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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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有苏清朗的书信,接下来的行动倒也顺畅,朝廷中的那些人一见苏大人的落款,比见了皇帝的圣旨还快。

    尚书府中,梅柳生坐在亭阁的石桌旁,蔡钧坐在他的对面,两人面色阴沉,堪比黑炭。

    苏清朗靠着亭柱,翘起双脚,搭在一旁的石凳上,道:“怎么,今儿都查出些什么了?”

    蔡钧看了看梅柳生,心里有些犹豫,还是道:“杜青云袒护的那个矿主有问题,他名下竟然还开采着官矿。”

    苏清朗似乎并不吃惊,又问:“然后呢?”

    “然后?”

    蔡钧的神情激动,一下跳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大了许多:“本该属于朝廷的官矿,却流落到市井商贾之手,为了银子,便不顾他人死活,连夜赶工,几乎没有防护措施,致使十七名矿工无辜送命……”

    苏清朗闻言,眯了眯眼,觉着蔡钧近来的脾气见长,让他回到刑部做事,又勾起心中的那点儿热忱,现在居然敢对他大吼大叫。

    蔡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顿时意识到刚才的失礼,因为激动举起的手僵硬在半空,又尴尬的收了下来。

    重新坐在凳子上,闷闷不乐,缩了缩身体,咕哝着道:“下官早就了,这里边儿的水,可深着呢……”

    近些年来,国力式微,是以朝廷每年都会发放一些官矿,卖给世家商贾换钱。

    然而每次发放的数目都是有限的,而且发放哪里的官矿,都是由皇帝亲自裁夺,时间地点就连卖出的价格,都会明明白白的登记在册。

    然而,有些人贪心不足,滥用职权,在登记的账目上偷换几个字,便李代桃僵,浑水摸鱼,将原本没在名单上的矿藏,偷偷卖给商贾开采,借此收些回扣的银两。

    因此种现象从先皇那里便已存在,延续至今,早已成了一种惯例,平时又没什么人查看,朝中众臣对此全都心照不宣。

    只不过先皇那时,是由于外敌来犯,国家连年征战,朝廷为筹备军饷,不得不卖掉一两个矿藏,卖得少,可供钻空子的机会也很。

    不像现在,一年年,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收回的成效却越来越,百姓怨声载道,皇帝依旧无所作为。

    梅柳生低着头,沉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先皇开疆拓土,下这一片大好江山,不成想,竟被如此消耗殆尽……”

    蔡钧亦是神色黯然,接声道:“每年都有那么多官矿,因此流入他人之手,若是朝中用度,能够盈余补足,将这些矿藏握在手里,将会是一笔多么可观的进账……现在这样,挖东墙补西墙,不过饮鸩止渴,徒增内耗而已。”

    话音落下,亭中一片寂静,每人各怀心事,脸色比刚才还要沉重。

    良久,苏清朗坐直身体,呼啦一声展开折扇,淡淡道:“朝中用度,盈余亏损,那是户部的事儿,与我们没有关系,你们如今接下这个案子,便是个烫手山芋,能安然抽身就不错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净会给自己找事儿。”

    蔡钧哎了一声,很是受教,顿了顿,又道:“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拿根绳子去学士府绑人吧。”

    学士府,内阁大学士府,苏清朗的死对头,徐进老大人的府邸。

    徐进老头儿一生清廉,耿直的像是后山的竹竿,奈何穷不过五服,富不过三代,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的门中竟出了一个败家子。

    要徐家,在长安城中也算是名门望族,  ,一直以忠君爱民为己任,治家极严,满门上下都是当官的。

    徐进独子,年龄与苏浙善差不多,早些年在朝中任职。几年前,被皇帝调到外地做事,已有许久不曾回来。

    徐进独子的膝下,还有两个儿子,长子留在城中,如今在翰林院做事。

    而次子徐靖褀,则在赵鄂的手下,担任一个文案的位子,负责的事情不大不,正是记录朝廷的出入矿藏。

    这徐靖褀,年仅二十,血气方刚,是个痴情的种子,一心爱着醉仙楼里的云仙姑娘。

    奈何他们家的家教太严,别让他娶一个青楼女子了,就连踏进醉仙楼的门口,都被他家祖父认为有辱徐家的颜面,是以徐公子无可奈何,失去家里的支持,便没钱替云仙姑娘赎身,只能将其供在醉仙楼的暖阁里。

