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身体 一更

A+A-

    明韵之笑过之后, 便将之随手放在一旁,她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唤来宫人让对方再给她端碗燕窝。

    既然知道秦家之事, 她也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

    毕竟在她看来, 无论秦文君做什么,沈辛都不会帮她, 既然如此,那对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跳梁丑罢了。

    让她好好看戏,就算是她曾经威胁过自己的报酬。

    唉,其实她也不想这样,毕竟当初是同批赐婚进入东宫的人,见到秦文君, 她也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可……谁让秦文君太不讨喜了呢。

    但凡她脾气软一点, 再能屈能伸一点, 不定, 自己会愿意为她指点迷津呢。

    明韵之悠悠笑着想。

    秦家式微, 秦文君手里能用的人脉力量不算多,毕竟她是个女子,若非宫妃这个身份让人高看一眼, 那些剩下的人脉也未必使唤得动。

    可即便有这些, 力量还是太了,发起请求再次彻查当年之事基本不可能,毕竟大家都知道, 首先要保存自己,才去谋划其他,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得不到。

    秦文君想要知道什么事, 不如明韵之简单。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父母会是这般态度,想知道他们情况如何。

    她甚至猜测,或许父母是受到了威胁,不得不如此,又或者……这与她通信之人不是父亲,不过是有人伪造了他的笔迹。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秦文君仍旧心绪繁杂。

    不过,好在还有腹中这个重要筹码,让她不至于折腾自己的身体,在宫人的伺候下,也勉强过着养生的生活,在沈辛来探望她时没暴露出什么来。

    沈辛对于她的感情偏于淡泊,但他在乎孩子。

    尤其这孩子被他亲娘当成可以利用的筹码工具,让他难免心生怜惜。

    有事他都会扪心自问,自己做错了吗?

    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像上辈子那般当做无事发生,他心中并不甘愿。

    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他如此,别人亦然。

    “陛下,淑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亲手做的甜汤。”江文端着汤盅走上前。

    近来淑妃经常往太极殿送东西,有时是汤,有时是糕点,看得出是用心做的,别人是亲手做,不过只是在旁边指挥两声,又或者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两下。

    可淑妃的亲手做却从不掺半点假。

    沈辛吃得出来她的手艺。

    起来,从前的燕翎也不会下厨,只会吃,会使唤别人做她出来的东西,但亲手做的技能并没有获得,那是她在 * 后来的时间练出来的。

    从第一次在他生辰下的半生不熟的长寿面,到后来娴熟地做各种吃食,也不知她在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

    沈辛为什么总对燕翎心软,总护着她一点,除去心中因为某些原因而对她的愧疚以外,就是因为她让自己感觉到了平凡的真实。

    没有苦大仇深的过往,没有高高在上的现在,只是普普通通,却安闲自在的生活。

    那是他所向往却无法追求的东西。

    只是很显然,最近的淑妃有些不对劲。

    倒也并非大事,不过是,送东西送得太勤了。

    往往妃嫔往他这里送东西,都是为了刷存在感和好感,为了讨好,为了争权夺利。

    淑妃的反常让他难免往这方面想。

    他并非觉得这有错,也并非无法接受,曾经他能接受微生青如此,自然不会觉得其他人不能。

    可是燕翎不一样。

    她不应该改变。

    她不该被这里影响同化。

    一时间,沈辛竟不知究竟是上辈子那般将人困于合欢殿一辈子好,还是这辈子让她被环境影响更好。

    “呈上来。”

    甜汤果然甜,只是于沈辛而言,却宛如隔绝享受的纯味觉。

    他只尝到了甜,没有幸福和喜悦。

    “库房里有些白色暖玉石,让内务府按照这个样式做出来后,给淑妃送去。”沈辛将刚画好的图纸推就去。

    江文收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临走之前,江文又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停下问道:“陛下,内务府上报,湖州干旱,今年收上来的胭脂米不足去岁一半,不知陛下有何意见?”

    沈辛不欲处理这些琐事,却也知道他为何这般问,“给够皇后宫中,其余紧着贵妃。”

    “是。”

    江文出去后轻轻一叹,也不知在叹息什么。

    得空时,他去沉香殿陪江盈袖用饭,饭间便聊起近日之事。

    两人都有分寸,知道什么能,什么不能。

    “以后少来我这儿吧。”江盈袖笑着道。

    江文略微蹙眉,试图些什么,就听她继续道:“不然别人怕是要怀疑我在宫中结党营私,凭白添不少麻烦。”

    江文沉默了。

    良久之后,才听他缓缓道:“因为怕麻烦,连亲人都不能见了吗?”

