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虽然脑中还没完全转过来云端刚才了什么怪话,但商粲很快意识到了,云端在修士里的名声地位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这主要就体现在,在云端了这么句任性妄为惊世骇俗的话之后,修士们竟然都纷纷沉默了下去,没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她。
“但、但是”只有黄长老还坚持己见,忧心忡忡地劝诫道,“云中君毕竟体质特殊,与粲者同行实在太过危险了”
“不会。”
但这合理的担心立刻就被云端驳回了,她摇了摇头,语气重新恢复淡然:“她不会伤我的。”
过于确信的语气让商粲回过了神。她急忙从云端中抽回了,亡羊补牢似的退开两步。
云端也不强求她,只侧头看来,目光盈盈,像是望着水面的鹿。
“我确实不屑于做这种宵之事。”
“但这事可不止有这个问题。”商粲顿了顿,失笑道,“怎么就没人想到,该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吗?”
这只能怪云端那股自顾自推进对话的气场太过强大,搞得商粲在场上的位置都变得微妙起来——这归根结底是她和天外天之间的事,怎么现在倒像是变成了云端和天外天的事似的?
修士们此时也迟迟地想起还有个危险人物在边上,纷纷如梦初醒般地朝商粲看来。只是此时对面战意已消去不少,看过来的人群里至少有七成是带着“那你嘛”的茫然表情,全无之前的剑拔弩张。
这届年轻修士真是个个都缺乏紧张感,商粲又气又想笑,还没想好怎么,就听到身侧的云端开了口。
“是该问的。”云端完,坦率地对上商粲的视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愿意吗?”
“”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商粲皱起了脸,有些犹豫。
其实就现状看来,她同意云端的提议是最划算的选择。既能避免在这里和这群修士累死累活地打一架,也能光明正大地去找那个假粲者的麻烦。
这个提议里只有一点让她心生犹豫——就是云端要与她同行。
压下心头疑云,商粲不答反问:“云中君很闲吗?”
“对。”明明是含着委婉拒绝之意的试探,云端却像没理解到似的不假思索地点了头,确定道,“很闲。”
“这样啊。”
放弃了从她这里入,商粲避开她的视线,又向裴琛招了招。
“如果一定要有个修士跟我同行你们才放心的话、能不能换个人?比如琨瑶君来行不行?”
她这话一出就激起了众怒,修士们纷纷怒斥道“怎么还挑起来了!”、“当是在逛街买东西吗!”,商粲混当做没听见,也不往云端那边看,只盼着裴琛有点眼力见,却还是见他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裴琛无法与粲者同行,实在是事务繁忙。”他着还很抱歉地拱行了个礼,“思来想去,若粲者愿意的话,云中君已是最佳人选。”
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不闲,让闲的人去比较好。
商粲在面具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黄长老都知道云端体质特殊,和(传闻里)很危险的魔修粲者同行不安全,他一个天外天代掌门,自己家出的事不想想办法安排好,倒打算让云端来干活,什么道理!
她此刻已经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本就是云端自己提出的建议,心中愤愤不平,正努力想着还有没有法子避免和云端同行时,她身后的结界就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吓的商粲往边上一跳。
而身后空无一物的空中忽的裂开个口子,从里面囫囵蹦出个红衣女子来。
费了好大力气才破开商粲在碧落黄泉出入口设下的结界,挽韶落地后借着冲势气冲冲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揪住愣在当场的商粲衣领。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她气到一半突然想起如今的状况,只得暂时放下找商粲算账的想法,带着满腔怒火杀气腾腾地看向修士,被她视线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打不打架!什么时候打!”
