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7章 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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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食府,门口。

    蒋瑶光抹抹嘴,拍拍圆鼓鼓的肚皮,对刚才的美味回味无穷:“味道真不赖,地道,有江南那味儿,本县主最喜欢那道松桂鳜鱼,又鲜又肥美,好了,我们下回再来。”

    秦珊珊道:“味道是不错,可店大未免欺客,服务不甚周到。都了添一盏三分温水,直到用膳结束都没送上来。”

    “一会儿嫌盛菜的碟盘不够精美要换盘子,一会儿嫌桌角有裂痕要换坐,一会儿又嫌弃人菜里放了花椒让挑拣出来,一会儿嫌热让人开窗,一会儿又要倒温水……”蒋瑶光掰着指头细数秦珊珊挑剔的行径,无语总结,“人家没赶我们出去,便已是大度。”

    其实,店家早就想赶人了,只是看到蒋瑶光佩的刀,不想在新开张之际,闹得不可开交,才会忍了又忍。

    蒋瑶光自任自己够刁蛮任性,我行我素,结果秦珊珊屡屡刷新她的认知,对比秦珊珊,她算是绝世可爱。

    秦珊珊哼道:“不过提几句意见,他们就恼了不成?如此还怎么做生意,不如趁早关门算了。食客委屈自己处处为人着想,人家倒是赚得满盆钵满,也未见得承你的好分你一星半点。”

    蒋瑶光:“……”不过,不过。

    赵明檀有心事,便没怎么搭话。

    蒋瑶光看了一眼天色,搂过赵明檀和秦珊珊的肩头,提议道,“时辰尚早,不如去参观本县主新建的练武场,可气派了,包君叹为观止!”

    “改日吧,我得陪母亲抄写佛经为远在边关的兄长祈福。”赵明檀惦记砸伤苏晋的事,便推脱不去了。

    秦珊珊耸耸肩,翘起兰花指拨开蒋瑶光的爪子,虚眸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赵明檀,又拿起团扇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明檀都不去,我去了,你指不定如何作践我呢,练武场可是你的地盘,哪里有人帮我。”

    蒋瑶光黑脸,好气,好想拔刀。

    行,她回练武场再行拔刀。

    “模样长得挺标志,偏生长了张嘴。”蒋瑶光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秦珊珊,甩头就走,“矫情精,本县主下次再搭理你,本县主就改从母姓。”

    秦珊珊掀眼:“等着哩。”

    赵明檀抚了抚额头,甚为无奈。

    秦珊珊和蒋瑶光针尖对麦芒,偏生这么多年从未真正闹掰。秦珊珊不讨喜的话风格、爱折腾人的行事作风也不知惹哭了多少世家贵女,几乎没人同她交心,而蒋瑶光身为公主之女,又好舞刀弄棍,一言不合就能开的那种,也没几个姑娘敢真正同她亲近。

    看似不对付的两人,友谊倒是磕磕绊绊地维持至今,乃至以后。

    秦国公府和忠恩伯府皆在城南方向,蒋瑶光离开后,赵明檀便与秦珊珊同车往城南而去。

    秦珊珊盯着圆润指甲上的丹蔻,眼眸余光将赵明檀来回扫视了几遍,显然赵明檀沉浸于不知谓的心事,对她的目光一无所察。

    “这夏天还没过完,怕是要直接越过冷秋寒冬,可不就该到春天了?”

    赵明檀茫然地抬头:“什,什么?”

    秦珊珊看着她,:“兄长谦和有礼,却显得有些古板,这样的男子可不怎么讨得姑娘家喜欢。”

    赵明檀指尖相交:“珊珊,你想什么?”

    秦珊珊正了正脸色,难得严肃地问道:“明檀,你是不是跟兄长再无可能,是不是想甩了他?”

    赵明檀一愣。

    她既已存了不嫁秦珏的心思,便不再隐瞒:“表哥永远都是我表哥,但我不会嫁他,我与表哥今生都绝无可能!”

    秦珊珊隐约察觉兄长与明檀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明檀竟能如此坦白。

    她道:“别是兄长离京的事也与你相干?”

    一顿,脑中灵光乍现,又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想嫁那劳什子的首辅?”

    赵明檀握拳,眸光坚定:“是,我要嫁的人只能是他。”

    秦珊珊沉默,面容逐渐凝重,端起了表姐的架势:“你全当瑶光的是废话,脑子是吃了浆糊不成,明知前面是火坑,还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你这是自讨苦吃。且不你想嫁,人家就愿意娶吗?掂量着自己的斤头,再看看他的斤两,他配你吗?”

