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信任 一更
啪——
燕翎踉跄后退, 腰间的玉佩撞在了桌子,碎裂了一地。
她却看都没看一眼,整个人浑身颤抖, 惊恐而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燕长观。
她刚刚……幻听了吗?
不、不然怎么可能听到这种话!
可眼前男子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真实, 周遭的一切都不是梦中,所以, 她刚才听到的话都是真的!
燕长观……燕长观……
此时的燕翎看着他的目光中,崇敬消失,亲近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畏惧和恐慌。
“你……”
“我。”燕长观笑着开口,“是想问我怎么发现的吗?这有多难,若我连相处十多年的亲妹妹都认不出, 又怎么能从一介农家子爬到现在的位置。”
从第一次见到醒来后的燕翎, 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毕竟这个燕翎几乎没有认真掩饰过, 无论是她偶尔出来的话, 还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对邻里街坊,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都透着与过往不同的感觉。
可她拥有妹妹的记忆, 而燕长观也不能确定自己妹妹究竟是死了还是还存在于身体中。
他只能继续观察,时间越久,他便发现这个燕翎心智都十分简单, 根本没能力策划夺取他妹妹的身体,多半妹妹已经没了,才被她占据了身体。
既然如此,那摊牌对他来毫无利益可言, 没了燕翎,他妹妹也不能回来,于是干脆将错就错。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很正确,眼看着燕翎嫁给了沈辛,之后更是生了皇子成了淑妃,他就知道自己要的机会来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燕翎竟然胆如鼠到了如此地步,无论他怎么劝,始终不肯听他的话,索性他干脆摊牌,借此威胁。
“你占了我妹妹的身体,却不肯做她会做的事,补偿于她,你可问心无愧?”燕长观挺直脊背,质问于她。
燕翎心中一团乱麻,既有被发现的害怕,又有对燕长观话的心虚,还有对燕妹妹的愧疚,更有被逼迫的无助。
她拼命摇头,眼泪汪汪,想要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什么,话堵在了嘴边却又不出口。
最终,她也只能连连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穿来,不是故意占据这具身体,更不是故意让燕长观经历丧妹之痛。
一切都只是意外,谁也不想的意外。
燕长观眼尾微挑,没想到燕翎竟然心防如此不堪一击,他甚至都还没继续言语逼迫,她就一副心虚愧疚不敢直视的模样,这倒是让他少费不少功夫。
“既然你觉得愧疚,觉得欠了我们,那如今补偿回来,是不 * 是理所应当?”
他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大皇子沈翕,缓缓道:“毕竟,这可是你用我妹妹的身体生的孩子,他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我妹妹的,还不清呢。”
燕翎心中一冷。
颤抖的指尖一片青白,如她的双唇一般毫无血色。
燕翎想要反驳,想要争取,然而根本不出口,因为这是事实。
因此,对于燕长观要求翕儿争夺皇位一事,她反对的话都失去了底气。
她只能无助又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明确——
这一定不是她所记历史上那个燕长观!
对,一定不是!
眼泪滑落,像它的主人一般无助。
沈辛后宣了燕长观,观察了片刻,又交谈了一番,并未察觉过多异样,只是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
这让沈辛微微挑眉,感觉不是个好现象。
燕长观此人,才华有,能力有,就是思想有些偏执,野心太盛,想要爬上高位,将世家子弟们通通压铲除。
这大概与他作为农家子艰辛求学路有关,想要压贵族阶级,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用皇权。
燕长观没有造反的本事,最有可能做的,也只能是借助自己的亲外甥之手做这些事。
而一切的前提都是——大皇子登基。
沈辛很多年前便看穿了这一切。
本来为了不让燕翎和沈翕牵扯进麻烦中,他一直死死压着燕长观,让他没有机会鼓动这些。
可重生后,他却想看看,如果事情没有他插手,会发展成什么样,这才是历史的本来面貌。
没有燕淑妃,没有沈翕,燕长观也会挑一个皇子辅佐,这个皇子绝不会是出身宋家的太子。
是的,沈辛大概知道燕翎的来历,甚至旁敲侧击知道了许多或许燕翎自己都没发现的事。
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是负担。
往往伴随先知而来的是改变,当他知道了某些不如自己意的事,就会想改变。
然而一个重生,轻而易举就将他所做的一切消除了。
沈辛自嘲笑笑,发走了燕长观,一个人坐在窗边,端着冰碗看着天空,很清,很蓝,他却只觉得窒息。
天命之下,何人不是棋子。
这是他曾给明韵之的话,也是他自己的。
“江文。”沈辛忽然出声。
江文微微抬头,便听见他继续道:“你是个有福之人。”
除了孤儿,除了幼年有些苦难,此后一生安稳顺遂,安度晚年。
不像他,死了都还要再来,无法解脱。
江文不明所以,缺不妨碍他谢恩,“谢陛下祝愿。”
沈辛但笑不语。
夜晚,沈辛抱了一会儿二儿子,,看着他不耐烦自己而睡着,便让人将之抱下去。
“明贵妃解了禁足,今日来谢恩。”宋幼薇道。
沈辛知道。
“不知陛下万寿节有何要求?若是臣妾办得不如陛下意,那可如何是好。”宋幼薇问他。
沈辛看着她,“明知朕不在意这些,这么问,是想做什么?”
宋幼薇收回假笑 * ,表情真实了起来,试探道:“表哥,我记得幼时你的生辰那日,我们一起看了一晚星星。”
也是那时,两个孩玩笑般定下相伴一辈子的约定。
沈辛一愣,看出了宋幼薇眼中的试探与认真,心跳乱了一瞬。
他心里明白了什么,却是下意识转开眼,半晌,才道:“早上尚要早朝,再观星一夜怕是不可。”
宋幼薇逐渐失望,却又听他继续道:“不过,观赏片刻倒是无碍,左右凤凰台也离这里很近。”
看着沈辛的微笑,宋幼薇先是一愣,随后雀跃起来,“听表哥的!”