商粲看到她着就又凶神恶煞地向自己看过来,活像是头在入场前跃跃欲试并起了杀心的斗牛。
她看看挽韶,又看看如临大敌般噤若寒蝉的修士们,最后视线落在云端身上停了几秒,终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打什么打,回去了。”
*
从结果上来看还是挺好的。
商粲看着渐渐离去的修士们,对甚至会老实行礼道别的裴琛不耐烦地挥挥示意他赶紧走,在心中自我安慰。
至少这次兵不血刃地暂时解决了问题,至于这之后的事——
哎,算了,大不了她熬熬夜多花点儿时间在找假粲者上面,反正这事闹的声势这么大,应该也不会很难查。
大概顶多也就花个一周时间吧——嗯,只用和云端相处一周而已,比她之前在天外天呆的时间还短呢。
这么想着,商粲有点别扭的心情终于勉强好了一点,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她出来之前没吃完的那半碗面肯定坨了,正打算回去时,却看到了似乎是早站在她身后等着的楚铭。
“”
商粲看他一眼,并不打算开口搭话,自顾自向碧落黄泉迈开脚步。
“我刚才和云端师妹谈过了,她执意要和你同去。”
“我回去会和望月师叔,但看这样子,就算是望月师叔亲自来大概也没法服她。”
身后响起的话语让商粲脚步一滞,很快又听到楚铭低声补充道:“我没有和任何人过你的事,你不必担心。”
商粲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楚铭。
“玉山君。”她语气温和,像是最平常的寒暄般,“心魔易生,切勿偏执。”
“”
楚铭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低下头,面上仍带着些不甘神色。
已完,商粲不再停留,重新走向出入口处,在进入碧落黄泉前听到楚铭随风送来的低语。
“云端师妹是真的被封了记忆,你如果不想让她想起来的话就好自为之吧。”
商粲脚下不停,回到碧落黄泉城门处,出入口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守着城门的妖族们纷纷向她行礼执意,商粲沉默地一一回应,然后向城中走去。
好自为之。
她伸取下白玉面具,稍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起来容易,但到了真做起来的时候,怎样才能保持在这个范畴里这对商粲来实在是个很难的课题。
暂时抛去这些念头,商粲大步流星地走回城中。
她打算先回居所处收拾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就要和云端一起去找那假粲者了,得提前把需要的东西收拾齐全才行。
城中的妖族大都并不知道方才在入口处发生的事,街道上仍是一派热闹忙碌的景象,见她出现都纷纷向她打招呼。
“粲者大人!”
在众多招呼声中,属夜鸦的嗓门最洪亮,商粲应声望去,看到是之前喊她去城门的那名夜鸦正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最终轻巧地落到她面前,变化为一名少年模样,只是左臂仍是乌鸦翅膀,没能全部化成人形。
“妖主大人听闻您出去的时候还没吃完饭,让我等您回来之后再喊您去把饭吃完呢。”
他着清了清嗓子,学着挽韶的口吻道:“‘不然她肯定干脆不吃了,这个人就是脑子不太好!’”
“啊,这当然只是妖主大人的玩笑话。”他学完之后立刻补充道,恭敬地展开左边翅膀向商粲示意,“粲者大人请,饮食不规律会导致肠胃生病呢。”
“”
这话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看来这名夜鸦少年真的很重视养生。
既然被逮到了,商粲只好打消了直接回家的念头,跟着夜鸦向之前那个摊位走去。
毕竟她在修士们前来时自作主张给碧落黄泉设了结界,没让挽韶她们出来,估计挽韶也正在那等着找她兴师问罪呢,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商粲想着给挽韶点个牛肉面加鸡腿也就差不多够她消气了,越走却越感觉不对劲。
此时街上不知为何人格外多,前方甚至还拥挤起来。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般纷纷驻足,堵得路上水泄不通。
这里是碧落黄泉的主城,虽然不算顶顶豪华,但比起大城烟阳也丝毫不差。至少商粲在这边住了九年,只在中间有一次象妖家族迁徙导致主街被踩塌了时发生过这种堵塞事故。
这次又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有青熊之类的妖族在搬家吗?
商粲犯着嘀咕灵巧地穿过人群,待终于来到人群最堵塞的地方时,她才猛地意识到。
这堵的地方,不就是她的目的地吗?
