口清风,跟着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去。
为了不惊动官差,李云照没敢牵马,两个人徒步磕磕绊绊地在黑暗中走着,不时有绿莹莹的鬼火在远处飘跳一下倏尔又消失,或有乌鸦被惊醒发出一声凄凉又瘆人的鸣叫,把脚下的路烘染得越发惊险。
连李云照的心都紧紧地悬着,魏琰对鬼火鸦叫却像没事人似的,只是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问:“这里会不会有豺狼虎豹出没?”
李云照想了想道:“四周都是村落,人口稠密,那些东西进来也都被猎完了,大抵不会碰上。”
他心道:只是冷静地担忧豺狼虎豹出没伤人,却没被阴森森的黑夜流露野外吓到,他的魏姑娘颇有胆识。
不过为了防万一,他还是拿出从房主那边顺来的火折子拢了一堆火,也不叫它熊熊燃烧,就一个星点亮在那里。
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下子亮堂了,心也跟着没那么慌了。
微火点点,正好映照出二人的脸,李云照从来白净的额头不知在哪里剐蹭了一道,隐隐一片青紫,眉宇间没有颓丧却更见凌厉,目光一对上,魏琰脸皮发热:“你的手臂真的不要紧吗?”
方才跑路的时候她一直能闻到新鲜的血腥气,淡淡的,似有若无的,不用问魏琰也知道那是李云照手臂上的伤口在渗血。
李云照轻描淡写地道:“不碍事,明日就会好。”
李珉那一剑刺得很深,好在他那天带了软护甲,多少替他挡了一些,否则腕子早断了。
魏琰死死地盯着他的手臂:“我是怕明天再遇上歹人没有今天的好运气。”
要不是今晚那几个官差喝酒误事,只怕不经一场恶斗他们是逃不出来的。
李云照心中苦笑:往后恐怕一步比一步艰险。皇帝不明着发圣旨要他的命,却断然不会放到走到晋州的,必然是要在他抵挡晋州之前杀了他的。
“嗯,”他没有否定魏琰:“再走两日到了梓州,那儿有太妃为她跟前的老人儿置办的田庄和房屋,魏姑娘就暂且留下避一避吧。”
去年报的人都没了,只余下田庄上不相干的几家农户,倒不用担心牵连到无辜。
李云照并不情愿带着魏琰一处逃跑,不是嫌她碍手碍脚,只生怕自己连累她丢了性命。他估摸着,皇帝恨他,要他死,却未必想得起来魏琰,她犯不着跟他一处冒险。而把她安置到梓州,纵使被李珉的人找到,也该无性命之忧吧。
他这么一魏琰却不大高兴了:“你既把我从太子府救出来,又要我与你兄妹相称,这会子又把我扔在梓州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有些看不透李云照了,既要半路扔下她,又何必冒着风险把人从太子府救出来呢。
他提剑闯入太子府的一瞬真是做足了孤勇,那天生的睥睨一切的神态让她见识了王者气势,真真叫她牵念不已。
李云照眯着眸,做出点受到指责后的愧疚:“怕你跟着我吃苦。”
这一路过去就算不死,也不知要经过多少次死里逃生,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他总有些心疼。
只是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她竟对他不离不弃,又叫他生出一定要护好她,万不可和她走散了的决心来。
“我又不是纸糊的,”魏琰道:“不过你要是怕我连累你,明日我就走。”
“走不走的话不要了,”李云照截断她的话头:“到了晋州安稳下来再从长计议。”
他不叫她提了。
魏琰觉得这一通周旋下来甚是委屈,正要排揎他两句,忽然一个激灵道:“好像有人来了。”
李云照瞬息扑灭了火星,侧耳听了听,面色不由一黯:“是方才的那几个官差追上来了,你找个地方躲躲,不要出声。”
果然很快听到瓮声瓮气的男人压低声音骂道:“几两黄汤就灌得你们看着母猪都是好的,这个点操官话来投宿的不是晋王那个倒霉鬼又是谁,竟给老子放跑了……”
