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 七章
商粲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
年少时纵然意气风发,但当时的商粲努力修行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再后来则是为了能好好护着云端而勤勉修炼,当时青屿门内不乏讨论她可能会成为掌门继任的呼声,但商粲本人却从没想过这种麻烦事,一直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所以在听到挽韶的提议时,商粲实在很难抑制住自己愕然的表情。
“你要不然干脆来碧落黄泉当妖主算了?”
现任妖主面上一派正经神色,语气认真的几乎让商粲发憷,井井有条地列举理由道:“你看,你可是全天下唯一的一只凤凰,我们妖族多久都没见过这么古老的妖了。”
商粲不置可否,中肯地指正道:“我是半妖。顶多算半只凤凰。”
“半只也行,碧落黄泉这么些年可连根凤凰毛都没见过。”挽韶浑不在意地一挥,又继续道,“再者,你当了妖主对你也是有好处的,比如你和云中君的事,就有了条新出路。”
对挽韶的未尽之言完全不抱什么期待,但商粲还是在对方亮晶晶双眼的催促下很配合地追问道:“什么新出路?”
挽韶得意洋洋一拍,朗声道:“就是抢人啊!”
“都是妖主了,抢个修士回碧落黄泉做压寨夫人怎么了!”这话被她的格外理直气壮,不顾商粲目瞪口呆的神情,光明正大地宣称道,“不服的就来打架嘛!反正没几个人能打过你——或者联姻也行,就是话本里的那种、把你们国家最漂亮的女人交出来不然我就发兵了的发展——”
商粲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按住像开闸般滔滔不绝的挽韶,莫名其妙道:“你没病吧?怎么起胡话来了?”
被制止了的挽韶反而愤慨起来,翘着兰花指嚷嚷道:“这怎么能是胡话!你别听我的简单,但我之前早就考虑过了,这个方案意外的可行性挺高。”
“毕竟你要是真当了妖主、再加上碧落黄泉的战力,那这群修士一定会对碧落黄泉十分忌惮。你抢了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地打上门来的。”挽韶着又向旁边一直沉默着的云端一指,“再加上云中君是自愿的,青屿又不会插——那基本上就只剩下天外天那边最刺头了,可能会打着什么冠冕堂皇的旗号来打架,但应该还能应付,毕竟他们那正牌掌门还在闭关,剩下的人就没什么能打的了。”
她完长长一串话,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叹道:“而且,反正天外天迟早是要打碧落黄泉的,那还不如真的做点儿坏事,省的无辜挨打,还给自己气够呛。”
商粲可算听出了几分端倪,若有所思地挑起眉,问道:“你这是收到什么风声了?天外天准备打碧落黄泉?”
她不还好,一提起来挽韶登时就颇为沉郁地鼓起了脸。倒是旁边云端接过了话头,向商粲解释道:“阿粲有所不知,天外天近两年确实对妖族颇为严苛,俨然已有清缴之势。若非碧落黄泉行事心,避着天外天的风头,怕是早就被寻了借口找上门了。”
“是啊。”挽韶丧眉耷眼地长长叹了口气,嘟囔道,“可把我谨慎坏了,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这么努力过。”
看出她确实心有郁卒,商粲眨了眨眼,有意活跃气氛地打趣道:“我妖主大人怎么突然想着退位,还要帮我抢云中君,原来只是想让我去接帮忙打天外天吗?”
挽韶立即板正了脸,正言辞地否定道:“一码归一码,抢云中君这事和天外天无关,我只是觉得不抢白不抢,还能杀一杀那些修士的嚣张气焰。”
真是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想象出挽韶在打上门的天外天修士面前大肆挑衅“哈哈哈云中君已经是我们粲者的媳妇啦”的场景,商粲觉得还是要尽量避免做出这种恶劣的行径,于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稳妥建议:“不然我们先下为强,先去找天外天的麻烦好了?”
“”挽韶一时哑然,困惑地转向云端,道,“云中君快管管你家这位,她轻描淡写地着什么激进的话呢?”
而云端会意地轻轻颔首,开口时一派云淡风轻:“先解决天外天现任代掌门就好,其余的弟子都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不管也罢。”
挽韶默默住了嘴,只觉得这两人不愧是道侣,把向天外天宣战的事的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对比下来她这个纯正的妖族反而才是作风最保守的那一个,也不知是谁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商粲却并不完全赞同云端的意见,她稍抿紧了唇,面上显出几分认真神色,道:“没了这个代掌门也还会再有下一个,一次次的没完没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比这个更差?”