她心中忽觉不妙,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名带路的夜鸦少年就突然变回了原形飞到上空,张开鸟喙咋咋呼呼嚷道:“让一让让一让,先让粲者大人进去!”
商粲喉头一梗,面前的妖们非常迅速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纷纷七嘴八舌地向她致歉,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阿粲!”
人群之中有清脆的童音响起,是那日她刚回到碧落黄泉时第一个向她打招呼的长角孩。他此时正骑在父亲脖子上,忙不迭地向商粲挥舞着。
“阿粲的客人好漂亮!和阿粲一样漂亮!”
客人?
商粲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顺着那孩子急切指着的方向看去。
妖群都围在那家路边摊位旁稍远处,以某桌为中心空出一个大圈,挽韶正大喇喇坐在一方,一个劲儿地向她招着,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而在桌子另一方同样坐着个人,顷刻间吸引了商粲的目光。
那人一袭白衣若雪,周身被摊边的灯蒙上层隐约的光晕,让她褪去几分平日的清冷,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
像是终年黑夜的碧落黄泉突然生出了一轮月亮,她这般皎洁无瑕。
那如山间细雪般的女子缓缓抬眼,长长眼睫上像是盛着月华,轻易在空气中漾起涟漪。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本该已经随青屿众人一同离开的云端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薄唇开合间就在商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急忙背过身去,掏出白玉面具按到脸上,视野变得暗下来,商粲脑中的一片空白却迟迟没能消去。
“我已经看到了。”
那清淡声音又勾魂蚀骨般地远远穿透空气附上来,语气平平,似是没有因方才的插曲产生什么触动。
“还躲什么。”
商粲一抖,面具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
碧落黄泉少有客人。
这里是妖界,与修仙界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今的碧落黄泉更是在七年前清缴叛乱后重建起来的新碧落黄泉,自身都还在磕磕绊绊地成长中,自然也不太会有什么来拜访的客人,更别提是像云端这样的修士。
这世上人与妖种族与立场不同,互相敌视是十分正常的情况。只怕自有了碧落黄泉以来就没有这种妖主和修士相安无事地坐在碧落黄泉的面摊上吃饭的情况,也难怪现在街上堵成这样。
就算已经露了脸,但商粲还是不想破罐破摔,姑且重新戴上了白玉面具,板着脸带着挽韶和云端离开了街上,来到挽韶的妖主殿。
“是这样。”没等商粲问,挽韶就自觉地交代了,“你看、云中君好歹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直接让人家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得请人吃个饭啥的吗?”
“”
的还挺理直气壮,这只花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商粲头疼起来,又觉得事到如今由她向挽韶提起“放修士进碧落黄泉是被严令禁止的”这件事实在很荒谬,于是堪堪忍下,闷闷道:“那你倒是先和我一声。”
“嗯?难道你给出入口下结界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好吧好吧,她们两个各打八十大板还不行吗。
商粲不想和她翻旧账,看看挽韶格外扬眉吐气的神情,干脆地别过了脸,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云端。
“这里都是妖族,没怎么见过修士,方才可能有些失礼——”
“你别胡扯,他们那是没见过修士才围过来的吗?”挽韶哼笑一声,斩钉截铁道,“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看云中君长得漂亮。”
商粲不知该对对挽韶这内容非常无关紧要的补充做出什么反应,云端却认真点了点头,道:“的确,我听到有人——有妖在,我和阿粲一样漂亮。”
只是无心的复述,但“阿粲”两个字还是激的商粲一个激灵,感觉后背都僵了半边。
她实在很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不管是让她社交辞令似的夸云端漂亮还是被云端把话题拐到她的脸上来,商粲都不太乐意。
“天色不早了。”她于是半强硬地转移了话题,看向云端,“云中君再不回去的话,青屿该担心了。”
“现在才未时,你不要看碧落黄泉整天黑漆漆的就忽悠云中君。”
“明日就要出发了,云中君还是早点回去整理行囊比较好。”
对挽韶完全不给面子的拆台行为只当没看到,商粲态度温文有礼,变着法儿的劝云端回去。
随即她又想起一事,补充道:“虽然碧落黄泉的妖族算是性情温和,但居于修仙界的妖族并不都是这样。不然我还是送云中君一程,以免路上有不长眼的妖或人,拦了云中君的路。”
“你要是有那么在意袭击云中君的那几个修士是谁的话,那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
聒噪。挽韶今天真的很聒噪。
商粲默默瞪去一眼,对方不仅没收敛,反而用十分浮夸的表演做出一副“我有一个天才的想法”的样子。
“确实,就像商——咳,粲者的那样。”
她险险改了口,装作没看到商粲那像要掐住她脖子似的视线,继续道。
“云中君体质特殊,独行的确有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让人知道云中君是在从我碧落黄泉离开的途中受了伤,那我又要平白背一口黑锅了。”
挽韶着,施施然走到云端面前,嫣然一笑。
“反正云中君明天也是要和粲者会合一起出发的,那不如今天就留在碧落黄泉住一晚吧?”
