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手中的茶杯飞出， 最终砸在明韵之的头上，温热的清水淋了明韵之满头满脸，她下意识闭上眼， 却并未躲开， 任由那杯子和自己的头相撞，砸成了碎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沈辛声音平静， 明韵之却能听出其中压抑着的怒意。

    她并不意外，沈辛对她再宽容，她所的话也太过大逆不道。

    可她也并未退缩，她不顾头上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坚持磕了个头，随后微微仰头看着沈辛， 坚定道：“陛下， 请放我离开吧。”

    “韵之愿意归还明家从陛下手中得到的一切。”明韵之继续道。

    他给明家的都拿回， 而她也离开皇宫， 让一切都退回原点， 他依旧做他的皇帝，而她，将带着明家离开这里， 回到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他们两不相欠， 再无瓜葛。

    沈辛深吸几口气，负手紧握，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 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明韵之，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又当朕是谁？以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吗？”

    他侧身后退， 转过身去，不愿意让明韵之看见自己的表情，虽然他没看到但他也知道一定很难看。

    明韵之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我从未将陛下当成是随便的人，也并未没将皇宫放在眼里。”

    顿了顿，她继续道：“但是陛下，你我都知道，这其实都是一个错误，我于陛下而言，更多意义的恐怕只是’登基途中的助力‘，意在辅佐，如今陛下已经不需要，既然如此，宫中有没有一个明贵妃也并不重要。”

    她轻笑一声，“陛下，其实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我……亦或是其他人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你只是不愿意放手，不愿意失去我对你的偏爱。”

    就像一个孩子，握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愿意放手，不愿意失去，可这个世上，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在失去。

    当那样东西不愿意留下之时，他再抓紧，也毫无意义。

    “就算我继续做着这个贵妃，可心不在这里，心中偏爱的也不是你，这样的留下，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沈辛的手仍然颤抖，甚至连身体……乃至内心都在不停颤抖！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果然，看得最清楚的，往往是最置身事外的。

    这是不是也明，她是真的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沈辛扯动嘴唇，却连露出一个表情的力气都没有。

    自重生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来自内心的颤动。

    他想开口留人，却不出口，因为这样心翼翼求人留下的模样太难看了，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自己，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他不允许。

    “韵之……”他喊了一声，却不知道什么。

    她的还不够清楚吗？她的意思还不明确吗？

    “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沈辛轻嘲一笑，却是自嘲。

    明韵之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温柔，像看一个相处 * 多年的爱人，也像看亲人友人。

    “是，韵之仰仗陛下的宽容，韵之知道，陛下是个恩怨分明的好人。”

    她对沈辛很了解，一直以来，她看得清，自然也了解得更清楚，知道即便沈辛不同意她的要求，也不会拿她如何。

    了，答应了便是恩典，不答应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那就什么都没有。

    明韵之仗着沈辛的宽容，任性了这一回，赌了这一次。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他？”

    沈辛转身看向她，双目认真而坚持，“你我也相处多年，你就……没有半点不舍？”

    怎么会没有呢。

    明韵之垂下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并非草木，孰能无情。

    何况沈辛又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君王。

    他睿智，有手段，无论是样貌、心性还是性格，明韵之都很喜欢。

    这些年来，他对她也很好，虽有政治矛盾，但两人都能理解接受。

    如果非要嫁入皇室，那再没有比沈辛更好的选择。

    可这一切都要一个前提。

    没有萧瑾，没有她经历的青梅竹马、两无猜的少年时光。

    她体会过更美好的感情，感受过另一个人纯粹到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的爱意。

    再面对沈辛的情意，虽也感动，却又觉得缺了些味道。

    若是萧瑾好好的，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那她也无所谓，大概会认命，会好好待在沈辛身边，做他善解人意从不惹他烦的明贵妃。

    可是他没有。

    作为萧瑾没有。

    变成明瑾之后也没有？

    他的人生将面对一个一无所有的荒芜未来，其中没有任何色彩，没有半点温暖。

    她选择他，也并非是因为她更爱他，而是因为，他只有她了。

    “陛下，您坐拥天下，富有四海，韵之于您不过是一份锦上添花的慰藉，可于他而言，却是此生全部。”

