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A+A-

    ====================

    【六十五】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大理寺门前。

    孟紫梅掀帘,搀着随行的宫女,缓着步子下了马车。

    日头在她身上,瘦如柴的身子不由轻晃了晃。

    宫女忙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替她挡住了耀目的日头。

    孟紫梅望了一眼自己如纸般苍白的手,上头青色的血管能瞧得一清二楚。

    脸上很快便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一落地起她这副身子便弱得不成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连这再和煦不过的春日,也晒不得。

    身子骨如此,便也养了她一个淡如水的性子。

    她惯来不喜争抢,看上的男子中途被人截了去,也不过是默默将苦楚咽到肚子里去。

    但今日,她想过来抢上一抢。

    她虽是一个病秧子,但总能比得过一个杀人凶手。

    见了令牌,守在大理寺门前的禁卫军很快便放了行。

    有人在前头引着她往孟红蕖的院子去。

    那院子离得有些远,她走上一段便得歇上一会儿,路上便花了不少时间。

    不想她才堪堪到了院,迎面便扑过来了一个人影。

    孟红蕖步子慢慢悠悠,就这么晃着裙摆荡到了门口,眼角瞥见的却不是那抹熟悉的墨青衣角。

    看着面前抚着胸口细细喘气的孟紫梅,孟红蕖不由瞪大了一双美目。

    “……长昭?你怎么会来此处?”

    大周三公主孟紫梅,同大公主孟白兰一道,皆是淑妃苏婉莹所出,孟羲和亲赐封号长昭。

    孟紫梅虽在路上歇息了会儿,但起话来仍有些气力不足。

    “……我听闻了西晋瓦达殿下的事,心里放不下二姐姐,知晓了二姐姐如今人在大理寺,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孟紫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这事竟也传到了她耳边。

    孟红蕖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你身子向来不好,何苦为这些事情烦心,左右其中有些误会,我那夜连瓦达的面都不曾见到,更遑论将人给杀了。”

    “大理寺的人如今已在查了,这事应很快便能解决了。”

    “是么?”

    孟紫梅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不再多什么。

    孟红蕖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纸伞,替孟紫梅挡住刺目的日光,将人带进了屋。

    佩环很快泡了热茶来。

    孟红蕖看了一眼在杯底起伏飘荡的茶叶,抬首冲孟紫梅笑了笑。

    老实来,她同孟紫梅二人之间的姐妹情谊委实算不上多深厚。

    孟紫梅因着身子弱的缘故,一直呆在临华殿的四方天地中,而孟红蕖又是个惯爱外出寻热闹的,两人的往来极少。

    她对孟紫梅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孟白兰多。

    是以听孟紫梅是因着担忧自己才过来的,孟红蕖多少有些诧异。

    她们二人虽都是孟羲和的血脉,但彼此的了解比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也好不了多少,如此浅薄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孟紫梅就为了瞧她一眼,拖着病弱的身子从宫里特意出来跑大理寺这一趟。

    更何况,她们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林青筠。

    虽孟紫梅从未当着她的面过这事,但孟红蕖知道,孟紫梅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抿了一口茶水,孟紫梅看向孟红蕖,状似不经意问她。

    “二姐姐在大理寺这么多日,可知晓青筠这几日的状况?”

    青筠二字听来亲密,孟红蕖微挑了挑眉。

    手中茶杯搁在一旁的案上,声响颇大。

    她笑着对上孟紫梅的视线。

    “长昭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过多惦记你姐夫的事情为好。”

    “大理寺消息闭塞,他这几日也未过来,长昭若是想听他的情况,我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就知道。

    他在外头为着人到处奔波,可那人却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孟紫梅脸上笑意变冷,向来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也因着心里的愤恨而憋得通红。

    “如今外头都在传,二姐姐肚鸡肠,嫉妒瓦达殿下美貌,将人给杀了。”

    “长昭连这些话都信?”

