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一更
玄月破云而出, 高挂夜空,如水月光倾泻入绣着繁复云纹的锦帐,隐约可见朦胧灯晕,流光清溢。
赵明檀蒙头罩住自己, 俨然乌龟缩进厚厚的龟壳, 怂得再不愿出世。
两辈子都没这般丢人过。
她的端雅矜持, 她的闺中声名, 尽毁于此。
她完全不敢想象,苏晋会怎样看待她?
他可会觉得备受侮辱, 该不会认为她想让他用那种方式服侍自己吧?以他堂堂首辅之尊,可会觉得新娶的妻子新婚夜就落他面子呀?他还会不会觉得心中的白月光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好女,可会觉得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 可会觉得终究是他错付了?
天地可鉴啊。
她敢发誓,除了想到苏晋会吻她外,真没想其它的。
沉厚的被褥里悄然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
“苍天,我若真对夫君有何龌龊的想法,请将天五雷轰应在蒋瑶光身上。”
赵明檀在心底又将蒋瑶光骂了几遍,她好想死手帕交。
蒋瑶光送的秘戏图竟比家中长辈给出阁女子准备的洞房教习手册, 更为大胆惊人。
她原想着再怎么羞人,也不过就是夫妻的鱼/水之欢,没想到竟是、竟是如此火辣之物。
呜呜呜呜。
她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夫君中的形象?
在自己快被憋死时, 赵明檀也未想出有效可行的挽救措施, 倒是闷在被子里差点将自己憋得闭气。
她堪堪从被窝里爬出来, 没了锦被隔绝听觉,隔壁净室传来的流水声尤为清晰,哗啦啦作响, 那动静大得似乎不太寻常。
犹豫再三,她穿上绣鞋,往隔壁净室走去。
推开门后,还有一扇红锦花鸟红木屏风所隔。她只能隐约瞧见一抹折射在屏风的模糊身影,坐于浴桶,不断地舀水淋下,一盆又一盆。这么长的时间,水怕是早就凉透了,可苏晋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明檀静站了半晌,倒底没胆子绕过屏风。
而苏晋体内的燥热已有平息的迹象,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知道是明檀在看他,强制压下去的情念再次复苏,犹如燎原之势。
他低唤了一声:“明檀。” 清冽的声音,喑哑的厉害。
下一刻,就见屏风后的姑娘宛若受到惊吓的白兔,惊慌逃走了。
过了一会儿,白兔又返回来,怯怯地道:“夫君,你平日沐浴都这般久吗?可……可……”
赵明檀立在屏风外,手里攥着搓澡的毛巾,做了好大一番心理建设,才将后半截话完整吐露出来:“可……可需明檀……服侍?”
话音刚落,只听得‘砰’地一声,苏晋手中的水盆登时掉落在地。
赵明檀虽无法看清苏晋的表情,但足可想见苏晋的样子定是震愕不已。
她没有让苏晋在床笫上服侍她的意思,要服侍,也是她服侍他呀。
又静了几息,苏晋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必。”
听闻此话,赵明檀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不出的失落。
自己都这般主动,苏晋竟拒绝了?
她从未服侍过谁洗澡,就连前世的太子,也无福享受到这份殊荣。太子喜欢识情趣的女子,两人相处一段时日,太子对她过了新鲜期,便嫌她美则美矣却是个木讷古板的性子,兴趣日渐减少,最终有了新欢,对她不闻不问。
其实,只要稍加听上点心,便知她在闺中并非如此心性,她也想像闺阁那般动静皆宜,可东宫争宠献媚乌七八糟的气氛、不能体贴从一而终的太子夫郎,如何让她有心经营这门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
对太子,向来秉持的是‘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恪守规矩礼仪,绝不行差走错。
她郁郁而死,并非因太子这个渣男,而是被困东宫这座枷锁所致。
苏晋见她仍杵在那儿,并未回房,又补了一句:“明檀,我一向不喜人伺候洗浴,是因不习惯。”
赵明檀愣了愣,声问道:“夫君从不让婢女伺候沐浴吗?”
