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声音嘶哑,与当日天外天遭袭时假冒粲者之名宣称来抢夺道心莲子的声音一致,只是此时不再是那样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声线,而是像被恨意浸透了,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寻仇恶鬼一般的怨恨之声。
商粲被这声音所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喊她商粲?
商粲心神剧颤,不敢去看云端的反应,下意识抬摸上自己的脸,反复确认着自己的确戴着假面。但她心中却知道这只是徒劳,并非是脸泄露了她的身份。
是在她用了天火之后,这个人才突然出现,然后唤她商粲。
不该出现这种状况的。
因为青屿的商粲是不会用天火的。
曾经“商粲”的作战方式是最为正统的青屿剑技,从来都没跟火沾上过半点儿干系。她开始着力使用天火是在来到碧落黄泉之后,而能够凭借她用了天火这件事反认出她是商粲的人——
商粲脑中剧痛,眼前的景象都泛起白来,脑中不受控地闪过诸多画面。
无尽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坍塌的楼阁、无数哀嚎声与皮肉烧焦的声音混在一起、阴森的鬼气不敌火舌,一燎即散。
站在她面前、方才还一脸倨傲不善的女人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喉咙里滚出不成音的嘶吼,举起被烧至焦黑的臂向她伸过来。
‘商粲、商粲!!’
商粲记得她看到这副景象的时候也才刚刚回过神,甚至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面前那人伸过来的臂被烧的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
‘啊啊、’
商粲惊骇难言,迟迟发觉自己浑身热的像是要炸开,血液如同在身体里沸腾的冒着泡一样,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周身是远超高温的滚烫,商粲脑中渐渐化成一片混沌,却突然在这如阿鼻地狱般的几重声响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微弱的声音。
‘师姐。’
往日清冷淡然的声音此刻已掩不住虚弱和轻咳,商粲惊醒过来,急忙向那声音方向转过身去。
商粲不知道有多怕回过头时会看到与方才那被火焰灼烧的人影一样的情景。但还好,那白衣翩然的身影仍是好好地站在那的,任周围的火舌再怎么猖狂地燎着,也没有触到她哪怕一片衣摆。
但是、但是——
那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大片大片地染着鲜红颜色,泛着妖异的红,扎眼的要命,衬得那人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如纸。
但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却仍是清亮的,温和的,甚至含着笑意般,目光柔软地投向那个乱了方寸、张皇失措的商粲。
‘师姐、你——’
“——阿粲、你怎么样?”
稍带急切的呼唤将商粲从梦魇般的场景中唤回,她恍然发现自己正背靠着棵树坐在地上,面前是云端靠近过来的皎皎玉颜,向来端正稳重的面上是少见的焦急与担忧。
看来她刚才是突然失去了意识,正被云端看护着。
商粲眨了眨眼,察觉到那黑色人影已不知所踪,大约是在她方才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云端赶走了吧。
“我没事,只是头晕了一下。”
睁眼时看到的云端面容让幻境与现实的界限一时变得模糊,脑袋疼的像是要裂开,商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向后仰头靠在树干上,轻喘着用力闭了闭眼睛,吃力地摸上腰间锦囊。
云端却不客气地从她握都握不紧的里拿过锦囊,问道:“要什么?”
“药。”商粲也不拦她,轻声道,“黑色瓶身的那瓶。”
很快,药丸就被送到了她唇边,商粲皱了皱眉,稍侧开头抬去接:“我自己来——”
面前的人却并不听她的,冷声打断道:“别逞强。”
商粲无法,只得就着云端的吃下药丸,凝神调息片刻后向旁吐出一口黑血,胸口烦闷稍减,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可以了,多谢云中君——”
她此时才迟迟地发现,云端与她的距离近的过分。商粲觉得她甚至能从云端眼中看到属于自己的清晰倒影,惊得她又是向后一躲,整个人都牢牢贴在树干上。
云端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对商粲的话也只当没听到。她自己仔仔细细端详了商粲一番,又在商粲额间颈侧一一摸了摸,商粲下意识要闪躲,被她冷着脸了句“别动”之后就莫名真的没敢再动,老老实实任她摆弄了一番。
云端最后摸着商粲脉门听了好半晌,然后才稍稍放松了脸色,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模样。
她将一精致瓶递给商粲,话语依然简单却不容置喙:“把这个吃了。”
商粲接过来,先打开盖子闻了闻,从扑鼻的清香就能辨出一定是来头不的灵药。
她动作一顿看向云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此时的地位比云端矮了三分,心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药、不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
好的,云端连话都不跟她了,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让商粲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力。
糟糕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就算在这个状况下回想从前还会让她的头隐隐作痛,但不受控地想起从前的商粲一下子就不敢再多什么,十分顺从地把药吃了。
翻涌的气血已平息大半,商粲站起身来,左右环视一番,耳边的风声等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云端道:“方才你突然失去意识,那个人想偷袭你,被我挡住了,但我没能留住她。”
“对不住,是我拖了后腿。”
当然就是因为要照看昏迷的她云端才没能追上去,商粲诚心诚意地低头致谢,道:“多谢相救,这个恩我记下了。”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今天我们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用再到这里来了。”
将话题拖回正轨,商粲侧头看了看那黑色人影出现的地方,眸色沉了下去,低声道。
“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
云端安静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那你会告诉我吗?”