    赵明檀:“……”

    原以为表姐会,她配苏晋吗?结果却是苏晋配得上她吗?

    赵明檀抿唇一笑:“身体不是问题,还免了纳妾的困扰。至于他愿不愿娶……我相信事在人为!”

    “你疯了!”秦珊珊。

    赵明檀偏头靠在秦珊珊肩上,眨巴着眼睛道:“珊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不想我做你的嫂子。”

    秦珊珊确实不想明檀做她的嫂子,不是不喜欢明檀嫁秦珏,而是单纯不喜欢改称呼唤明檀嫂子,但她也从未反对过兄长跟明檀的亲事。她知道,秦国公府全家人对这桩婚事怀了多大的希冀。

    可现在……也不知明檀何时对苏晋起了心思?

    这段青梅竹马成长的情谊,终究只是两家长辈们一厢情愿的撮合。

    秦珊珊扁扁嘴,用力地戳了戳赵明檀的脑门,光明正大地将她脑门戳了一道红印:“随你,我是管不着你了。等你日后受苦了,后悔了,别到我面前哭鼻子,就是哭死,我也不管你,也别哭喊着吃回头草。”

    赵明檀眼眸晶亮,一字一顿:“表姐,放心!苏晋,会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秦珊珊黑脸:“了,不许叫表姐。”

    “诶,珊珊。”

    然而,秦珊珊并不看好,能走到权力巅峰的苏晋是豺狼,而明檀是长在深闺内宅的白兔,本身就不对等。

    然而,她不知道白兔已长了利爪。

    *

    忠恩伯府,清照院。

    赵明檀握着玉瓷瓶,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这是消疤的圣药。苏晋本就身怀缺陷,如果脸上再留疤,有损他的俊美,定将抱憾终生。

    美男有瑕,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啊。

    可让她主动送药,赵明檀又有些退堂鼓。砸伤他时,他虽未见生气,可神情极为冷淡,实在看不出他对她有情。

    难道是她记忆出错了?

    不!

    是因为苏晋对她是暗念,始终将这份情意深埋心底,从不示人。

    他对感情一事向来内敛克制,绝不会轻易让他人窥见心事。前世,受她死的刺激导致他性情大变,对东宫发难,行事也越发乖张狠戾,可他一直都隐瞒得极好,世人只当是帝王迟暮、无力把控朝局、苏晋无须隐藏野心的缘故。

    直到他寥寂而死,世上都无几人知晓他爱她。

    若不是附身于玉佩,若不是玉佩落于苏晋之手,若不是午夜梦回总是听到他的深情呢喃,听到他一遍遍唤她‘阿檀’,她又如何知晓自己竟被他爱过,爱到不近女色,爱到不可自拔,爱到画地为牢,孤寂一生。

    苏晋的前半生清冷孤傲,后半生乖戾狠毒。世人对他的评判亦是毁誉参半,前半生是忠臣,忠君忧民,为国披肝沥胆,后半生是佞臣,玩弄权术,与锦衣卫走狗狼狈为奸,残害忠良,当然也有上位新君诋毁他过往功绩的缘故。

    如今,既然决心做他的妻,就不能退缩。

    他对感情隐忍克制,若她再温吞,万一再出点什么变故,怎么办。

    一番心理建设后,赵明檀放下药瓶,命香柳和采蜜奉上笔墨纸砚,挥墨写信。

    她拿起信纸,仔细端详了几遍,确定字里行间表露出对伤势的关心以及歉疚之情恰到好处。即便落至外人手中,也不至于让人品砸出旖旎,随后便装入信封,唤来院中厮将信连同药瓶一道送去苏府。

    刚送出药,秦氏便听到风声过来了。

    主要是秦氏从赵子安口中听过太多关于苏晋的事迹,此人看似年轻,实则心机城府比赵子安这个侵淫官场半生的人更为老练,喜怒不形于色,看似对排挤他给他穿鞋的下属官员大肚,实则爱记仇,手段高明,报复于无形,那些得罪他的官吏不是外放就是边缘化,要不就是陈年旧事东窗事发而获罪,偏偏他用的皆是‘光明磊落’的招,在法理之内,让人寻不到他的错处,反而愈得帝王重视。

    一想到自家女儿砸伤了苏晋,秦氏就忧心不已。明檀虽未被当众发难,但以苏晋的品性,指不定背地里如何阴明檀,或者迁怒于赵子安在官场上使绊子,等细问了当时的场景,秦氏仍旧不能放下心。

    “不行!”秦氏斩钉截铁道,“还需备上一份厚礼,明日你便同母亲一道登门致歉。我们礼数周全,给足苏大人体面,于你,于你爹皆有益。”

    赵明檀眼眸清亮:“母亲,我已经道过谦了,他让我不必介怀,大可不必再登门道歉吧?”

