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 陆念就住进了洪市人民医院，三人间的病房里已住了两个大肚子的孕妇。

    一家人风尘仆仆的到来，让旁边的两个家庭都很好奇, 安顿好陆念坐在床上后，张淑仪出去热水, 鹿念乔坐在马扎上陪着陆念。

    很快热水的陆妈便和在下面交完住院费用的鹿一旻撞见, 两人一同回到病房。

    原本只是心量的两家人当看到鹿一旻一身军装的进来, 两家男人态度瞬间变了, 女人们看起来也热情很多。

    最边上那家女人肚子看起来比陆念的还大，条件看起来不错。男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见鹿一旻一进来，就朗笑着过来招呼，拿出一包大前门就走过来装给鹿一旻。

    鹿一旻笑着摆手拒绝：“不抽烟。”

    那男人装烟的手一顿, 再若无其事的扬起笑容把烟递给中间那家正在扶着临产妻子在自家病床前走路的男人。

    那男人显然对他的动作更是感到突然, 半晌才诺诺地回：“不用, 我也不抽烟。”

    那家女人脾气似乎要暴躁一些, 对着装烟的男人哼了一声，拉着自家呆头呆脑的老公就返回床前。

    装烟男人面子有点过不去, 眼里出现了恼怒，暗自瞪了一眼这对夫妻的背影，这才假装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之前坐的马扎上。

    很快三家人通了言语, 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今天才到的, 来得最早的是中间那家，男的叫顾林，女的叫杨乐，两人都在电力公司上班，中午就来了医院；最边上装烟那家男的叫吴雄, 在洪市公安局工作，女的叫王玲，他们家下午刚住进病房。

    鹿念乔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的人朴实，刚到病房没多久，大家就能热闹的聊起来。

    晚上医生过来查了病房，检查三个孕妇的情况。

    十二点，边上的王玲突然发动，偏偏吴雄又不知的去了哪里，鹿妈只能带着鹿念乔跑去叫医生，很快王玲就进了产房。

    第二天一早，鹿一旻在病床上坐了一夜，见陆念没有还没有动静，就对几人：“我去把车还给队里，今天队里要用车，下午带着岳母跟着队里的车再过来。”

    他知道，陆念离生大子还有两天呢。

    鹿一旻走后，一身狼狈的王玲被推了回来，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汗湿了头发，身边睡着个由护士抱回来包着白色包被的婴儿，此时孩子正举着拳头睡得正香。

    杨乐轻声冲精神还算好的王玲问：“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王玲高兴地扬起一抹笑容，嗓音沙哑都难掩话里的高兴。

    中午鹿妈在食堂里了午饭，杨乐夫妻俩也甜甜蜜蜜的吃着午饭，只边上生了孩子的王玲睡醒后满脸落寞，看着另外的两家人独自垂泪，吴雄自昨晚离开后就没有回来。

    鹿妈看不过去，走了过去问：“月子里可哭不得，你要吃点什么，我去下面食堂帮你买来。”

    王玲一阵窘迫，诺着声：“阿姨，随便买点就行，我没装钱，等我男人回来了，我再还你。”

    鹿妈像是没看到她的窘迫，点了点头，冲鹿念乔两人声招呼，就出去了。

    很快就端着一碗红枣粥加两个馒头回来。

    下午六点，吴雄才风尘仆仆的来到病房，进了病房就直冲床上去，见到孩子和老婆睡得好好的，眼睛都红了。

    见老婆一时没醒，忙对边上两家：“昨晚突然有了任务，麻烦大家帮忙照顾我爱人了。”

    这话一，本来对他印象不太好的几人，印象都变了许多，顾林也是刚到病房，他笑着：“出任务，难免的，大家都理解，至于照顾，你要谢就谢那边的张阿姨。”

    吴雄听了前因后果，忙冲张淑仪不停的道谢。

    晚上八点，鹿一旻和大包包的陆妈就到了医院。

    晚上医生又来查了房，对陆念：“还没有生产的迹象，先耐心住着，要经常下来走走，方便生产。 ”

    半夜杨乐就发动起来，很快就被送进了产房，同样是早上被送了出来，杨乐生了个女孩子，护士刚抱出来，就被新手爸爸顾林颤颤巍巍又激动的接过去，抱到怀里，夫妻俩围着女儿就叽叽咕咕地了起来。

    鹿家人包括边上王玲一家也围了过去，看人家新出生的闺女。

    几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到陆念“哎呦”一生，鹿一旻立刻跑了出去叫医生，一阵忙碌。陆念也被推进产房，鹿家人全体跟着出去，全在产房外面安静的等着。

    尽管经历了好几次妻子生产的鹿一旻，还是紧张担心得在产房外焦急地转圈圈。

    鹿念乔听着产房们里的哭声，惨叫声，再加上爷爷的紧张，感到一阵阵的害怕与心悸。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鹿念乔倒在了产房外面。

    一阵惊吓和人仰马翻，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医生才：“这是太激动和害怕，吓晕了。”