    孟紫梅不置可否。

    她这副乖张的性子,何事做不出来。

    孟红蕖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若是如此,那我同你便没什么好的了。”

    “二姐姐性子还是同从前一般,事情若不顺心遂意,便会直接摆到脸上。当然,父皇和兄长都宠溺你,你自是没甚可忌惮的。”

    孟紫梅仍端坐着,未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就连到了这大理寺,都有人在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在这处过得好,青筠却处处受了你的波及,招来一波又一波不堪入耳的流言,他那般端正的一人,偏生被你拉入了泥潭。”

    “你硬逼着他入府做了你的驸马,如今他还得为着你杀了人的事到处奔波,兵部尚书宁成武因着嫡子宁琛被告发一事而对青筠怀恨在心,硬是他同你勾结杀了瓦达公主。”

    “他背后无甚家族势力可倚仗,若非父皇和兄长死命拦着,眼下人怕是已入了大狱接受调查了。”

    不过短短几日,孟红蕖未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听林青筠险些入了狱,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如今情况可还好?”

    闻言,孟紫梅面色却黯淡了一瞬。

    她这几日曾远远见过他,眼底青黑一片。

    她心疼,去劝他,他只冷漠又疏离地望着她:“昌平如今人尚在大理寺,我如何能安心停下来。”

    他不能心安,孟红蕖却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呆在大理寺避风雨,等着旁的人为她鞍前马后。

    孟紫梅避而不答孟红蕖的话,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纸公文。

    她见不得放在心尖上的男子被人如此糟践。

    孟红蕖既不喜他,便应放了他。

    “二姐姐今日便将这和离书签了吧,你配不上他。”

    “你虽杀了人,父皇和兄长也定会保下你,你不必同他一道绑着。”

    “承恩侯府被抄了家,徐公子如今也已同大姐没甚瓜葛,二姐姐当年如此倾心于他,大可再去同他一道续前缘。”

    孟红蕖被孟紫梅一番话气得不轻。

    她翘着指尖故作姿态,不紧不慢地轻捏过那纸公文,上头红墨拓印的和离书三字格外刺目。

    红唇戏谑勾起,孟红蕖半点情面都不愿再留。

    “长昭公主脸可真大,人还未出阁呢,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惦记着有妇之夫。”

    着,她缓缓转身走到案前,放下那纸和离书,提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和离书上不知写了什么。

    孟紫梅看着她的动作,话里有了底气。

    “青筠曾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安危纵深一跃便跳进了太液池中,自是对我有情意的,我亦对他有意,如何惦记不得?”

    “我的驸马不过是为人心善,见不得自己眼前闹出人命,便随手救了,可怜妹妹因此白付了一腔真心。”

    孟紫梅对这话虽心有不满,但看着孟红蕖拿笔在和离书上写写画画,便也不再出言驳回去。

    总归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孟红蕖亲笔签了字的和离书。

    将笔重新搁好,孟红蕖满意地拍了拍手,将和离书重给孟紫梅递了过去。

    “喏,三妹妹心心念念的和离书。”

    心里一喜,孟紫梅起身接了过去。

    瞧见开头孟红蕖签的名字,她脸上露了些笑意。

    但待她完整地将和离书铺开时,笑意又霎时凝固了。

    里头的内容全被孟红蕖给改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似猫鼠相憎,如狼犬一处”统统被她划掉了,改成了“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云云。

    甚至在结尾处的“特请和离,一别两宽”旁还张扬地多添了一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

    孟紫梅被此举气得胸口发梗,面色白了三分,手上使不上力气,那纸和离书早空中飘荡,很快落到了地上。

    孟红蕖懒得同孟紫梅多,笑眯眯问她:“妹妹身子不好,我今日便大发善心问一下,不知妹妹是自己直接离开呢,还是要佩环撵走呢?”

    孟紫梅气还未喘匀,人便被佩环送了出去。

    随意瞥了一眼地上那和离书,孟红蕖蹙眉,随手拾起,拿过一本书夹在了其中。

    眼不见为净,她现下看了和离二字便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