“还是,你会像刚才一样,即使直接在我眼前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都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商粲?”
商粲一颤,云端却根本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问完之后就自顾自转身走开,单薄的白色背影透着股冷意的倔强。
这种待遇她以前也受过一次。
商粲有点无措地跟上去,像是做错了事似的不敢话。
也就是云端生她气的那次。
诸事不顺。
商粲头疼地倒在床上,瞪着房间顶发呆。
要处理的事都麻烦的要命。
比如虽然能想到那个黑色人影的真实身份,但对她的行事目的却毫无所知,甚至、这人本该已经死在那场天火下了,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还与已经在修仙界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鬼族为伍?
再比如,那人就直接在云端面前喊出了她的名字,虽然云端还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这怎么想都会引发大问题——万一云端上了心,回去专心查查“商粲”这个名字,那她看云端那本来就不太牢靠的记忆封印也差不多该正式下岗了。
哪桩都不是事,但是和这两件事比起来,更重要的是——
商粲长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更重要的是,打她们离开山里回到客栈后,到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云端什么都没和她,只回到自己屋里锁了门,然后就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商粲啊商粲,你可真有本事啊,又把云端惹生气了。
她有点懊恼地闷哼一声,丧气地坐起身来。
云端会生气是非常罕见的事,商粲也只“有幸”见过一次,那次就是像这样,不声不响的。
虽然行为举止依然体贴,对于她的搭话也会正常回,明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平时一致无二,但就是能让商粲感受到云端那显得疏离的低气压。
上次生气的时候她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师姐妹,什么事都能摊开来。云端性子又软,只要好好认了错,她就绝不会抓着旧账不肯放。
可是现在——
云端为什么生气呢,商粲想。
是因为看出来了商粲有事瞒着她,还是因为商粲一睁眼就瞎话糊弄她,还是、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吗?
都有可能。都有可能。
只是这些东西,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问题,总是要归到她对云端再也不出口的那些从前。
怎么办呢。
商粲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一杯冷茶,慢慢喝下去。伴着难言的苦涩又在脑中闪回那被火焰包围的一天,和云端那身像是绽开红梅般的血色白衣。
再、逃一次吗?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商粲的心绪,她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动摇猛地站起身。她动作太急,迈开步子的时候腰间在桌子边缘狠狠磕了一下,商粲也顾不上管,三两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那在她脑海中徘徊了许久的人就生动地立在她的门前,晕霭的冷香隐隐传来,商粲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刚才是什么动静?”云端声音清冷,面容沉静,视线从上扫到下,“是磕到了吗?”
“啊、没有,没事的。”
商粲不知怎的紧张起来,连话都有点磕磕绊绊,忙让开门口位置,局促地站在一边。
云端却没有走进来,仍立在门口安静看着商粲,精致眉眼稍稍敛起来,压的很低。
她声音如烟缥缈,似含着声轻叹,开口道:“我再问一次。”
“刚才,是磕到哪里了吗?”
商粲愣愣看着她,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感到腰际泛起隐隐的疼痛。
她下意识摸上那块位置,讷讷道:“嗯就是、磕了一下桌子。”
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商粲却感觉云端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然后径直走到商粲身前,轻易突破了人与人相处的安全距离,让商粲又不自觉地想向后仰去。
但她直觉那样会让云端不开心,于是努力克制住了,只迟疑地垂眸看去,轻声道:“云端?”
身前的人轻嗯一声,抬起来的双眼清清亮亮,像是含着一抹光。
“你昏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她声音比平时更轻柔,距离近到几乎吐息相交的地步,让商粲一下子麻了半边身子。
商粲还没来得及分出心神去想云端话中的信息量,那细软的白皙指就慢慢覆到商粲放在腰间的上,似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轻易夺走了商粲的注意力。她稍稍瑟缩一下,却很快被云端捉住,然后欺身上前。
“你分明有事,在我问起来的时候却只会同我没事。”
这种时候,她本该为自己辩护几句的,至少要些“我真的没事”之类的话,打着马虎眼把这个偏到危险区域的话题带过去。
但商粲却没能发出声音,她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然后在看到那双深邃墨瞳中稍稍掩着的失落时忘掉脑中所有的辩解。
“如果我像刚才那样多问一次、你就会告诉我的话,那要我问几次都可以。”
云端轻轻叹息,似有倦意。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瞒着的事情告诉我呢,阿粲?”
作者有话要:(与正文无关,仅供娱乐)假如商粲会梦游
商粲(刚睁眼):为什么云端在我怀里?!
云端:是阿粲昨天晚上突然跑过来硬要抱着我的。
商粲:啊?
云端:还了些梦话,好像在喊端儿。
商粲: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