    从前她曾偏心沈辛，可如今，她却想偏心明瑾之，亦或是……萧瑾。

    她喜欢沈辛，却爱萧瑾，就像沈辛能同时喜欢其他人一样，这并不奇怪，也没什么可的。

    能够计较的不是心，而是心里决定的选择。

    “您不需要我，可他需要。”明韵之认真道。

    理由如此简单，简单到沈辛竟然没有理由反驳。

    他看着明韵之，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心意。

    良久，才像是坚持不住一般偏过头，“从来不知道，原来朕的贵妃竟然如此能会道。”

    他平复心情，忽然觉得刚刚那个忍不住像孩子竞争争论的自己异常可笑。

    清晰的事实摆在眼前，前世若是明瑾之没有死，自己大概也留不住她吧？

    沈辛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当人想要拥有一样东西时，他能不能拥有，并非取决于人，而是取决于那样东西自己。

    他当然可以坚持留下人，可就像明韵之的，没有真心的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明韵之作为臣的敬意让她不会恨他，可也仅仅如此了。

    沈辛起身要离开，他不 * 想再留下来，帐篷明明很大，他却觉得无比窒息。

    明韵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最后喊了一声，“……陛下！”

    沈辛想什么，却没找到能的话，脚步停驻片刻，又继续抬步离开。

    看着人消失，明韵之有些虚弱的身体才支撑不住一般跪坐在地。

    她看了看地上杯子的碎片，伸手将它捡起来，杯中温水已经成了冷水，她却还记得，这是沈辛为她倒的，甚至怕她烫到，还放在凳子上冷了好一阵。

    几年时间，两人相处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回忆，沈辛很忙，却也为她做过不少，生辰送礼不算什么，可像穿衣化妆盖被倒水喂药这样的事却在一点一滴中入了她的心。

    或许是因为长大的环境和经历，沈辛私下对放在心上的人时，不像是个帝王，太亲近随意，像寻常夫妻。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如今主动放弃，又如何不心痛。

    面对沈辛时，她要表现自己的决心，不能露出半分异样，可当没了沈辛，她却再无法忍耐心中压抑的伤感。

    泪珠垂落，明韵之却只是用衣袖一抹，便没了踪迹。

    再不舍，她也做了决定，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自己选的路，自己就要坚持下去，不能后悔。

    明韵之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用手帕包住丢进废物篓，又坐在镜子前，将头上的首饰都取下，衣裳也换了更简洁朴素的。

    宫女从外面进来，上前帮她梳妆，一不心一根贵妃品级才能用的金钗落在地上，宫女忙不迭捡起来，“还好没摔坏。”

    明韵之缓缓露出个苦笑，淡淡道：“或许……以后也用不到了。”

    宫女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满脸茫然。

    怎么会用不到呢？

    她们娘娘可是救了陛下呢，就算日后犯了什么错，也会看在这事的份儿上宽大处理吧？

    沈辛回到自己帐篷，负责审讯被抓刺客的将军前来汇报审讯情况，却在门口让人向里面通报的时候收到了他们皇帝陛下的一句“滚”！

    将军一脸莫名，声冲着守在外面的江文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江文端着一张公式化的笑脸，表示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想到陛下是从贵妃那里回来的，只怕是贵妃做了什么惹他家陛下生气了。

    至于究竟什么事惹到了陛下，他也没跟着，是真的不知道。

    过了不知多久，将军还是没收到传唤的消息，等不住，继续去看守那些刺客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再审讯出什么消息来，也好让陛下问起的时候能少冲他发气。

    沈辛独自在帐篷内，许久都没什么声息，让江文有些不放心，虽未得到传唤，他却悄悄从帘子往内看去，却见沈辛正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定定看着某个方向，手心握紧，鲜血一滴一滴从中滴落在地毯上，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陛下！”江文迅速进来，上前便要查看沈辛的手，沈辛并未反抗。

    江文将其 * 掰开，只见手心是一块碎瓷片，已经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

    在江文慌忙拿药粉要上药时，却听沈辛轻声道：“江文，你，我是不是不配拥有，不值得被爱？”

    江文手上的动作一顿，“陛下何出此言，您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天下万民皆爱戴您。”

    沈辛摇头轻笑，“他们爱的是是皇帝，不是沈辛……”

    可他比起皇帝，更想做沈辛。

    只是这个天下，乃至天下所有人，好像都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