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阴天我不做你生意!
水面上海鸥集群盘旋着, 像在揭示着某种预言。
周渝立刻想起黄毛姐姐的那句话:去找海鸥盘旋的地方,鲸鱼就在那里。
他心跳一阵加速,一把将望远镜塞到钟粤手里, 手指着海鸥成团簇拥的方向:“看那边!”
钟粤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把望远镜凑到眼前,也就大概两三秒的功夫,他噌地站了起来。
看到了吗?
周渝心里也突然跟着激动起来, 钟粤拿下望远镜冲他做了个“起来”的手势,周渝站起身,他搂过周渝的肩膀, 递给他半个镜筒。
周渝会意地凑上前,两个人肩挨着肩,脸贴着脸,看向望远镜外, 海的那一边。
先看到的是深蓝色大海上盘旋飞舞的海鸥,还有涌动着潮汐的水面上异样的涟漪。
周渝尚未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条巨大的, 蓝灰色的鲸尾猝不及防地浮出水面, 像是在绘本中才能见到的场面。
蓝灰色的鲸鱼尾像一只船锚, 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随着它的拍击, 海面掀起大朵大朵的白浪,海鸥惊飞盘旋,细碎的水珠像光雾一般弥漫在水面上。
鲸尾在水上一击后,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周渝本以为这次短暂又惊喜的会面即将告终, 突然伴随着一阵白浪,灰鲸头部向上,缓缓浮出水面。
它长得有点怪,头型尖尖的,像纺锤的一头,灰黑色的外皮上有些灰白色的痕迹,像附生在上面的贝类,它慢慢张开巨大的嘴,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将无数鱼和藻类吞入。水鸟不断盘旋着,试图从鲸鱼口中抢食。
鲸鱼浮出水面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它换了次气之后,又在海面上游动了一会儿。
灰鲸没有背鳍,阳光照着它光/裸的灰黑色的背脊,像一座漂泊在大海上神秘的孤岛,那片孤岛最后在海平面上沉浮了一会儿,就完全潜入了水下。
只剩下阳光灿烂地照耀着水面,海鸥盘旋,又纷纷散去。
“好正。”钟粤用粤语念叨了句,声音微微发着颤。
他用靠着周渝那边的右手笼住周渝肩膀,用力地攥着他,“它真好看,是不是?”
“是啊。”周渝喃喃地应。
坦白他对鲸鱼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那样巨大的生物出现在海面上时,看着它灰黑色的身躯,还有那神秘而缓慢的动作,像是上古而来的神灵,叙着大海万亿年来的秘密,他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的感动。
“太漂亮了。”钟粤反反复复地着,放下了望远镜,到这时候他们俩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站着的姿势。
肩膀挨着肩膀,脸甚至贴着脸,周渝能感觉到钟粤脸颊柔软温热的触感。
没了外界的干扰,周渝陡然心生邪念,他慌张地往边上闪开,脸被太阳烤得发烫:“不……不好意思。”
钟粤看了他一眼,转开视线去望海面。
周渝愣了愣,偷眼去看,却发现他嘴角微微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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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鲸鱼后的钟粤明显心情很好,当天晚上连着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有手机远远拍摄的鲸鱼出水的画面,又收获了一大堆赞。
这之后,钟粤还是每天都想去看鲸鱼,但周渝就没再跟着。
钟粤周末在金龙湾坐了两天之后,又多了一堆发朋友圈的素材,好像佟青他们也都跟着他去看过了灰鲸。
周一钟粤乖乖地回来上课,之后他每隔两天去金龙湾一次。
周渝本来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淡美好地过下去,直到那条灰鲸离开海湾。
没想到两周后,他从钟粤那儿得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金不见了。”钟粤,“刘姐姐那边已经十天没有观测到它的任何消息。”
金,就是那条灰鲸的名字。
刘姐姐就是科研队的那个黄毛姐姐。
“不见了?”周渝愣了愣,“那是什么意思?它是已经回到外海了吗?”
“有可能,但不一定。”钟粤,“他们科研队一直在跟踪观测灰鲸,并且往它身上信号器,但因为使用的是不会对鲸鱼造成损伤的体外信号器,随着海水的冲刷信号追踪只能持续24时左右,必须持续在鲸鱼出水时在它身上放置新的追踪器材。”
“十天前灰鲸最后一次出现在金龙湾,位置是内海距离海岸线几百米处,这个位置对鲸鱼来已经非常非常浅了。”钟粤又,“当时他们往它身上放置了信号器,但是从那之后,它大概一整天时间没有浮出水面,科研队没办法给它放置新的信号器,所以旧信号器脱落之后,就再也没观测到它的消息。”
周渝没太懂,但是从钟粤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不对,他想了想问:“意思是那条灰鲸一直没有到海面上换气吗?还是它到了什么隐蔽的地方?”
钟粤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比那些情况都糟。”
“什么意思?”周渝心里一紧。
“刘姐姐跟我,灰鲸是大洋性鲸类,大多时间处在外海,它们来到近海且迟迟不回去,最大可能是体内的声呐或其他系统紊乱,才会在近海区转,迟迟找不到回外海的路。虽然目前从外观看,金很健康,但实际上,灰鲸只要出现在近海,就明它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问题。”钟粤。
“以前有过这样的案例。”钟粤沉默了下,“误入海湾的须鲸消失一段时间后被观测到在近海区死亡,解剖后仍然不能确定死因。”
“那现在……”周渝听得也有些压抑,“现在该怎么样?”
