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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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栖鹤往日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此刻难得收起笑颜, 倒还真能把人唬住几分。与他同在翰林院当职的同僚没什么包袱, 直言问他:“姓沈的,你这厮莫不是在耍我们?”

    “黄先生是我的恩师。”沈栖鹤“刷拉”一声摇开折扇, 装得义正言辞,“我拿这个耍你们做什么?”

    那同僚略一思索,还真是这个理,便拱手抱拳道:“黄先生就是黄先生, 我等俗人到底不解个中意味。”

    沈栖鹤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有人坦言自己是俗人,而在座的公子哥们大多却是自诩风流, 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庸俗之辈, 当即便有人出言补救道:“……方才未曾细想, 此刻再一细细琢磨,这首诗还当真是别有洞天。”

    “这个比兴妙极!写夏日风荷,无穷碧里一点红,不写寻常情态,只写荷叶之于荷花,犹如枇杷与蜜,糖葫芦与冰糖, 两者相伴相依、和谐共生, 并且富有童趣与生活意趣, 不愧是黄先生之作,妙哉妙哉!”

    “朱公子得不错,在下也有此意。”

    “黄先生不愧是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子, 下笔不凡,如有神助。”

    ……

    先前这首诗不好的人,听闻是由黄先生所作以后,逐一改变口风,将其夸得天花乱坠,幼清听得有点美,兴奋不已地:“这才不是……”

    沈栖鹤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心这群人起鬼话来,连他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不过他面上倒是不显,只是笑嘻嘻地:“先前我还有疑虑,这下总算放心了,毕竟来这诗会的诸位公子们,定然不会是那等庸俗之人。”

    他完,忽而把矛头指向陆嫣,“方才可是陆姐这首诗狗屁不通?”

    陆嫣极为意外这样的诗竟会是黄先生所作,闻言不由咬了咬唇,暗自后悔自己不该为了羞辱幼清,而把话得太死,否则也不会在此刻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嗫嚅道:“我……”

    幸而沈栖鹤状似只是随口一提,转而又慢条斯理地问庄秋桐:“依庄姐所见,黄先生的这首诗如何?”

    庄秋桐一笑,“黄先生果真是有大家风范。这首诗初初读来只觉略显浅薄,经沈公子提醒,再一细细琢磨,当真是不拘一格,妙趣横生,黄先生就是黄先生,不与常人一般,连写出的诗作都别有奥妙。”

    周围的人连忙随声附和:“庄姐所言极是。”

    “这样啊。”沈栖鹤挑起眉,不予评价,片刻后慢悠悠地问陆嫣:“陆姐意下如何?”

    陆嫣本就唯庄秋桐马首是瞻,现下连庄秋桐都如此称赞这首诗,不由得涨红了脸,便硬生生地:“自然是好诗。”

    她并不愿当众承认自己是庸人,便又解释道:“方才只是……”

    沈栖鹤善解人意地为她解围道:“陆姐应当是听岔了什么。”

    陆嫣感激不已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沈栖鹤合上扇子,敲了敲手,笑得意味深长,“既然诸位都以为这首诗妙极,那么……”

    “嗤。”

    坐在窗边的季秋隼放下瓷杯,他侧过脸来,目光从在座者的身上掠过,最终落至庄秋桐的身上。季秋隼把幼清的这首诗重复了一遍,“风荷点翠,犹是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芦。”

    “……诸位把它夸得天花乱坠,实属不易。”季秋隼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京城才女?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姓季的,你怎么回事?”

    方才唤他来斗诗的公子最先坐不住,拍案而起,“整日垮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刻薄相,又爱坐在一边指点江山,大伙儿几句客套话,敬你一声才子,你就真当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子了?”

    “再者庄姐如何招惹到你了,无端她这第一才女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那人挥袖怒道:“要我,你这才子之名才是浪得虚名。”

    庄秋桐闻言眼睫倏忽一颤,季秋隼的责备令她抬起眼,两人的目光相接,庄秋桐又很快挪开,纵然心下微恼,她仍是柔声制止道:“孙公子,不必为秋桐起这般争执。”

    孙公子摇头:“今日定要为庄姐讨个公道。”

    季秋隼冷笑道:“我只问一句,你们当真认为这首诗写得好?”

    孙公子反问道:“黄先生的诗岂会不好?”

    “你可是不知黄先生是谁?”有人不想让他们在这诗会上闹起来,急忙圆场,和善地笑道:“来黄先生和季公子一样,原先也是京城第一才子,自便有着过目不忘、七步成诗的本领,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季秋隼的神色傲然,“黄先生本人才华横溢,与这首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

    他分明就是不识好人心,圆场的人一挥袖,索性不再搭理。

    孙公子阴阳怪气地:“张兄,何必与他多费口舌。既然庸人不识,识者不庸,俗话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同他这等庸人,实在是无话可!”

    “愚不可及。”季秋隼讥讽道:“如此来,随便几句诗,只要冠上黄先生的名号,便可以是一首好诗,哪怕它是黄口儿随口胡诌,亦或是疯人疯语,黄先生便是一个金字招牌,只要拉出他来,管他什么内容,都是好的。”

    “尔等当真是蠢材。”

    季秋隼不待他们反驳,又冷笑道:“倘若我这也是黄先生亲口所言,你们可依旧要齐声称赞黄先生火眼金睛、金玉良言?”

    “你!”