*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商粲冷着脸走在街上,只想撬开挽韶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留在碧落黄泉住一晚”——这种话她也得出口!云端独自离开危险,难道云端会觉得住在遍地都是妖族的碧落黄泉就很安全了吗!
再了,先不提挽韶的什么云端在离开碧落黄泉后受了伤的假想,单是被人知道了云端来过碧落黄泉,这就已经是件很不得了的事了!
人言可畏,就算只是普通留宿,谁知道落到有心人嘴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端今天在众修士面前护了她,就算那勉强能用“云中君冷静理智,顾全大局”的法来解释过去,但商粲仍觉得危险。
她可半点都不想云端和那种“与妖勾结”的流言扯上什么关系。
但她却没法发脾气,因为——
“让一让、让一让!给粲者大人和云中君让出条路来!”
夜鸦少年的声音在街上回荡,围上来的妖们再次挤挤挨挨地分出条路,颇有种夹道欢迎的感觉。
“看来‘人’在这里的确很少见。”
云端倒没露出什么厌恶不适的表情,对眼前场景只简单发表了一下看法,中肯的像是什么研究人员在做实地考察。
商粲没脾气地点点头,回道:“如果不适应的话,不然我还是送云中君回青屿吧?”
“不必麻烦。”
拒绝之后就没了下文,也完全没有要独自回青屿的动向,云端只是跟在商粲身后亦步亦趋,乖得不行。
——因为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口同意了,哪轮得到她来发脾气?
云端留宿的事就这么在妖主殿当场拍定了,商粲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和理由提出异议,立刻被挽韶趁着她陷入困惑的当口安上了让云端借宿的任务。
这花妖等会儿绝对会被碧落黄泉的长老们拎着骂一顿的,绝对。没骂的话她就去找长老们告状。
“还是,”商粲正闷闷想着,云端的声音忽然响起,“粲者那里不方便我借宿?”
要方不方便的话,她的确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很方便。
但纵观整个碧落黄泉,商粲最放心让云端呆的地方就是她自己的居所了——心中这么想着,商粲看看云端,总觉得她想问的好像不仅仅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端移开视线,补充道:“若是粲者已有道侣的话,那就不便打扰了。”
“道侣?”
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是有恋人的人吗?
还没谈过恋爱的商粲愣了愣,随即失笑道:“我可没有那样的对象。”
“这样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云端淡然点头,“那就要打扰粲者了。”
“”
糟糕,刚才是不是应该顺势谎称有道侣才对?
商粲有些后悔,但也已经于事无补,只好领着云端回到自己居所,把她带到客房。
“地方不大,但我三不五时会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屋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
她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你今晚真的要住在这?”
云端转过头来,墨色眼眸中映着点点昏黄烛火,仍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粲者若不想我留下,那直就好。”
话到这里,商粲反而不知该些什么了,毕竟她的担忧见不得光。
她抿了抿唇,干脆自暴自弃地扯过一张凳子坐下,端着架子道。
“你可以留下,但要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云端点头,也在屋中桌旁坐下,淡淡道:“你。”
“修士个个都视妖族为洪水猛兽,你为什么会答应今天留在碧落黄泉?”