苏晋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手背青筋暴起,额头的汗一滴滴而下。
他咬牙,:“是,从未。”
当然,排除奶娃时期。
自稍大了些,有了羞耻心,便是他自己洗澡。后举家被流放,哪儿还有伺候的奴仆,连衣食起居都是自己动手,等他翻身,摘除流犯之身,有了满府华婢,可他早已习惯自己照料自己。
何况,将身体暴露给别人,无异于将性命托付,他如何能?
赵明檀揉了揉鼻子,又有些开心了:“夫君,我先回房等你,你莫要洗太久,心风寒。”
“嗯。”
……
赵明檀回屋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黛眉微微蹙了蹙,坐到床沿,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腹,正襟而坐,一派贵女应有的端庄秀雅姿态。
等了良久,也未见苏晋现身。
又抬眼瞄了一眼酒壶,夫君洗的委实长了些。
想等苏晋一起入睡,可架不住瞌睡虫的频频侵袭,明檀没一会便起哈欠,怀抱着喜枕,身子一歪,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夜色渐深,已至一更。
赵明檀的脚不心蹬到床板,瞬间惊醒了过来,好在穿着鞋,没怎么伤到脚。
她睡眼朦胧地环视了一圈屋内,苏晋仍没回屋,净室的水声依稀不断,但水声渐,没先前动静大。
歇息了一番,精神头儿足了些,她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完又重新坐回床沿,挺直了腰身,一如先前那副姿势派头。
这回刚摆正坐姿,苏晋便挑帘进了内室。
他亦是换了一身大红寝衣,因着额头几缕湿哒哒的长发垂在鬓角,竟让素日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冷魅。
苏晋负手站定,看着正襟端坐的赵明檀,讶然道:“还没歇着?”
赵明檀抿抿唇角,恰到好处地低眸,娇羞一笑:“好了等夫君的,明檀岂能独自成眠?”
一顿,又似不好意思地:“其实,也没等多久。方才,我已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
绝不能想方才的事,只要我不觉得尴尬,这事儿就不尴尬。
只要不当回事,就没这回事。
赵明檀的手指轻轻地绞着腹间的系带,一遍遍自我催眠。
苏晋抬起眸子,视线定格在姑娘似红似白的脸,略微一顿,踱步朝她走来,而后屈膝蹲下。
赵明檀眨眨眼,诧异地盯着苏晋。
夫君要做什么啊?怎么半跪在她跟前?
难不成真要如秘戏图那般……
下一瞬,赵明檀便闹了个大红脸,她都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幸亏苏晋不知晓她的想法。
只见苏晋抬起她的脚,慢慢地帮她把绣鞋脱了。
巧玲珑的玉足映入眼帘。
精致,可爱,勾人心弦。
苏晋动作一顿,别开视线,帮她将另一只绣鞋脱了,一并置于脚榻上。
只是,脱这只鞋时,动作极为迅速,不似前一只那般慢悠悠的。
苏晋起身,清咳一声:“睡觉罢!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赵明檀将脚缩进喜被里,檀口微张:“我睡……”
“里侧吧,不易翻下床。”
赵明檀:“?”
都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让她选?
赵明檀老老实实地爬到床内侧,乖乖地拉起喜被盖到下巴底下,方才扭头转向苏晋,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也快上床安寝吧。”
苏晋坐在床沿,看着娇俏妩媚的妻子,并没作柳下惠的算,方才不顾一切地压制欲念,不过是不希望被药物主宰自己的身体和情/欲。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对心爱的姑娘有冲动有需要。
当年是因奉旨选妻,乃帝王之恩,不可拒,才会找了如此荒唐的理由拒婚,也顺便绝了往他这边飞蛾扑火意图联姻的勋贵世家女,也有绝了陈湘儿心思让她甘愿嫁人的意思,世家女这些莺莺燕燕倒是少了不少,可陈湘儿却是始终心不死。
他略作迟顿:“明檀,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
苏晋侧首看着明檀,手不禁放在床榻上,眉心一皱,再次抬起手,清俊的面庞豁然出现一丝龟裂。
赵明檀疑惑:“怎么了,夫君?”
