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是夜,商粲辗转难眠。
云端给她上完药后就离开了,尽管在出门前多次叮嘱自己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帮忙,但到底还是规矩地留商粲一个人独处了。
在昨晚完全没能入眠的前提下,商粲此时分明是应该睡得很香的,但她却偏偏还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直到现在似乎都还能隐隐约约嗅到属于云端的香气,无端地惹人心浮气躁。
上药时云端那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还萦绕在耳际,她,将来不管怎么样都好,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
这不是件好事,商粲想,我该想到的。
将来,这个词带着遥远的暧昧不明,但云端是个向来心思缜密的人,却能这样简单却确信地与她了将来。
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承诺,商粲却不敢多听。
商粲自认自己多少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只把眼下当做是顶顶重要的第一位。自和云端身份相认以来,商粲便总是刻意回避着关于“将来”的话题,就算云端提起时也只是打着哈哈含混带过。以云端的聪明,显然也发觉了她对这个话题的避而不谈,故而也不再提起。
商粲很难去想和将来有关的任何事情,毕竟粲者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商粲是个没有将来的人,她觉得云端一定是想要“商粲”的,但就是在今日,那人才同她过,她的身份对自己来全无冲突,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只要她在就好的真切。
怎么办才好呢。
她对云端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就算除去这份感情,商粲依然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寻给云端,天上的月亮都想去为她摘下来,云端是她唯一的师妹,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倾心挂念的人。
商粲疲惫地闭上眼睛。
但事到如今,她上攥着的,能够交给云端的东西,却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
翌日,清晨。
洗漱完毕的商粲慢悠悠从屋中走出,行至厅中时已经嗅到了饭菜香气。
“可算醒了?你可真能睡啊。”
昨夜不知所踪的挽韶像个没事儿人一般隔着老远就开始嚷嚷,不满道:“人家云中君都把早饭做好了,我们就等你来呢!”
商粲听着这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慢条斯理地坐下,擎起温润的笑容应道:“原来您还有胃口吃早饭啊?我还以为云城的栗子糕就足够把您的肚子填满了呢。好吃吗?”
“”
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突然哑了,半晌后才不太自然地回道:“好、好吃”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商粲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又追问道,“是吃的城东还是城西那家?我觉得城西那家比较好。”
挽韶的反应不知为何十分迟疑,吞吞吐吐道:“是、是吗,我就是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也没注意是哪家”
“先不这个!”随后她便很强硬地打断了话题,问道,“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昨儿云中君给你上了药之后是不是好些了?”
“是好些了”
商粲随意点了点头,电光火石间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皱起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昨天云端给我上药了?你不是出门了吗?”
“——”
对面突然没了声息,商粲正觉得奇怪时,就听到云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早上同挽韶了,让她之后再好好看看你的伤势。”
她着走到桌旁,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商粲面前,温声道:“先吃饭吧,之后再劳烦挽韶。”
商粲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思来想去还是先对云端道了声:“早。又劳烦你早起了,实在有些辛苦,下次我们出去吃也好。”
“不必。”云端着坐到她身侧,轻声道,“我本就习惯早起,不麻烦的。”
她既然这么,商粲也就不再坚持,一边喝粥一边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吗?妖主大人昨晚栗子糕吃够了没,没吃够的话今天再出去吃点儿?”
似乎是没料到这回旋镖还能扎回来,挽韶被粥呛得咳嗽连连,唯唯诺诺道:“够了、够了,我以后肯定不——我是,没有特殊需要的话,肯定不去吃了。”
这花妖话到一半还突然拐了个弯,像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似的,商粲奇道:“特殊需要是指什么?”
挽韶踌躇了好半晌,最终迟疑道:“就是我想吃栗子糕想的不得了的时候?”
不知为何是个疑问句,挽韶的语气听着都发飘,商粲莫名其妙,又听得她再次强硬地拐回话题道:“今日总之要先好好看看你的伤,我这次出门仓促,带的药材不多,本来就是惦记着到烟阳再买的,眼下到了云城也是一样,先看看你的状况再——只是不知道这里药材全不全。”
“那倒不必担心。”云端温声道,“云城周遭药材丰富,应是不会缺什么东西的。我家中也有些药材储蓄,需要的话尽量拿去用便是。”
商粲也跟着点点头,刚想些她当年在云城不远处的山里采过药的往事,就赫然听到挽韶嘟囔道:“那你们这有没有道心莲子?”
“那大约是没有的,毕竟道心莲子不算是一味药材,更像是天材地宝”
云端声音有些为难,很快疑惑道:“起来,我记得阿粲去参加天外天论道会就是为了道心莲子,是有什么要用上它的地方吗——怎么了?挽韶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什么。”
商粲不动声色地收回狠狠踩在挽韶鞋面上的脚,笑道:“可能是栗子糕吃多了撑的吧。”
“你也知道道心莲子传的神奇,故而我在听论道会奖品是它时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罢了,不准能涨涨修为。”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调羹,摇摇头道,“我记得云城这里盛产治疗创口的药物,不知道有没有对修士灵力紊乱之类问题的特效药?”