“我要留宿的不是碧落黄泉,是粲者的居所。”云端表情沉稳,一本正经地着,“既然我已经担了监督粲者不做伪证的责任,自然该从现在就开始。”
“你这责任根本就是你自己揽过来的,也不用这么上心吧。到这里、你又是为什么要在那些修士面前替我们碧落黄泉话?”
“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在刻意替碧落黄泉话。”
云端着轻轻扬起眉,投来的目光似有种能看穿人心的力量。
“就算硬要用这种法的话,也该我是在为粲者话。”
“”
商粲被她几句话堵得不行,梗了好半晌才试探问道:“是因为你的我像你的一个故人,所以你才这么做的?”
云端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眸中像是蒙着层烟霭般变得朦胧,轻声答道:“或许是吧。”
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根本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商粲断然放弃了追问,起身欲走,站到一半又想起件事,重新坐了下来。
“还有一个问题。”
她神色认真起来,眸色稍暗,清朗声线都变得冷硬起来。
“之前袭击过你的那些人,现在何处?”
就算理智上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不该问——这和她粲者有什么关系?但商粲还是一直耿耿于怀,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口。
她在意的不行。
就算理智上能想象到在无瑕仙体暴露后一定会有诸如此类的人行径发生,但在亲耳听到云端出来时,商粲生出的怒气还是远胜于她的预期。
“”
云端没有立刻回答,瞬也不瞬地看了她半晌,看得商粲心里发毛。
就在她想着果然这个问题还是太奇怪了吗的时候,云端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商粲下意识向后仰去,却被椅背所拦,没能拉开多少距离。
“粲者想知道也可以。”
出乎意料的,云端没有立刻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给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然后缓缓抬,纤细指轻轻触到了商粲面上的白玉面具。
“你摘下来,我就告诉你。”
“——”
商粲猛地站起,凳子被她动作带的向后倒在地上,她却无暇去管。
“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她匆匆撂下这句话,然后离开了客房。
怎么呢,她的背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客房里只剩下云端一个人,她也不去追,只静静看着商粲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院子,然后扶起被商粲带倒的凳子,坐了下去。
“一张脸而已。”云端轻声道,垂下眼帘,喃喃自语,“怎么就那么怕我看?”
*
商粲夺门而逃,连家都不敢回。
现在时辰还早,她只能硬着头皮到处溜达消磨时间,在看到挽韶被长老们因放云端进来而被狠狠骂了一顿时心下稍快,但很快就恢复了愁苦。
就算云端已经看到过她的脸,并且没想起什么来,但随便以本貌在云端面前晃悠可绝对称不上是在“好自为之”。
毕竟在她穿过来之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些失忆的人都会在看到熟悉的脸后回想起什么来,就算当下没有,以后也会有,危险指数高的要命。
啊,这也得怪到挽韶头上,如果不是这家伙自作主张地把云端带进了碧落黄泉还不告诉她,她怎么会那么不心连面具都不戴就出现在云端面前!
商粲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迁怒,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折腾半天,她那午饭也没能好好吃上,都有点饿了。
肚子可不管她是不是在犯愁,该饿就是会饿。商粲挑了家饭馆,刚想坐下时突然想到,云端也还没吃晚饭呢。
她才初来乍到,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商粲皱了皱眉,走到柜台前,向招待客人的二搭话道。
“我要点些吃的带走。”
二大约是只猴妖,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就从后厨取来商粲点的菜品打包好递给了她,笑的格外促狭。
“粲者大人今天、怎么点了两份啊?”