    时间长了,云仙姑娘的身价越来越高,徐家公子的钱袋却越来越少,就连平时满面笑容的老鸨,都不再给他好脸色看。

    徐靖褀捉襟见肘,为了见到心心念念的云仙姑娘,情急之下,只能选择妥协,帮助赵鄂和杜青云这两个人,偷偷更改官矿的记录。

    不过,徐靖褀倒也是个正直不阿的主儿,虽然做了歪门邪道的事儿,却依旧惦记着自家祖父的教诲,不肯向杜青云等人低头,平日里只愿意改改文字,拿拿银子,其他的坏事一概不参与。

    所以无论赵鄂,还是杜青云,都对他有些恼火,怪他不识抬举,茅坑里的臭石头一个。

    颍州的事情发生以后,杜青云未免事迹暴露,不得不动用权力,将矿难的案子压制下来。

    如今东窗事发,赵鄂位高权重,又有秦相撑腰,杜青云全家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自然不敢胡乱咬人,只能当他的替罪羊。

    倒是徐靖褀,记录出了问题,第一个找的人便是他,然而徐公子的官职虽,却有大学士徐进护着,梅柳生和蔡钧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苏清朗不屑道:“怎么,你们还怕他?”

    想起徐进,蔡钧只能认怂,低声道:“徐……徐大人,虽现在年纪大了,可老当益壮,威力不减当年……”

    苏清朗想了想,内阁大学士,当朝一品,三朝元老,官职比他大,资历比他老。

    别看他当日在后宫中,挤兑徐进挺顺溜,真要论资排辈起来,便是他的老爹苏浙善来了,都要在徐进的跟前躬身低头。

    然而苏清朗毕竟是苏清朗,前些时日,那个人瑞似的刑部刘大人,都被他从二品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徐进又算什么?

    他晃了晃扇子,立马想到一条计策,露出一个老鹰捉鸡的奸笑脸。

    向蔡钧和梅柳生道:“你们且去醉仙楼,跟那里的老鸨,将徐靖褀近些年来的花销做成账目,派人送到徐府内。”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跟她,事无巨细,全记清楚,便是一杯茶水都不要漏掉,若是账目做得好了,你们自当有赏。”

    蔡钧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露出了奸笑,暗暗竖起大拇指:“高,大人实在是高。”

    苏清朗闻言,顺势翘起二郎腿,悠然摇着折扇道:“这徐家老头儿最是公正,若是看到账目,定会追问徐靖褀银子的来历,到时你们大可在刑部等着,以徐进的脾性,定会亲自将孙子押送过去。如此,你们便不用再去敲那个门了。”

    蔡钧点头,又叹了口气:“这徐靖褀一旦归案,只怕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苏清朗轻嗤道:“怎么,蔡大人是怕了么?”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件事情,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关键就要看蔡大人算怎么处理了,若蔡大人想简单点,只当做普通的渎职案来审查,对于那个矿主名下的官矿当作不知情,只追究杜青云一个人的责任,连徐靖褀都不必动手,这样做既不用得罪徐进,而且皇城中的很多皇亲贵胄,都会感激蔡大人你。”

    蔡钧皱了皱眉:“这……这怎么可以……”

    苏清朗又道:“若想要复杂点,那就把徐靖褀抓了,无论他咬出谁,蔡大人都要秉公办理,这条路不太好走,但至少能让你心里舒坦些。”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困难的并不是案情本身,而是牵扯到皇城中的诸多势力。

    最为关键的,一是负责办案的官员,敢不敢去掀开这个马蜂窝,二是,在面对重重阻力的情况下,要该如何掀开这个马蜂窝。

    显然,前者和后者,对于蔡钧来,都是极大的挑战,倘若没有一定的决心和准备,一般人也不会接下这样的案子。

    于是,梅柳生淡淡接声道:“蔡大人的心意,苏兄其实早就应该明白,若是当真想要简单些,一开始就不会追查到此处。”

    他看了蔡钧一眼,又继续道:“我与蔡大人虽有心报销朝廷,铲除奸恶,却也不想折于此处,既仰仗苏兄的辅助走到如今,以后恐怕还有许多事情将要麻烦苏兄。”

    自己躺在水窝里,还想让他湿了鞋,这个梅柳生,还真是带秤砣买菜,一点也不肯吃亏。

    苏清朗轻哼一声:“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是不是万全之策,还有待考证,你们且从徐靖褀下手,可别让他跑了,更别让他在牢里稀里糊涂的死了,一切,等我先见过一个人再。”

    蔡钧下意识的问:“谁?”

    只见苏清朗扬起一抹奸笑,一展折扇道:“户部尚书,赵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