    几个长辈这才放下心来。

    三个时后，陆念从产房里推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六斤重的大胖子。

    也不知道鹿一旻是怎样和医院交涉的，反正吴雄夫妻出院后，他们床上躺的人换成了鹿念乔。

    医生惊吓过度的某人，在床上躺着，赶紧自己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意识还很清醒，感到医生正给自己做着心肺复苏（注），她赶紧一阵心悸和重压，睁开眼来。

    对面椅子上坐着穿着儒雅绸缎褂子的爷爷，但此时老人平时搭理得柔顺的白胡子变得像一团蓬乱的白茅草，柔顺发着柔光的褂子变得皱皱巴巴，本人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这边。

    眼睛微转，旁边坐着满头白发带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此时老人脸上很是憔悴，脸上像是突然长了很多老年斑，一双浑浊发红的眼睛看着自己。

    “奶。”鹿念乔轻声呢喃。

    两个老人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还是照常看着病床这边。

    “怎么回事？”鹿念乔一阵迷惑，自己不是醒了吗？怎么会看不见呢？

    一会儿，病房门从外面开了进来，头的是个领带歪了，西装满是折痕的中年男人，男人眼圈周围黑沉沉的，像是很久没睡了一样，他一进来就先看了看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脸色苍白的女儿。

    确认女儿没醒再转头看那边的老头老太太：“爸妈，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守着念念。”

    老太太一看到他眼泪就滚了下来，凶狠道：“你直接守着你那个破公司好了，来什么来。”

    男人像是没听到老人的话，又像是熬夜太长了，脑袋过于昏沉，只自顾去瞧老妈后面的老爷子。

    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起身，轻轻拉了一下老妻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老太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她知道儿子并没有错，公司也不是丢就能丢，可是一直生死不明的孙女躺在病床上，刚刚甚至心跳骤停，刚刚抢救回来，而自家儿子才从公司刚刚赶过来。

    但她没办法，除了怪这个不靠谱的儿子非要给孩子买车，导致孩子出了车祸，她还能怪谁？怪自己？

    她早就怪过了！

    男人找个椅子坐下，看着女儿安静的沉睡。

    半晌之后，一下子蹭了过去，手指轻轻放在女儿鼻下，感受着清浅暖热的呼吸，这才回到椅子上抱臂坐下。

    明明是个中年人，状态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太太看到平时意气风发的儿子这样，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看了半天后，鹿念乔知道了，自家老爸和爷爷奶奶并不能看到自己，甚至她话他们也听不到。

    她现在的状态更像个阿飘。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鹿念乔在几人身边绕了几圈，见几人真的不能听见自己话，疑惑地问：“我妈呢？”

    她醒来就没有看到她，感觉都过了很久，她也没有出现。

    正这样想着，病房门又被推开，她妈穿了一身灰色休闲服，头发只简单用个皮筋扎在脑后，像是很久没保养和理了，与她平时精致贵妇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女人进门也是先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女儿，把手里提着的饭盒放到桌上，转身喊：“爸妈，老公，先过来吃饭。”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强起精神来喊人一样。

    鹿念乔走了过去，看着她妈摆出来的菜色，红烧肉，烧排骨，炒四季豆，肉末茄子，都是她爱吃的，她不自觉地吸溜了口口水。

    正站在她妈对面看着菜色的她，惊喜地一抬头，看到她妈眼角的皱纹。

    很明显。

    女人开饭盒的手一顿，低声呢喃：“是念念？”

    正走过来的男人一怔，满眼不可置信，勉强扯起嘴角：“你什么胡话呢。”

    走到桌前的老夫妻两个，坐下就听到儿子媳妇的话，陆念也扯起嘴角：“我刚刚还好像听见咱念念喊‘奶’呢。”

    鹿妈眼睛一下子有了神采：“我刚刚好像听到吸溜声了，这些菜都是咱念念喜欢吃的。”

    鹿爸听了两人的话，疑惑地和老爷子对视一眼，他一下子蹭到床前，果然看到病床上躺了半年多，一直没有知觉的人，刚刚手好像动了一下。

    “手······手动了。”

    “真的？”

    病床上的鹿念乔乖乖的躺着，好像鹿爸刚刚看到手动只是错觉。

    鹿爸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走过去拉着刚刚动过的手，轻声问：“乖乖，你要醒了，是不？”

    病床上的人当然不能给他回应，甚至五指也安安静静的垂在他掌心里。

    边上站着的鹿念乔眼泪不停的流出来，甚至在鹿爸叫她时，她就：“要，是。”

    可惜没人听到，看着鹿爸落寞的去桌前坐着，呆滞着接过鹿妈递过来的白米饭，食不知味的往嘴里挑米饭。

    看着四人每人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看到饭盒里剩下许多排骨和红烧肉，她感到一阵奇怪的饥饿，强忍着口水冲自家长辈们喊：“你们吃完啊，多吃点啊。很好吃的，不吃丢掉好浪费。”

    正喊着，突然听到一阵“念念，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红烧肉。快醒来吃。”