“明知故问。”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云端带回了自己家,这事大概已经传遍整个碧落黄泉了——在喜欢八卦这方面,妖和人完全没什么两样。
商粲嘟囔着应道,不再耽误,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嗯等会儿要是一起吃饭的话,那她不就不得不摘面具了吗这该怎么办呢
她心里又犯起愁来,又担忧起将来与云端同行的日子怕不是天天都要操心这个问题,但脚下倒是很诚实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居所。
尽管现下的时辰吃晚饭还有点早,但反正碧落黄泉只有黑夜,现在吃也不显得很突兀。
刚才还是要怪她自己心性不稳。商粲难得懊恼起来,被戳中痛处就不管不顾的跑了,真是孩子心性。于情于理,她都本该多关照关照云端才对。
商粲觉得自己心里真是矛盾的要命,烦闷地摇了摇头,走到云端门前敲敲门。
“我买了些吃的回来,要吃吗?”
门中没有传来回应,但很快被人打开了。
门扉后显出云端的身影,只是身上外袍不知为何已经除去,仅着雪白中衣,总是佩在腰间的无忧也不见踪影。
“云中君这是、要睡了?”
商粲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云端深深看她一眼,让开房门。
“左右无事可做。”云端也不避讳,披着长长墨发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我以为粲者不回来了。”
“”虽然知道云端绝没有那个意思,但商粲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控诉了的负心汉。她气场莫名矮了三分,走到桌旁把打包的食物放下,讷讷道,“我就是去买了点吃的。”
看着云端没什么反应,商粲顿了半晌,又加上一句:“饮食不规律会导致肠胃生病——我听别人是这么的。”
真是现学现卖。
云端无甚波澜地点点头,接过商粲递来的饭菜,称谢后就老实吃了起来。商粲坐立不安了好一阵,最终心一横把面具摘了下来,头都不敢抬地吃起饭来。
哎,她可没法子在这种理亏的情况下还出想自己回房吃这种话来。
还好半晌过去云端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商粲这才心下稍安,二人一起默默无言地吃了顿饭。
虽然因紧张过度而没吃出什么滋味来,但好歹是平安的吃完了。商粲暗松了口气,整理好桌上残羹站起身来,本着痛改前非的心思向云端搭话道:“现在就睡还有点早,云中君可有什么事想做、或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云端想了想,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有。”
“我想沐浴。”
是哦,云端最喜洁,从到大都是每天都要沐浴的。
浴室,商粲一边任劳任怨地召出火焰烧着水,一边感叹着云端这习惯真是保持了挺久。
云端一头乌发长能及腰,每次洗完都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干。之前她还在青屿的时候都是她负责每天晚上给云端擦头发,也不知道她走后这事归谁管了。
商粲想的走神,险些忘了她还在烧水,回过神后忙不迭地收了火焰,转向云端。
“云中君请吧。”
换洗衣物云端自己备了,商粲暗道她这次出门可算是长了点儿心眼,不跟之前似的受了伤连衣服都没得换。
云端轻嗯一声,走到浴池边,竟毫不避讳地开始解衣,吓得商粲倒吸一口凉气,十分正人君子地扭过头,撂下一句“有事再喊我”就匆匆忙忙打算离开。
“我有事。”
步子都没迈开就被喊停了,商粲面上皱成一团,迟疑地回过头。
云端此时连中衣都除了,身上只披着入寝时会穿的轻薄寝衣。她正挽起衣袖伸入水,纤纤指尖轻触了触水面,转头向商粲看过来,精致面容在蒸腾水汽中显得格外剔透。
“太烫了。”
“哦、哦。”
想必是她刚才走神的时候烧的太过,商粲忙又去取来些凉水加了进去,这次亲自试了温度正好。
而整个过程里,云端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纱衣,一言不发地立在她边上。
那纱的质地颇为轻薄,商粲眼神稍一定住似乎就能看到纱衣下隐约透出的白皙颜色,不禁让她胸闷气短,不敢细看。
怎么,她们当了那些年的师姐妹,关系又好,是从来没见过是不可能的。但云端向来性子内敛,那样的会寥寥无几。
如今也不知是这人没察觉还是怎么回事在不知底细的魔修粲者面前,这样子实在是过于不设防了。
商粲不太好意思盯着多看,眼神乱飘,不经意间扫过云端腰腹位置,目光忽然一顿。
隔着纱衣看不真切,但很明显能看出,云端腰间有块位置颜色稍深,看起来形状范围还颇为规整,像是个印记。但模模糊糊的,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图案。
奇怪,是胎记吗?
