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落水了,但是没有感到很痛苦。
巨浪掀起来的那一瞬间,商粲是想着要躲开的。
但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像是被麻痹了一样无法按照心思动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忘川水将自己吞没。
她被平地惊雷般的浪头卷进忘川,然后缓缓下沉。
神志意外的还很冷静,商粲尝试着动了动脚,发现已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却仍是无济于事。
商粲会水,但不知是不是这忘川的异常,无论她怎么挥舞脚也无法让自己浮起来,想要调动灵力也觉得力不从心,只是缓缓却不容置疑地下沉着。
真是处处有危,她今天是不是运气不太好?
不知怎的还能分心去想这种事,商粲意识到她的视力似乎在被渐渐剥夺,不管往哪里看都是混沌一片,让人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往上还是往下。
肩头很烫,商粲猛地想起那里放着一团火,她想去调动它,但就连火焰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最终倏地消失无踪。
也对。商粲无奈地想着,水里是生不起火的啊。
视野慢慢陷入黑暗,在连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都变得不清楚的时候,商粲似乎在黑暗的水底看到了一抹白色闪过,然后是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姐。”
真糟糕。
商粲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那熟悉的白衣乌发,心中禁不住生出荒谬的情绪来。
怎么办呢,掉到了忘川里,现在好像又被幻觉缠上了。
云端现在一定很担心吧。
她定定看了半晌,向那个模糊的人影伸出了。
“噗哈!”
商粲从水中猛地探出头来,立刻被人捉着腕带上了岸。
她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没有力气,不成样子地瘫在地上,用力捂住胸口,忍了半晌后终于还是呕了几次,把呛了的水吐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暗红色的鲜血,在地上氤氲开来。
“师姐、你怎么样?”
有人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心。
商粲脑中嗡嗡作响,总觉得像是隔着层纱在思考一样,重重的念头中难以捉住重点,很容易让人变得焦躁。
“在清涟湖上问心的时候、师姐从荷叶上翻下去了。”熟悉的声音继续道,“很多人都是这样,师姐已经算坚持的久的了,我尽可能快的把师姐带上来了——怎么样?还是难受吗?”
清涟湖,问心。
商粲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
眼前是云端含着忧色的清澈眼眸,她墨发湿漉漉地垂在耳侧,稍有些狼狈,但她却没有去理,只专注地盯着商粲看,绝色面容上是毫无虚假的关心。
但眼前人的身量样貌、似乎都比商粲印象中的要更年幼一些。
商粲愣愣看了半晌,突然转过头去,瞬间被眼前扑面而来的湖光天色慑住了心神。
身后是巨大的湖泊,湖上荷叶莲花丛生,微风拂来,美不胜收。
只是眼下湖面一些巨大荷叶上仍端坐着些紧闭双眼的少年修士,个个都多少有些面容扭曲。而湖里则上上下下扑腾着更多同龄修士,看起来是都和她刚才一样在问心时从荷叶上掉了下去。
是这样吗?她是从荷叶上落水、然后被云端捞了起来?
商粲懵懂想着,隐隐作痛的脑中缓缓理解着眼前的一切,却很快被针刺般的痛感打断了思考,轻喘着低下头去。
“太惨了商粲,这可是第二次了。”
身旁突然传来了带着调侃的熟悉男声,然后有条干爽的布被放到了她头上,暂时遮住了她的视野。
商粲愣愣地扯下干布抬头看去,看到了年轻的楚铭。
“你和天外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大概是把商粲的异常当做是刚刚落水的后遗症,他回头看了看商粲方才吐出的血水,面色一凛,“在青屿问心的时候可没出过这种事我们还是快点去医庐看看吧。”
“天外天”
商粲喃喃重复着,上忽的一轻,是干布被人接了过去,然后轻柔地擦起她面上的水来。
“天外天问心本就严苛,师姐不必多想。”云端动作很轻,柔声道,“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了,然后我和师姐一起去医庐取些药吧。”
“嗯,好。”
商粲定定看着她清丽无暇的面容,心中那份暧昧不明的不安定感渐渐消去。
是啊,她是青屿玉衡峰的大弟子,现在正在天外天游学,刚刚在问心时失利,从荷叶上摔了下来。
但也没关系,反正每次天外天问心都是有一大半人过不去的,也算正常。
现在应该先收拾一下自己,然后去医庐找医师看看自己怎么会吐血。
至于其他的事
商粲垂下眼帘,任由云端擦拭着她的头发。
就之后再想吧。
“什么啊,你们都通过问心了吗。”
从医庐出来,商粲上拎着沉沉几个药包,不太开心地嘟囔着。
“是啊。”楚铭向错过了精彩瞬间的好友补充道,“尤其是云端师妹,我听她进入问心不到十分钟就睁开眼了。是在场所有人里第一个通过问心的呢。”
听了他的话,商粲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兴高采烈地看向身边面色淡淡身姿笔挺的云端:“好厉害!端儿真棒!”
方才被楚铭夸奖时还能面不改色的云端稍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轻低下头:“大概是我的问心比较简单。”
“此言差矣。天外天问心可没有简不简单之分。”商粲认真纠正道,“所有人都是以那个清涟湖作为问心的媒介,虽然听问心的内容是因人而异的,但想必难度也不会差到哪去。”
“是啊是啊,不然商粲也不能问了两次都没通过。”
“楚铭师兄、是想和我切磋一下了吗?”