    鹿念乔一睁眼，看到头顶的昏黄色天花板，面前正拿着一盒红烧肉的殷魏瑾。

    她浆糊一样的脑袋反应了半天，才喊：“殷魏瑾？”

    嗓音带着久未进食的沙哑和失声。

    “你醒啦，饿不饿？”殷魏瑾惊喜地喊。

    手里的红烧肉差点被他甩在地上，伸手去抱人了；幸好最后稳住了。

    边上听到动静的鹿一旻也一下子蹭了过来，看着病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孙女，“念念，醒啦。”

    看着年轻的爷爷，鹿念乔再想到自己刚刚在那间豪华病房里看到没什么精气神的老人，很难把两人联系到一起，看到爷爷眼下的青黑，还有殷魏瑾眼下的青黑，才总算清醒。

    感受着肚子里穿来的饥饿感，她双手不知觉的揉揉肚子，委屈道：“我好饿。”

    听到这话的殷魏瑾，一只手伸出去，把她扶起来：“我了红烧肉。”

    再次看到红烧肉，她口水分泌出来，点头顺着他的力道，从床上坐起来。

    边上的陆念也喊：“念念醒啦。”

    鹿一旻回：“醒了。”

    很快，张淑仪和陆妈从食堂饭回来，也惊喜地围在鹿念乔床前。

    从几人的话里，她知道，她昏迷了两天，今天再不醒来，陆念都要被医院催出院了，她也要被送到另外一间病房去。

    鹿念乔本来就是被紧张过度昏了过去，身体却没什么问题，现在人醒了，也不用医生催，全家人把陆念裹得严严实实的，殷魏瑾牵着自家老婆就出院。

    回去的路上，鹿一旻开车，陆念裹着被子坐在副驾驶，其他人全部坐在车厢里。

    殷魏瑾把自己衣服垫在车厢里，扶着鹿念乔坐下，等她坐好，就转身过来抱着她胳膊，防止没什么精神的她磕到车壁。

    鹿念乔现在安静下来，她脑海里全是刚刚梦里看到的场景。

    一阵阵的心悸，她压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殷魏瑾：“你什么时候来山下的？”

    “昨天。”殷魏瑾垂着眼，看着她的头顶。

    他现在还在害怕，他几乎想不起来，他昨天是怎么样坐着队里的车下山的，当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时，他甚至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念念了。

    幸好，人醒了。

    他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回到山上的日子似乎如往常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陆念开始做月子了，家里多了个婴儿宝宝。

    这个时代，肉不好弄，所以鹿一旻每天晚上从队里回来，就会去山里看之前放的鱼篓，运气好的话，一次能抓到五六条大鱼，运气不好也能抓到一两条，熬好的鱼汤是很补的，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是母乳喂养，宝宝就没缺过食物。

    陆念气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但是，尽管有余，连吃三天后，人也是会腻的。

    今天鹿念乔在鹿家陪着陆念，看陆念带着帽子，裹着长衣长裤坐在床上，无聊的看着正骚扰婴儿的她。

    “要不，我给你拿收音机听点连载？”

    无聊到快要发霉的陆念眼前一亮，“好啊。”

    “那你等等，我回去拿。”

    过年的时候，殷爸带着个新收音机过来，后面爸妈走后，收音机就留了下来，鹿念乔本人对收音机没兴趣，她电脑手机全有，殷魏瑾同样不怎么折腾收音机，只会隔几天就拿出来充一下电，免得坏了。

    现在看到陆念因为做月子不能出去，正好可以把收音机给她，过年的时候就看到殷妈拿着收音机听。

    现在可以帮她发些时间。

    很快从家里把收音机拿去鹿家，插上电，几声“嚓嚓嚓、嗡嗡嗡”的声音过后，收音机里出现了声音，跳台跳到频道，就听见里面一个浑厚中带着书卷气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讲的是《青春之歌》第二章，热河省是一个偏僻的山村······】（注）

    陆念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和心神，整个人都沉浸在主角林道静的世界里。

    看陆念听得认真，连鹿念乔这个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人都不自觉地跟着听入迷了。

    连听三章，收音机里才传来：“今天的《青春之歌》就讲到这里了，······”

    陆念才眼含热泪的回过神来，鹿念乔看她这样，一阵心慌和后悔，不应该给陆念出主意听的，做月子期间可是不能哭的。

    只能心安抚：“快别哭了，改天我去给你买这本书。”

    “这本书出版了吗？”陆念也是知道自己情况的，擦干净眼泪就问。

    鹿念乔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还惦记着剧情呢，更后悔了。

    “早就出版了，我之前还在出版社看到过，我晚上就写信，请出版社同事帮忙买过来。”

    陆念这才破涕为笑，鹿念乔也跟着轻松下来。

    下午四点半，张淑仪和陆妈从山下换了两百个鸡蛋和两只公鸡回来，晚上陆念的晚餐有了鸡汤。

    晚上回到家，鹿念乔拿起信纸给李琪写信，请他帮忙买书，为了以防万一，且秉着一事不烦二主的想法，她直接在信里请李琪帮忙多买几本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