另一个声音不服气地道:“那家的娘子勾引惯了汉子的,见着俺们兄弟眉来眼去的,俺们以为她借着由头勾搭人……”
“不都晋王自就痴傻,”又一人道:“那骚浪娘子却形容是个极好看风流的,以为她想郎君想出了癔症,更拱俺们的火气了。”
“……”
李云照暗中握紧了紫金刻流云纹的剑鞘,手臂上的伤处一跳一跳地发痛,他平复了口气,猛地拔出了长剑。
官差们这会子没有一个迟钝的了,听见剑鸣之声转眼之间围拢过来,各持长剑顺势就劈,一霎时的天昏地暗。
魏琰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坟堆后面,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听得头皮发麻,也辨不出哪一个是李云照。
后来似乎是有人过招的不耐烦了,呼的一声响,一个两个三个……依次咚咚咚地几声响,旋即很快就没动静了。
李云照。
不会被死了吧。
不远处的西边的庄子里不知哪家的寡妇深夜无眠,凄凄惨惨地吊着嗓门在唱:“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好家伙,呜咽的唱腔引得东村的寡妇也起来了,隔空含泪唱着《寡妇上坟》与她应和,一声声的那个催泪哟。
李云照。
魏琰屏住呼吸,心中乱作一团,忽然听见有个沙哑的嗓音喊她:“魏姑娘。”
她从坟堆后面跑出来,几是喜极而泣:“你受伤没有?叫我瞧瞧。”
他虽然习了武,毕竟是皇族正经的皇子,身边从来不缺卖命的人,活到今天没有经过多少风霜,更不曾杀过人,这一次两次的接连动手到底连累伤口化了脓,冷风一吹,人便顶不住发起冷来,双眸也变得迷蒙不似先前那么锐利了。
“我没事。”李云照利索地封剑入鞘:“你等着我去那户人家把马牵出来,得赶紧走。”
他大步流星去牵马,魏琰伏在地上,从几具官差的尸体上摸出一把短刀,佩戴在自己身上,以防日后用得着。
又顺走了他们随身带的碎银子,想着如今不比往昔了,昔日晋王妃头衔加身满身绮罗,今日流窜犯一个,哪有见着钱不捡的道理。
她这边收拾好东西,听见马蹄得得声,转身见李云照骑在马背上,朝她伸手:“上来。”
一夜在马背上颠簸,到次日晌午足足奔驰出去两百多公里才停下来歇息。
因为走的都是偏僻道,路过集市也不敢多做停留,魏琰没法挑拣服饰,只买了两套窄袖,头发挽成个单髻,簪环钗朵尽行卸除,束着宽宽的腰带,倒比从前利索了不知多少。
本来算继续赶路,谁知午餐用到一半,李云照忽然有气无力地道:“妹子,给哥哥碗温开水。”
魏琰见他满脸赤红,伸手攫住他的掌,用手细细地试了试:“哥哥发烧了。”
而且是高烧。
魏琰面色一变,他们走不成了。
高烧对于一个成年人的凶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可是要住店,人家查官凭路引,她倒是有,只是作伪的时候籍贯写的是京中人士,怕人起疑,因此是不敢去的。
李云照神情淡然:“昨夜便觉得身上发热,不是大事,妹子不必忧心。”
魏琰瞪了他一眼,强先一步勒住马缰:“快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云照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兜了两个三头,她一跃跳下马,从袖中抽出短刀扒开了一座看上去已有许多年头的古墓:“进去。”
“魏姑娘,万万不可。”他道:“随身带的还有些钱财,掘墓……”
“呆子。”魏琰嗔了句:“这墓早就被人挖空了,快进去。”
李云照惊悚地看了她一眼:“魏姑娘要把我埋了?”
作者有话要:
出自李白《北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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