许多人期待着万寿节,或者,他们期待沈辛的封赏。
为此,不少人都在琢磨要送什么样的礼才能送到沈辛心坎上。
有人就想到了送美人,此事在所难免,世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对人也是,想想皇帝对后宫的纵容态度,也知道其中有利可图,若是成事,日后后宫有人,诸多便利自然而然向他们开。
然而他们没想到,沈辛看到他们辛苦搜寻来的美人后,什么也没赏,直接让皇后将人安排进了乐舞坊,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讨好皇帝,还得罪了后宫其他人,让人悔不当初。
这事沈辛根本没放在心上,让他稍稍变了脸色的,是燕长观送上来的礼——比市面上质量更好,成本更低的纸!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往燕翎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对方一脸病容,瞧着精神并不好,在听到燕长观的寿礼时却没有半点意外。
沈辛立刻确定,她是知情的,或者……这本来就是她拿给燕长观刷业绩和成就用的!
沈辛眼底闪过一道复杂,却并没有耽误给出反应。
在宴上众人纷纷表示出对燕长观的寿礼的赞叹后,也微微一笑,不吝于赏赐。
“燕卿于国于民有大功,重赏。”不仅如此,还升了燕长观的官。
百官对此颇有微词,原本对燕长观的赞赏也减了不少,更多的变成了嫉妒和质疑。
凭什么他们要汲汲经营才能往上爬,而这泥腿子却能靠着皇帝的赏识,和改良的造纸技术就能轻而易举地连升两级?
他们拼命挑刺,百般劝,试图让皇帝收回成命,然而沈辛却一点也没动摇。
“陛下也太看重燕大人了。”席上有人声道,言语间尽是羡慕嫉妒。
燕长观也有这个念头,皇帝似乎对他很看好,看来自己确实被对方看重,只是……他看着周围同僚投过来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沈辛不置可否,他看重燕长观?
呵。
如果捧杀也算看重的话。
他现在就想知道,燕翎是为什么会答应燕长观,并且帮助他的。
他不觉得自己会看错人,燕翎分明就是胸无大志,心思单纯,不会阴谋诡计之人,一个燕长观就能让她改变性格和想法?
沈辛不信。
比起燕翎被燕长观服,他更倾向于她被威胁被控制了。
可是 * 燕长观能用什么威胁燕翎?
沈辛心中有个想法,却有些不愿意相信——燕长观……知道了燕翎的秘密。
沈辛一口饮尽杯中酒,借此掩饰眼中的神色,并未让任何人看见。
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似乎不应该解封燕长观。
他没想到,燕长观手里拿着燕翎的把柄,让她哪怕不愿意也只能被迫顺从燕长观。
而沈辛又不能告诉对方,其实他早就知道,或者,哪怕他了,也无济于事。
他迫切想要知道燕翎现在的状态,这种迫切让他在寿宴散后直接去了合欢殿的方向,走了一段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宋幼薇的事,又连忙返回,却收获了宋幼薇嘲讽的笑容。
“臣妾还以为,陛下心里只有淑妃呢。”宋幼薇似笑非笑道。
沈辛无言以对,确实是他忘了,只能连连道歉,哄了又哄。
心中却是没放下燕翎一事,想着总要找机会试探一二。
翌日,他便到了合欢殿。
“辛……臣妾参见陛下!”见到他来,燕翎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这段时间惊恐的心才有了依靠。
“怎么这么憔悴?可是有什么事发生?”沈辛试探问道。
燕翎当即想要倾诉,然而张开嘴,她却又不出话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敢。
她能什么呢?
自己是后世来的孤魂野鬼?翕儿是她这孤魂野鬼的儿子?她占了别人的身体,现在不得不还债?
随便一样出来,她都无法想象其后果。
被沈辛厌弃事,被沈辛毫不留情地当成妖孽铲除,母子一起赴黄泉事大!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对沈辛的爱有多可笑。
爱需要信任,可她连这都没有,口口声声喜欢,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怀疑。
“淑妃?”沈辛提醒道。
燕翎看着他,随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翕儿有些闹腾,照顾他有些费精神,陛下不必担心。”
沈辛愣住,低头望向不敢抬头的燕翎,心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敢。
他很意外,又似乎觉得这才正常,每个人都有秘密,而这些往往都是不愿意与人诉的内容。
只是他没想过,燕翎也是如此。
他以为对方需要他依靠和帮助,可事实却是被隐瞒和拒绝。
秋风吹来,凉意入骨。
“是吗,如果翕儿带着累,朕再让内务府派个嬷嬷来。”良久,沈辛才简单揭过道。
事情轻飘飘被揭过,随后二人都觉得不太对味,几次沉默无言后,沈辛便起身要离开。
他怕自己待下去会暴露,就像燕翎不希望他知道她的来历一般,他也不希望燕翎知道他知道这些。
他无法解释。
“陛下!”燕翎却在他离去时喊出了声。
她上前抱住他,低声道:“如果……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会怎么样?”
“那么,你骗我了吗?”沈辛问道。
燕翎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却没话。
沈辛心中无奈,却也对此不置可否。
“ * 朕会找机会将你兄长调走。”
燕翎心头一跳,几乎都要以为对方知道了什么,可想着若是知道,对方又怎么会如此平静。
沈辛到做到,不久后,燕长观便接到了去地方的调令。
笑容逐渐丧失。
他沉下脸来,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明升暗降,呵,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