她着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环起双臂,缓缓道:“我总觉得,天外天这门派从根上就不太对劲。”
挽韶没理解她的意思,迷茫道:“怎么了这是,是还记着仇呢吗?不过也是,天外天可没少掺和你们俩的事儿,这么一想真是从一而终地搞事情”
商粲冷哼一声,目光微凛,低声道:“当年在论道会的擂台上,那个出伤了端儿的人、我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许是没料到商粲还记挂着这件事,云端稍怔了怔,随即安抚似的勾住商粲的指,摇摇头道:“时日过去这么久,要查也无从查起,别挂心了。”
闷闷地勾着云端的尾指晃了晃,商粲索性伸将那只微凉的掌握到里,不肯释怀地应道:“当年——论道会之后,我也想法子查过,但没什么收获。当时心里又瞒着许多事,屡屡被更要紧的事分去精力,到最后都只是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在非望里待了那些时日,反而有时间去静下心回想整段过往。”商粲的声音低下去,眉眼沉沉,“不光是端儿在擂台上受伤的事,连带着更早、从我们去天外天游学时开始,就有些地方不算对劲。”
她着顿了顿,抚上胸口处,沉声道:“先是天外天的问心,该是有蹊跷的。”
“问心的术式是用于考验修士的道心,而我是半妖,也不知道有没有能称作道心的东西,但我在青屿的那段时日里从没被问心难住过,次次都能顺利通过,只有天外天的问心”商粲想了想,话中谨慎地纠正道,“只有在天外天清涟湖的问心,我一次都没能通过。”
挽韶恍然地张开嘴,附和道:“这么起来,你在天外天论道会最开始的那次问心也吐了口血呢,但至少通过了。”
她这话一出,云端的反应比商粲还要快上几分,登时抬眼看过来,重复道:“吐血?”
心道那吐血大概率是因为突然毫无准备地见到了云端的缘故,商粲不想让云端多担心,安抚道:“没事,只是那时确实心神不稳,已经都过去了。”
云端看起来并不释然,但也只是轻轻捏了捏商粲的,知道她的意思是会在独处时再仔细询问详情,商粲向她温和地笑一笑,从善如流地转回正题道:“除了问心外,再者就是秦意的所作所为。”
提起许久未曾出现的姓名,商粲仍止不住皱起了眉,回忆道:“她当年的作为实在疯的很什么‘要天外天能稳坐修仙界第一仙门的位子’,就为了这个把我掳走,显然是要灭口的架势,而且她我是‘第一个’,明不止是我,而是在针对除天外天外各门派的年轻修士。”
“只不过是个代掌门,”商粲在‘代’字上加重了音,“竟有这个胆子、擅作主张做出这种一旦败露就会让门派与全修仙界为敌的事情吗?”
挽韶沉思半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虽然我没跟那个秦意相处过,但根据我从你们这听的形象来看,这人做出这种事来也还挺合理的,很符合她的形象。”
商粲一愣,一时之间突然觉得挽韶的话好像也有道理。正在思索时又听得挽韶感叹道:“看来你在非望里待着的时候真是没什么事干,这些陈年旧事都想的这么细了——起来,非望里到底是什么模样?我还没去过剑里呢,你现在还能再进去吗?”
心道你当这是什么风景名胜吗去就能去的,商粲刚要开口,旁边的云端却冷不丁接了话道:“有剑灵在,环境总不会像你想象里那么差,和外面相比也没差很多。”
到后半句时顿了顿,云端的视线稍在商粲面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轻飘飘续道:“现在已经进不去了。”
得到否定回答的挽韶颇为惋惜地点了点头,她听的没心没肺,商粲却心头一动,略带诧异地看向云端。对方却没迎上她投去的目光,只像没注意到似的看向一旁,眸光微动,像是泛起不知名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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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关于天外天的重重疑点盘算暂时按下,商粲在与云端独处时抢先问了她从方才起一直很在意的问题,直接道:“你知道非望里是什么样子?”
大约是预料到了她会发问,云端面上神色没什么波澜,平静道:“知道。我也知道非望那时一直是用我的样子陪在你身边的。”
“”略有讶色地睁大了眼睛,商粲很快反应过来,惊道,“那天、难道,在我上写‘等’字的,是——”
云端勾了勾唇角,抬眼直直看向商粲,语气中似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现在才发现吗?”
商粲一时失语,愣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道:“你、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话我是觉得和非望平时不太一样,但是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在问的时候眼神总不自觉瞟向放在墙边的非望,虽然看起来只是把安安静静的剑,但商粲总有种在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她的奇怪感觉。只是她投过去的目光很快就被踏前一步的云端隔开,商粲下意识抬眼看向云端,看到恋人清秀无俦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答道:“非望有法子把你捉进去,自然也有办法让我也进去。”
“只是她那时不太愿意,”云端着,稍稍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向商粲身侧靠了靠,“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实在很难想象云端和非望之间当时发生了什么样的沟通,但商粲总觉得恋人此刻情绪不高,故而自觉抑制住自己想问一问的好奇心,凭着直觉道:“我先一句,非望虽然和你一个样子,但我从来没把她当成是你过。”
不得不,她这份直觉还是很有用的,商粲明显感受到云端在听到她这话后心情好了些。在他人面前端正有礼的恋人在独处时会变得大胆,云端慢慢抬环住了商粲的腰,投身到她的怀抱中,安静抱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我那时本来是想喊你的。”
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商粲摸了摸云端的发顶,温声道:“那怎么没喊呢。”
怀里的人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闷:“因为我在开口前突然想起来,我在以为你独自离开我时曾经下定过决心,等到再见到你的时候,第一句话一定是要告诉你、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所以我忍住了。”云端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像是含着声叹息,“谁知道等到终于见到你苏醒过来的时候,后半句话就忍不住要恨你。”
那日的记忆仍很分明,商粲心头一疼,上下意识安抚地轻轻拂过云端的发。
“但其实,自从我发现我连剑灵陪在你身边都会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就早发觉了。”
云端又将恋人抱紧了些,像是要将商粲揉入自己的骨血。
“我恨你和我爱你这本质上,都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