话音甫一落,双眸登时瞪得老大,赵明檀懵怔了。
老天爷莫不是恶整她吧?
原以为今天丢脸丢得够多了,没想到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夫君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沾染了点点血迹,若红梅绽放。
不用想,这是她的血。
定是睡着时渗出的,她竟睡得像个猪,对此一无所知。
情绪激动之下,腹暖流涌动更甚。
苏晋面色恢复如常,看一眼赵明檀,平静地唤人送了一回水,又要着人换新被褥。
赵明檀赶忙拉住苏晋的手,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换洗被子的事,让我的陪嫁丫鬟来做即可。”
这种丢脸之事岂可人尽皆知?
再,新婚夜来红,本就不喜庆。尤其家中还有苏母这位长辈,若忌讳介意这种事,怎么办?
本来成亲选日子就要避开日子,可他们婚期定的仓促,又是苏晋一口敲定的日子,哪里知道这些?就算他们不会洞房,觉得无所谓,可约定俗成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和苏晋的新婚夜,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囧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人应接不暇,终身难忘。
赵明檀心绪复杂地清洗完身体,用上月事带,索性什么宫寒的毛病老早就被药物调离好了,红糖姜水也不用喝了。
她安静地坐在绣墩,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香柳和采蜜俩丫头铺床忙碌。
她委屈巴巴地:“你们可要记得,我的日子是明晚来的,莫要漏了嘴。”
俩丫头应是。
她又转向苏晋。
苏晋略微一顿,颔首。
苏晋一顺不顺地盯着明檀,见她情绪着实低落,神情沮丧,遂走到她身侧,抬手放在她脑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不必介意,夫妻之间实属正常。”
不论是秘戏图,还是女子月事……
苏晋气血浮动,隐压的躁动略有复苏的迹象,他赶忙住脑子里的旖旎。
赵明檀:“……”
摸狗呢?
但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
不管苏晋是真介意还是假介意,他愿意哄她安慰她呀。
香柳将污了的褥子暂时收存在净室,而后与采蜜一同退了出去。
折腾了大半夜,室内复又寂静,已至二更天。
两人总算躺在了床上,赵明檀睡内侧盖着被子,苏晋却是什么都未盖。
赵明檀歇过一会儿,倒是不怎么犯困,又经二三囧事,哪里还有心情睡觉,没话找话:“夫君,可是热?”
苏晋平躺在外侧,睁眼道:“不热。”
“那为何不盖被子?”
苏晋:“……还是有点热。”
他是怕自己功亏于溃,破了功,化身为禽兽。
红烛燃尽,室内陷入黑暗。
赵明檀揪着被角,想了想,又问道:“夫君和平西王同在簪花宴上求娶明檀,可曾想过万一没成功,夫君当如何?”
“没有万一。”
若真是周淮瑜娶她,就算拼着丢官弃权,他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她都明明白白了要嫁他作妻,他如何能让她嫁与旁人?
而他胜过周淮瑜的地方,便在于权欲心没周淮瑜重。
“所以,夫君娶明檀,是因为早就喜欢上了明檀吗?”
“嗯。”
“有多久?”
“你不知道的时候。”
“那是多久呀?”
“很久。”
赵明檀:“……”
怎么就探不出苏晋何时对她情根深种呢?
苏晋忽然问道:“可会不舒服?”
赵明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问她的月事,这话题转的太快了。
指尖捏着被角,明檀声气地:“没有不适。”
苏晋声音无波无澜:“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嗯。”
如果不是一片黑暗,定能瞧见两人如出一辙的大红脸。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长夜漫漫,也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