“科研队那边准备找船去外海搜寻了,但这真的就是大海捞针,只能期待这十天里它已经自行回到外海。”钟粤,“如果这么长时间它还滞留在近海区,却一直没有被观测到的话,那真的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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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科研队的船出发了,黄毛姐姐跟郭队一起在金龙湾地毯式搜寻,这其实就是已经准备如果鲸鱼遇到不测,活要见鲸,死要见尸,队长他们则带队前往外海。
钟粤试着问过黄毛姐姐,他能不能跟着上船,被坚决拒绝了,出海航行风险很大,何况多天不靠岸,非常辛苦,没有办法关照他的安全。
钟粤又试着从科研队联络的渔民那边找关系,因为当地渔港常出海的渔民他基本都认识,但别人船老大一听他要跟船,也立刻拒绝,不安全,要在船上呆十天半个月,跟老钟没法交代。
“你去也没用啊,多添一张嘴吃饭而已。”船老大最后,“阿粤,安分在陆地上呆着,要真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大海上没信号,这话也不过是安慰,钟粤早就清楚自己帮不上忙。
但即便对没法跟船的结果心知肚明,他仍然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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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能够感觉得出,钟粤努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表现出来,他跟周渝话时,依旧和颜悦色带着笑,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体贴地问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被佟青他们起着哄嚷“粤哥好温柔!”
和其他人讲话时,钟粤虽然懒于应付,但态度也挺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的焦躁。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比如周渝发现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做题上,却烦躁地笔尖划烂了答题纸,才知道他心里依旧在为杳无消息的灰鲸烦忧。
他们默契地不提灰鲸的话题,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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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星期一,城濛濛地下着雨,灰鲸依旧没有消息,不幸中的万幸是,黄毛姐姐她们已经把金龙湾附近海域找过了五成,虽然没见到活的鲸鱼,但也没见到它的尸体。
也就是至少还有希望。
虽然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希望比较渺茫。
连续出了一个月的太阳,今天它大概是累了,倦倦地藏在云里。
周渝不太想遇到这种天气,因为最近钟粤很丧,阴天会让人丧上加丧,可好像他也没办法让钟粤开心点。
一整天,钟粤依旧陪在他身边,一起上课,一起吃食堂,直到下午上最后一节课时,周渝发现他单手托着腮,眼皮直架。
他猛地意识到钟粤今天眼睛里有些血丝。
周渝写了张纸条,传给钟粤。
-昨晚没休息吗?
钟粤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笔,传回来。
-睡得比较晚。查了些资料。
周渝没再问什么资料,他大概知道,应该就是历史上鲸鱼误入浅海、搁浅、或者声呐系统相关的视频。
几天来钟粤一直在看这些,灰鲸生死未卜,他只能靠着这些视频,试图给自己个答案。
周渝回复。
-那你先睡吧,下课后我去买点吃的给你。
钟粤画了个笑脸,表示同意。
这个人即便在烦躁时,笔下依然是温柔的,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有向周渝流露出半点自己的负面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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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钟粤睡了一节课,直到放学依然趴在桌上,周渝则动身去给他买晚饭。
他想了想,决定去泰发烧腊,他自己挺喜欢吃的,感觉钟粤也喜欢,今天这阴雨绵绵的天气,就得吃点油香四溢的大荤,才会让人心情好。
到窗口时他愣了愣,发现平时一直在这边算账的发弟没在,换了个新面孔。
“一份烧鸭,一只脆皮乳鸽,两碗白粥,包。”周渝着扫了码,哥给他算了价钱之后,周渝就拿着票,进到店里等。
外面在下雨,这个点店铺还没怎么上人,周渝望着外头绵绵的阴雨,心想钟粤应该在睡觉,希望他能做个好梦……
“你出去!”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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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吓得一激灵,抬头。
店主泰叔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又了一遍:“你,滚出去!”
旁边吃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周渝懵了。
直到现在他才确定泰叔是在凶他,但他不懂为什么,泰叔是不是搞错了人?
他又没干过什么事,而且泰叔还是钟粤他们的朋友。
他想了想,站起来:“泰叔,我……”
“出去!”泰叔又吼了一声,指着大门,“我不做你生意!”
周渝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死心地问:“泰叔,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个鬼的误会!”泰叔又吼,“就是你把我儿子拐去广州!要你掺和别人家事?他现在不回我消息,要是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扑街仔!”
周渝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回荡着泰叔的怒吼。
他终于隐约明白了。
那天发弟跑过来问他怎么买高铁票,他回答了,现在看档口换了人,泰叔来骂他,大概是发弟真的走了。
可是……就算发弟走了,为什么要骂他呢。
泰叔这股火大概已经憋了很久,直接换成粤语开骂,周渝也不太懂他什么,只知道他手指着自己不停的喷。
周渝甚至都没空生气,因为人都被骂懵了。
儿子走了,这是他的错吗。
他还特意问了发弟一句要买票干嘛,发弟要带父母去广州玩。
为什么还能怪到他头上。
泰叔看周渝没反应,直接冲过来要赶他出去,他把周渝当做儿子离家出走的罪人。
周渝看着他过来,没动作,因为难以理解整件事情的发生,人有点愣。
眼看泰叔这一巴掌要推过来,他都没想躲,却毫无征兆的被人背后搂住了肩膀。
那人带着周渝往后撤了一步,手指扣在他肩上的位置和身上淡淡的香味都很熟悉,周渝没有回头就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他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一刻是委屈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就在泰叔开口之前,少年已经轻巧地抢过半个身位,把周渝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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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腊店暖色的灯光下,钟粤挡在周渝面前,沉默地跟泰叔对峙。
“泰叔你疯了?”这是周渝第一次听到钟粤压着怒火的声音,“自己的家事自己解决,迁怒外人,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