商粲疑惑起来,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以前有没有看到过云端腰上有这么个痕迹,但怎么想都没有印象。
“可以了。多谢。”
没等她想明白,那边云端已经自顾自试好了水温,向她称了谢。商粲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好点点头退出了浴室。
她不禁在意起来,直到回到了自己房间也仍在想这件事。
胎记还是伤痕?
单是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就让商粲心头一紧,禁不住蹙起了眉。
起来,之前天外天擂台上云端也是伤在腰上,那出的人还没找到——不过那次伤口不大,位置也和她方才看到的不一样,应当不会是那时留了疤应该不是。
商粲没什么底气地拧起眉,暗道自己的疗伤仙咒不会使得那么差劲吧。
算了,没法子再去确认的事,想再多也只是徒增忧愁罢了。
她有点烦闷,懒懒往床上一倒,无声叹了口气。
如果她还是云端的师姐的话,那在刚才她瞥到一眼的时候,就早老实不客气地问出来了。
可惜如今
商粲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扯过一旁的枕头,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
商粲再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尽,商粲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因睡姿太别扭而浑身酸痛。
大约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让她不自觉地累了吧。商粲暗叹自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轻挥召出团火照亮,起身在房中翻找着新的蜡烛。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碧落黄泉只有黑夜,没法通过天色来判断时辰。妖族似乎都有着准确的生物钟,而商粲就没有那么便利的功能,只能连蒙带猜。
此时窗外一片静谧,想必还是深夜。不过她眼下睡意已消,身体又酸痛,大约还是睡了几个时辰的。
商粲正想着反正也不困了不然干脆起来修炼修炼,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正慢慢接近这里。
“谁?”
她周身登时紧绷起来,沉声问道,门外却毫无回应。
那人没有丝毫要隐瞒自己行踪的意思,只是拖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到门前。
门扉轻轻晃了晃,商粲刚恍然想起自己睡过去之前没锁门,就眼看着房门被人推开了。
雪白寝衣,长长墨发懒懒流泻在肩头,不施粉黛却依然清丽无双,是云端。
商粲刚生出的警惕登时熄了下去,失笑道:“云中君别吓我啊,刚才怎么也不应我一声?”
“”
云端依然没出声,只安静走了进来,动作不知为何显得有点迟缓。
“云中君?”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让商粲的心又提了起来。商粲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云端却毫无回应,只是像找到了目标似的慢慢向商粲走过去。
窗外夜色如墨,只有商粲召出的火团在屋中飘飘忽忽地飞着,让商粲得以在云端靠近时看清她的样子。
她精致的侧脸被火光映上一圈柔和的光晕,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眼帘低垂着,往日清澈泠然的眸子此时却似是有几分失神,被她垂下的眼睫掩去。
商粲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下意识轻吸了口气。
她不再出声唤云端,清秀面上显出几分复杂,却仍默许了云端的接近。
直到对方直直走到她身前,商粲昳丽的眼尾轻颤,终于还是伸握住云端的腕,牵着她往自己的方向带过来。
这人乖得很,轻轻一牵就顺着商粲的力气靠了过去,毫无抵抗地靠进她的怀里。
熟悉的冷香满怀,商粲略有些失神,却轻车熟路的自觉落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边轻柔抚上云端顺滑的发,一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
失魂症。
或者用她原来世界的话来就是梦游。
云端这病症本该在商粲离开青屿之前就已经痊愈了的,那数年间她明明都没再犯过。
商粲心中惊疑不定,上不自觉地用力揽紧了云端的腰。
为什么,云端现在又开始梦游了?
作者有话要: 万、万更让人感觉身体被掏空
但终于写到了这个我很想写的情节!让商粲睡不着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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