    孙公子怒极,指着他将要破口大骂,却又让身后的人按下,“孙公子,今日是诗会,何必同他纠缠不休?扫兴。”

    话虽如此,孙公子却咽不下这口气,他回头望向沈栖鹤,“沈公子,你是黄先生的得意门生,不若由你来告诉他,黄先生是何许人也,也省得他如此目中无人,竟连黄先生也不放在眼里。”

    “家师……”

    沈栖鹤好整以暇地看完热闹,见时候到了,装模作样的“哎呀”一声,拍着自己的大腿,皱眉:“似乎是我记错了。”

    完,他用手肘撞了撞幼清,“这首诗究竟是你写的,还是黄先生在学堂里给我们讲的那一首?”

    幼清美滋滋地:“当然是我写的!”

    沈栖鹤摸了摸鼻子,“对不住了啊各位。”

    孙公子一怔,倒没想到是让沈栖鹤给坑了一把,他尚在目瞪口呆之际,季秋隼又捏住杯盏,缓缓地开口嘲笑道:“在座的无一不自诩风流人物,实则不过是人云亦云、附庸风雅罢了。”

    “原以为庄姐果真如世人传言的那般心思玲珑,柳絮才高,今日看来,传言只是传言,毫不可信。”季秋隼盯着轻轻蹙眉的庄秋桐,轻蔑一笑,“看来当日庄相前来季府退婚,声称并非是因我季府没落,而是庄姐不才,难以堪当良配,并非仅仅只是虚言。”

    他叩住清茶饮尽的瓷杯,“庄姐,告辞。”

    罢,季秋隼一步一步离去,而酒楼里的人则神态各异。

    他们方才夸出花来的诗,居然不是黄先生所作?

    多数人想起自己先是对这首诗一番嘲弄,随后又因沈栖鹤抬出黄先生的名号,纷纷改了口,只觉面上无光,尤其是当众反悔的陆嫣与被季秋隼嘲笑的庄秋桐。

    庄秋桐强撑着笑意,暗自掐住手帕,季秋隼这番话着实刺得她面红耳热,更何况这桩婚约本就不该当众开的,毕竟众人皆知她心属从嘉王。庄秋桐思忖片刻,不去搭理也不去辩解,强自镇定道:“沈公子,你……”

    沈栖鹤言辞诚恳地:“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沉吟片刻,出言建议道:“反正今日京中才子都在这酒楼,只要咱们口风一致,都认定这是一首好诗,难不成还有人会觉得这首诗不好?”

    “更何况……”沈栖鹤摸了摸下巴,神秘兮兮地:“反正是黄先生的弟子作的诗,我们就当是黄先生所作,你不我不,岂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首诗本就极为别致!”有人断他道:“什么叫我们口风一致?”

    在座的公子少爷皆不想失了颜面,便硬撑着赞叹道:“沈公子的是什么话?如此别出心裁的诗,无论是否出自黄先生之手,都值得称赞。”

    余下众人纷纷附和。

    这比他还会鬼话,沈栖鹤忍笑太难,赶紧拱了拱手,“倒是我想多了。”

    庄秋桐不再言语,心中憎恨不已。她既气恼季秋隼当众驳自己的面子,也气恼幼清就这般蒙混过关,更气恼陆嫣空有挑事的本领,却屡屡坏事。

    思此及,庄秋桐沉下脸,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紧。

    这场斗诗就如同一场闹剧,如此落下帷幕,沈栖鹤扯着幼清要走,幼清还一脸天真地问他:“我们不是要蹭吃蹭喝吗?”

    “吃屁。”

    沈栖鹤敲着他的脑袋,急匆匆把人带走,不远处的陆嫣瞪着两人,刚要出言阻拦,庄秋桐扯住她的衣袖,冷着脸:“罢了。”

    “表姐,那个沈栖鹤与从嘉王妃,分明就是一伙的。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让我们丢尽了颜面。”陆嫣不忿道:“还有季秋隼。果然破落户就是破落户,逮住机会就暗地里玩阴损的,当年同他们定下婚约,还不是看得起他们季家,如今这般门不当户不对,他却偏生没点自知之明,死死咬着不肯同意解除婚约。”

    庄秋桐不置可否,过了许久,才轻描淡写地:“……你且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今日在此出的丑,他日定要加倍奉还。

    既然蹭吃蹭喝不成,沈栖鹤只好自掏腰包,另换了家酒楼来请幼清吃饭。巧的是他们才要落座,沈栖鹤就瞥见了同样换到这家酒楼的季秋隼,便嬉皮笑脸地问道:“季才子,不如拼个桌?”

    季秋隼对沈栖鹤的印象并不差,是以见到是他与幼清,便颔首道:“你们随意。”

    沈栖鹤向店二要了一盅秋露白,结果店二才端上桌,就给幼清抢了过去。沈栖鹤向来见人人话,见鬼鬼话,尚在同季秋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压根儿就没有留意,于是幼清尝一口,是甜的,就没忍住多喝了几口。

    “他们你是京城第一才子,我们来斗诗!”

    没过多久,幼清就醉得迷糊,脸色也红扑扑的。他扯住季秋隼的衣袖晃了晃,明显是刚才被夸得膨胀了,幼清软绵绵地:“我也很会作诗的。”

    沈栖鹤一惊,连忙推了推他,“幼清清,你醒醒。”

    幼清开沈栖鹤的手,“你好烦。”

    沈栖鹤还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瞧得稀奇,便憋着笑问他:“你会作什么诗?”

    幼清歪着头,迷迷糊糊地:“我会……”

    他稍微想了想,“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一颗两颗三颗,好好亮好闪。”

    “……”

    幼清等了半天,自个儿话都有点口齿不清,还知道疑惑地问沈栖鹤:“你怎么还不夸我的诗写得好?”

    作者有话要:  沈栖鹤:MD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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