看到商粲擎起完美无缺的温和笑容向自己看来,楚铭立刻缩了缩脖子退开两步,干笑道:“不了吧,商粲师妹你现在可是受伤了,依我看还是不要动武比较好。”
“没这回事,我觉得我身体状况好得很,甚至可以让你一只。”
“师姐别乱来。”还是云端出口制止了商粲的挑衅,烟眉皓目下隐着忧色,“方才都吐血了,若是在问心中伤了根本就不好了。”
“我觉得我再怎么也不会那么弱吧”商粲的嚣张气焰渐消,掂掂里的药包,唉声叹气道,“而且我觉得那个医修明显没看出来我为什么吐血、所以才会给我开了这么多奇怪的补药——能不能不吃?”
“不行。回去我给师姐煎药。”
“这就不用麻烦你了吧?我自己来就行,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不行。”
“好的。”
大概是看在商粲的态度很诚恳的份上,云端至少还是松了口:“喝完药之后,我会给师姐准备些甜的东西的。”
商粲于是又高兴了起来,但一转头就看到了身侧楚铭面上一派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当下皱起了眉问道:“干什么?你一副有话要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楚铭顿了顿,“刚才好像很清楚的明白了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商粲立刻把这话归在对她挑衅的范围内,面无表情地卷起袖子来,但卷到一半就听到云端开口道:“师姐还记得在问心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嗯”
暂时放弃了找楚铭算账的念头,商粲仔细回想着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地摇了摇头。
“不太想得起来了,印象里只记得黑漆漆的、好像在飘着,身上也很难受。”
“然后——”她紧皱眉头,“好像听到有人了什么”
脑中突然闪过针扎般的疼痛,商粲轻嘶一声摸上太阳穴,身边两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纷纷停下了脚步。
“师姐?”云端立刻代替她抚上太阳穴,轻轻揉动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
“嗯,不要太过勉强。”
楚铭郑重地点着头,指摘道:“毕竟问心意为对内心的质问,是很纤细的、关乎个人本质的术式,在脱离问心后记忆变得模糊是正常现象,不必多在意。”
“行吧。”
尽管内心还是有点难以释怀,但商粲还是嘟囔着应了,暂时按下不管。
“话回来,我这可是第二次在天外天问心了。”
她长叹一声,语气中多少带着挫败感。
“为什么就我每次都通不过啊,至少让我过一次也好啊。”
“知足吧。”楚铭含笑揭穿道,“你上一次来游学的时候虽然没通过问心,但还不是成了第一名,还把天外天那年最好的灵剑拿走了。”
楚铭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露出几分笑意:“那时候、天外天的几个弟子可气得鼻子都歪了,还嚷嚷着不公平什么的。”
“不公平?”商粲挺无辜地耸了耸肩,“但是她们确实在最终的擂台赛上没打过我啊。”
“是啊。”楚铭怀念地眯起眼睛,“你打的漂亮,就连最看你不顺眼的黄长老那时候也没什么不好,只嘟囔着了些‘良禽择木而栖,灵剑择主也是应当’之类的话,也只有那几个人不服而已。”
“师姐一直很厉害。”
商粲还没什么,倒是云端先淡然地点了点头,语气中似有些遗憾:“我当时要是也能跟来看看就好了。”
“没办法啊,你那时候还没到能出门游学的时候呢。”商粲安慰地拍了拍云端的头,温声道,“这次你来游学我不是陪你来了吗,楚铭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错。”楚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云端师妹不用太在意之前的商粲,毕竟她到现在也没什么变化。”
“”
简直是仗着云端在场商粲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商粲冷眼看着楚铭侃侃而谈道:“她那时候第一次在天外天问心,生生在荷叶上坐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等着她一个人,结果最后还是掉到水里了。”
“而且这家伙上岸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腿坐麻了’”楚铭回忆着感慨道,“实在很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荷叶上坐着睡着了。”
“楚铭师兄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吗?”
眼看着商粲又扬起了温煦的笑容,楚铭忙敛了神色,正想转移话题,就见云端看向了商粲。
“那师姐那时候是睡着了吗?”
“我不太记得了。有可能是吧。”
这人真是区别待遇。楚铭习以为常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如果是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话不仅得不到回答不,大概率还会被商粲爱答不理地瞪一眼。
“话回来,”他很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以今年这批新进游学弟子的素质来看,云端师妹夺魁几乎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别给她这么大压力。”
结果话出来就被商粲瞪了一眼,严肃道:“尽力而为就行了,最后的擂台赛是要用开了刃的兵器的,到时候刀剑无眼,端儿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我们端儿是最优秀的,就算没当上第一名、我把我的剑送给端儿就是了。”
楚铭正在心中感慨着这位师姐的教育方式真是保护周道又非常溺爱,就见云端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没关系,我会赢的。”
“在不受伤的前提下。”
见她目光清澈毫无动摇,商粲笑道:“嗯,我知道端儿很强的。”
“但也不用太在意,只是个游学的比拼而已。”
商粲清秀的面上含着笑意,昳丽的眉眼弯起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云端里。
“大不了,师姐把无忧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写一些真真假假的幻境真让人开心
是啦,无忧是商粲的剑,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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