    “姐姐不过区区美人,一不争宠,二无子嗣,于我走得近又有何碍?”

    着,他目光定定地在江盈袖身上盯了片刻,“还是……姐姐你想要做什么,才要千方百计与我撇开干系?”

    江盈袖并未言语。

    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江盈袖发走宫中仅有的几个宫女,姐弟二人坐在桌前,相顾无言。

    “文,你,我当初被殿下收房,是幸还是不幸?我爱他吗?他爱我吗?”

    江盈袖着便怔怔笑了起来,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边,从那没受伤的半张脸看,也算动人。

    笑容非嘲非喜,很纯粹,似乎是想笑便笑了。

    “我年岁大了,便是嫁人也寻不到什么好人,比得上 * 殿下更是不可能。”这么多年,她还是喜欢称曾经的沈辛为殿下,那是她守护了十多年,也互相陪伴十多年的殿下。

    “可我若非做他的妾,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更不会为了救他而毁了自己。”她抚着自己脸的手在轻微颤抖。

    都容貌不过是层皮囊,可就是这层皮囊,让她连自己看这张脸都觉得害怕且恶心。

    她不恨沈辛,没人舍得恨一个相伴长大,且对自己真情实意的孩子。

    可当这一切不过是虚假的,她自以为的心甘情愿的牺牲,不过是别人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无所谓的东西。

    她又凭什么不能耿耿于怀?

    江盈袖确实舍不得责怪怨怼沈辛,不仅仅是因为男女之情,事实上,她对他,为姐为母的慈爱远远超过了简单脆弱的爱情。

    爱情需要呵护,需要互相付出才能维持,可父母对子女的爱,却不需要任何回报。

    江盈袖对沈辛便是如此。

    可她的心里,不能只有沈辛。

    江文知道,江盈袖骨子里是个坚强的人,而坚强的人,往往有一个强大、包容、却又执拗的内心。

    他服不了对方。

    “其实,若是你不喜这皇宫,大可以同陛下,他一定会同意放你离开,外面的世界很广阔,你还年轻,有很长的时间欣赏更为广阔的美景,何苦在这宫中凭白蹉跎?”

    江盈袖却笑着摇头,“天下何处不牢笼?”

    “幼年在家里,肚子都填不饱,受困于‘饥饿’,入宫做宫女,受困于‘权势’,去护国寺,受困与‘律法和人情’,入宫做妃嫔,受困于‘爱’,若是出宫,必然受困于:礼教与社会‘,算来算去,还不如做妃嫔,好歹困住我的,是我喜欢的,在意的,心甘情愿的。”

    种种牢笼,都逃不脱两个字——命运。

    作为一个卑贱的下等人,江盈袖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宠爱,不配得到偏心。

    唯一配拥有的,就是她自己。

    盈袖盈袖,盈香满袖,可在她的人生里,从未有过香味,有的不过是阴沟里泥沼污水腐烂的味道。

    当沈辛来到合欢殿时,远远便听见了殿内燕翎咳嗽的声音,还有宫女劝喝药的声音。

    他走进去,便看见燕翎躺在床上,沈翕的床就在旁边,的婴儿早已入睡。

    “怎么病了还下厨?”沈辛声道,显然是为了不惊动睡着的沈翕。

    燕翎目光更喜悦温柔了几分,“也没做什么,有她们下手,又不累,就是想做给你吃。”

    沈辛撩起衣摆在她床边坐下,“近日可是因换季身体不适?”

    燕翎垂眸随意点头,不敢太医她是思虑过多,才影响了身体健康。

    “现在早已入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不心着凉,不过不碍事,太医停正常的,吃几服药便能好。”

    “那就好好听太医的叮嘱,不要耽误身体。”沈辛伸手试图扶上她额头探一探温度,随后手却僵停在了半 * 空中。

    “陛下?”燕翎询问。

    沈辛讪讪收回手,面上的表情有些勉强。

    因为他突然想到,似乎从不知何时起,自己就再未生过病。

    上辈子汤药不断,重生以来却几乎没喝过。

    上辈子他的身体无预兆且无缘由地逐渐变差,直至死亡。

    这辈子却身体康健,毫无病弱早亡之相。

    若其中没有原因,他就不叫沈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