“应是有的。”不疑有他,云端思索着答道,“待我先在家中寻寻吧,时日久了,我也记不太清。”
商粲笑着应下,慢慢把粥喝完,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
“你刚才突然问什么道心莲子,那东西又不像白菜哪儿都能有,问起它来做什么。”
回到屋中,方才在云端面前还一副温和模样的商粲立刻拧起眉来,面无表情地转向挽韶,眼前白布都显出几分无情:“平白惹云端担心。”
跟来打算给她看看伤势的挽韶只觉得自己弱可怜又无助,自打来了这个家就受尽欺负。
“我我那就是一时嘴快”
挽韶弱弱应道,不太服气地声嘟囔道:“怎么连这都不能告诉云中君的吗?你连身份都被她知道了,还怕她知道你要找道心莲子治伤?”
“当然不行。”她觉得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被商粲果断拒绝了,对方斩钉截铁道,“既然已经快要从秦意那里抢回道心莲子了,就没必要再提这事。”
商粲着顿了顿,面上渐渐显出些温和神情来,低声道:“云端心思重,若是让她知道了,少不得又是几晚难得安眠。”
天道在上,她们两个能不能赶紧结成道侣啊。
仗着商粲看不到,挽韶虔诚地双合十,对着她拜了又拜。
“起来,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大约是从对云端的担心情绪中脱出了身,商粲很快又变回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大喇喇往桌旁一坐,一拍桌子道:“你溜得倒痛快——你知道我昨天晚上都经历了些什么吗!”
商粲着面上就红一阵白一阵的,神情十分精彩。挽韶讷讷无言,认命地把到了嘴边的那句“知道”咽回了腹中。
哎,恐怕商粲本人都没她知道的清楚。
当然,商粲和云端单独相处时发生的事挽韶是完全不知道的,但至于昨晚的事情原委——
挽韶默默抹了把脸,她可能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简单来,她昨晚根本没出门。
更别提留字条去吃什么栗子糕——就算她平时行事很不着调,但也不至于突然做出这种事来!整得像多少年没吃过栗子糕一样!太丢人了!
但是没关系,挽韶心甘情愿承受这样的罪名,并认错态度良好地面对商粲连连称是,诚恳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毕竟她只是个从犯,至于主犯
挽韶的心思默默飘到应该正在认真为商粲翻找妖物的那人身上,清清冷冷翩然若仙的云中君,与她昨晚老老实实在沐浴间墙角蹲着时看到的那个、紧张的同同脚,但还是绷着脸推开门走进来的人,真是很难想到是同一个人。
总而言之,从商粲洗澡的时候开始,这人就根本没意识到她周围是怎样的云波诡谲。
挽韶昨晚本来认命地打算在沐浴间面壁等商粲洗完澡,结果刚走到墙角就听到门口吱扭一声,吓得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去,正好与犹豫着推开门的云端四目相对。
她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眼间领会了云端的欲语还休,并做出了她至今想起还拍案叫绝的举动——她飞快地窜到门边溜了出去,然后把云端一把推进屋里,并顺带上了门。
天呐。挽韶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今天撮合了一对有情人!
她心情非常好,哼着调回到了自己房中,高高兴兴地倚到床头翘着二郎腿看起话本来,但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商粲那傻子,别等会儿又把人赶出来了吧?
怀着这样的担忧,挽韶粗枝大叶地囫囵看了半本书,内容一点儿没进脑子,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并最终停在自己门口。
这是干什么,商粲洗完澡了找她有事?任劳任怨的妖主大人动了动耳朵,刚想直起身来问问,就听到云端的声音闷闷传来:‘我看里面好像没有点灯。’
“”
挽韶一声“商粲”瞬间卡在喉咙里,她默默转头看了看自己嫌不够亮而点起了三盏的灯盏,云里雾里地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在商粲气哼哼地夺门而入的时候她也很努力地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挽韶拼命用眼神向云端示意,试图得到点儿信息,而云中君莫名眼神躲闪,对她投来抱歉的一眼,出的话倒是半点不见心虚:‘她不在房里。’
行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云中君这么必然有她的道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暗流涌动的挽韶配合地装起死来,今天天王老子来了她挽韶也不在房里。
她装死装的非常尽职尽责,只差点在云端她留字条出门吃栗子糕时险些破了功,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看着云中君那一脸为难模样就知道这孩子没怎么过谎,这种情急的状况下能找出这么个借口已经很不错了,但商粲应该不能信吧,少不得她还是给云中君打打掩护——
看了看商粲全盘相信了的气急反应,挽韶不禁感到些许悲凉,多少觉得自己得反省反省。
等到二人离开她房间五分钟后,一直维持着原状的挽韶才敢稍稍松了口气,回想起云端向她投来的怀着歉意的眼神,心中十分平静,甚至还想笑,衷心为这位醋了都不敢直的云中君祈祷她和商粲进展顺利。
回到现在,看着全然被蒙在鼓里的商粲,挽韶心中多少有点着急,但又知道这种事外人急不来,故而只能维持住面上的和平,在心中老气横秋地长长叹气。
哎,她真是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 挽韶:可恶,栗子糕到底啥味儿啊
感谢在202-0-02:4:29202-0-092: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