    她已经够主动往苏晋身边靠拢,没想到母亲能督促着她更主动。

    秦氏气道:“这混迹于官场的人,话做事皆不是流于表面,一不是一,做二也不是二,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不与你计较,我们岂能真就这般当真?万一头上留疤,不就往他心里扎了根刺么,再万一你爹哪天同他起了争执,政见不合,苏晋想起这茬事故意针对你爹……”

    秦氏以见大,痛陈利弊以及遗留的隐患,直得赵明檀连连抚额。

    最后,只得无奈应下。

    “母亲安排即可。”

    ……

    苏府。

    书房里,苏晋正挑灯处理堆积的文书公务。

    王继拿着信推门而入,看到桌案旁放置的药碗,下意识便要退出去。

    苏晋头也未抬,声线冷冽:“喝了。”

    王继一脸苦相,:“主子,我又没病,这都是老夫人为你寻来的方子……”

    苏晋冷睨了一眼王继:“端出去,处理干净。”

    王继如蒙大赦,赶紧端药出门:“是,主子。”上次连喝七日,他就上火流了大半月鼻血,人都差点虚废了。

    谁知房门刚开一条缝,就见不远处灯火闪烁,是苏母朝书房这边而来。

    王继略微慌张道:“主子,老夫人过来了。”

    苏晋:“嗯。”

    王继:“……”

    听着外面渐近的脚步声,王继视死如归般,一捏鼻子一仰头,就将大碗补肾强体的补药喝了。

    刚将药碗放回原处,苏母便跨进书房。

    苏母见到专注处理公务的苏晋,又见他额头醒目的伤口,眉头狠狠皱起,当看到桌边的空碗时,眉头方才稍微舒展一二。

    “阿晋,御医你的身体有望调理正常,可你身边至今也没个女子,究竟调养到哪一步,身体是否康复,也没个章程知晓?如今,阿苑已嫁得如意郎君,你准备何时成亲?”身侧放个活色生香的姑娘,每日看着,不定能激起几分想法。可整日跟个苦行僧似的,房里也没个人,不是和尚也要变成和尚。

    一提到娶亲的事,苏晋便油盐不进。

    苏母无奈,继续劝道:“若你实在没有可心的人,不如就将湘儿收到房里,那孩子的样貌虽及不上你,可也是家碧玉,温柔可人,对你又是一心一意,你就当给她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若是哪日,你遇到心意相通的妙人,再将人娶回府做正妻即可。”

    苏晋剑眉微凛,搁下笔,一字一顿道:“母亲,不论儿子的身体状况如何,我都不会有纳陈湘儿的意愿。母亲真要替陈湘儿的终身大事考虑,不妨替儿子劝诫一二,让她早日寻得正经人家嫁了,我这里绝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苏母不死心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晋略微一顿:“儿子今年便会娶亲,母亲可宽心。”

    苏母宛若出现幻听,惊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你……是哪家姑娘?”

    “家世门第,皆是儿子配得上的姑娘!”

    知子莫若母,苏晋能这般,看来那姑娘家境优越,不是湘儿一介孤女能比拟。

    苏母还想探听那位姑娘的背景,苏晋扬手摊开一本公文:“儿子尚有公文批览,请母亲回屋歇息。”

    苏母是典型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妇人。当年,苏家落败前,她便听从于夫君,苏家倒了,是苏晋独立支撑门楣,事事有儿子理,她这个母亲倒像个甩手掌柜。儿子向来有主见,他的想法和意志,不是她这个母亲能左右。

    但好在,儿子总算开窍,愿意娶亲了。

    苏母稍感欣慰,不便扰苏晋处理公务,转身出门。

    王继关上房门,拿出信和药瓶,恭敬地递给苏晋:“主子,这是忠恩伯府送来的。”

    苏晋眯起狭长的丹凤眼,细细端详了药瓶片刻,转而将药瓶放于旁侧,又开信封,逐字逐句看完,唇角轻勾:

    “伤得值!”

    此次回京,本就算找机会同她正式认识,相比心中演练了无数次邂逅的场景,虽不是他理想的相遇方式,但亦是意外之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