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齐云山,往灵台。
贺朝岁坐在玉凳上,手指轻轻敲着寒玉桌面。
明悦:“贺郎君怎么看?”
他阴阳怪气出声,清浦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贺朝岁的神色。
贺朝岁略略偏头,一双眸子平静无波:
“我能怎么看?你是在询问我还是在审问我?”
“郎君在东土生活了许久,怎么这些年未曾见郎君提起东土修士的事情?”
明悦推开了清浦拉着他的手,上前几步,沉声道:
“还是,你从来都知道,只是仙人没问你就假装没这回事?”
贺朝岁轻扣桌子的手指蜷缩起来,渐渐握成一个拳头:
“明悦,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我。但是对于师尊,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他眼神坚定,语气沉稳,确实是一副诚恳的模样。
清浦有些不忍心,伸出手扯了扯明悦的衣服:
“明悦,你别这样...”
可惜明悦并不会被他一两句就给服,连个头都没回,只是冷冷地盯着贺朝岁。
贺朝岁自嘲似的轻笑一声:
“我以为我来齐云山这么些年,虽然我俩一直不太对付,但是在一些重要事情上你总该向着我,起码也该相信我...呵,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明悦:“你不用这些没用的话,我告诉你,若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那就更应该对仙人的挽救之恩负责。而对于你,你要怎样都与我无关,但是事关仙人的,我绝对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的咬牙切齿,清浦也被他的大胆发言吓得不轻。
但是贺朝岁却像早有预料一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既然你都把话得这么开了,我如果再不拿出来一些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把我关起来等师尊出关发落了?”
清浦:“郎君,其实明悦他不是...”
清浦本来想为明悦解释什么,但是刚了一半明悦就向他投来了威胁的眼神,吓得他也赶紧闭上了嘴巴。
明悦:“那我就听听郎君的解释?”他将“解释”两个字咬的很重。
贺朝岁嗤笑一声,望了望远处,从往灵台这里能够看到北原与东土的交界之处,这些年他代替白云苍守着遗族,每日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会儿观察是否有人侵入。
清浦曾问过他,以他现在的修为,明明放一缕神思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每天都亲自跑一趟。
贺朝岁并不是傻子,也不是闲着没事干,他只是觉得站在这里,他好像在某种程度上能与白云苍并肩,能够做他的同行之人罢了...
“你知道东土的日子,并不如北原这般风平浪静么?”
他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压下去什么情绪:
“明悦,你们出生以来就有师尊庇护。纵然成长过程中有所不如意,但是起码活的是你们自己的人生,也为了你们自己而活。”
明悦:“你到底想什么?”
贺朝岁:“你知道东土最多的是什么么?”
明悦:“我如何得知?”
贺朝岁:“哈哈哈...你们这些人真的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把什么事情都赖到我头上...”
“你知道我生在什么地方么?是贫民区里呀!你没见过吧,哈哈...那里密密麻麻挤着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到处都是随意排泄的秽物。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孩和畜牲睡在一起。有时候那些有钱人想起来了,就给你一些能吃的霉米...”
“哈哈...粥?他们哪里有闲心给你熬成粥呀?大家全都上去抢生米往嘴里塞,男人抢女人的,女人抢孩的,孩子就抢那些老不死的,或者,或者去卖屁股...”
“很奇怪么?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呀...”
“我问你,你在那种地方,每天除了三顿饭之外,你还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么?别修士什么的了,就是有,在那里也轮不到我这种连臭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的人去当...”
他全身发抖,连带着嘴唇也在颤动,带着他话的语气也断断续续。忽然他完这些话,一拳在了桌上:
“你!我这种人是不是除了去死就没有其他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脖子间青筋暴起,脸色也因为怒气涨得通红,清浦都能感受到他血红的眼中溢出的怒气和哀意。
他所的,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贺朝岁一直在那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清浦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他,只能将希望投给明悦。
“我并不知道...你以前的日子是这样,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怀疑你...”
明悦不来什么安慰人的话,他只能向他诚恳的道歉。
贺朝岁脸上泪痕未干,眼中的情绪却被遮去了大半:
“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要是真的有,就该把这句话的人丢在那样的境遇里去,看他还能不能的出来这句话。我知道你们不曾见过那样的污秽,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像尊重自己的族人一样去尊重其他人。至于我,我用不着任何人可怜,你们看看东土哪个人能有我现下这番境遇?所以,我赢了他们所有人。”
贺朝岁抬手擦去泪痕,朝一旁的清浦笑了笑,清浦知道虽然他在笑,但是心里肯定是很难受的。要一个人把自己最不堪最落魄的遭遇公之于众,是莫大的羞辱。
清浦:“郎君。”
他朝贺朝岁恭敬地行了一礼。
“明悦他只是为了齐云山的安危,这些年郎君的为人我们都心知肚明,很抱歉要郎君解释这些。我发誓,以后他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了!郎君既然去了齐云山,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明悦略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清浦也是能出一段像样的话的。
贺朝岁脸上的哀默神色几乎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对于清浦的歉意,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强词夺理地质问。
“你的,我都知道。”
他只回了这么一句,清浦也只能顺从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