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谢慈仙骨
“头发?”叶湛英走回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一丝一缕的不正是白色头发吗?
他弯下腰从黑水之中捞出那一缕头发,白色的头发缠绕在他指尖, 在白发的另一端坠着一块拇指大的皮肉。
那皮肉的血早已被黑河冲干净, 只剩下腐蚀后的一零星没有血色的皮。
叶湛英没有话,他忍不住看向了司迦。
他和她都很清楚,这白发或许是谢慈的,他的头皮都被腐蚀只剩下这么一零星,那他……
她心碎吗?
可他没有从司迦脸上看到丝毫表情, 她像在看着一块衣服布料,只是了一句:“看来就在这个方向。”
她冷静到绝情,让叶湛英困惑, 她到底为何下来救谢慈?
“退开。”司迦让他退开,握住了手中的法剑。
不等叶湛英再阻止她, 一道雪白的剑光已从剑鞘中跳跃而出,铮然斩下。
一剑眼前的山脉轰裂,碎石纷飞。
叶湛英慌忙后退,司迦的另一剑已再次斩出。
这一剑整条暗河都在动荡。
叶湛英听见轰隆隆的水流声, 脚底下的黑水在碎石之中越流越剧烈,是黑海再次决堤了?还是山脉要二次坍塌了?
“伽林!”他伸手想要阻拦司迦。
可第三剑雷鸣一般斩下, 这一剑宛若天雷劈斩透了眼前的山脉, 将叶湛英震的连连后退, 仰身跌倒在黑河之中,汹涌的黑河迅速淹没他、将他推起,无数的碎裂山石砸下,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只匆忙抓住身侧的山石, 抬头去找司迦。
幽暗的黑河被剑光照亮,司迦就站在崩裂的山石之上,足尖一点,迎着崩塌的碎石冲了过去。
叶湛英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水推着,曾经被她挫败的感觉灭顶而来。
明明这一世他是比她强千百倍的大乘期剑修,明明她一直在他的宗门、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
可为什么她依旧让他感受到挫败?
叶湛英想不明白,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着了火一样恼怒,他抓紧山石用力将自己从汹涌的黑河中挣脱出来,朝着她追了过去。
踏过劈斩开的山脉,越往前黑河水流越大,光亮也越强烈。
叶湛英原先以为那光是司迦手中法剑的光,可追近了才发现那光在司迦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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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迦寻着黑河中的白色发丝一路往前掠去,竟是找到了黑河的尽头,就在光的源头。
她停下来,眼前是黑河的尽头——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壁立在眼前,而这黑色山壁中竟如同大树一样长出了数不清的白色根须,发光的正是那些白色根须。
司迦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白色根须发着光,一大半深深的扎在地底,让那座巨大的黑色山壁牢牢的长在地下,如同大坝一样堵住黑水。
可有一少半的根须被切断了似得,飘荡在黑河中,失去了牵绊山壁的力量,黑水就从那飘荡的根须下涌出。
这里就是黑海泄露的源头吗?原来黑海是用这块山壁堵住的?那山壁下生出的白色根须是什么?
司迦站在巨大的山壁下,像一只麻雀般渺,白色的根须微光盈盈,交织出一片光海。
叶湛英停在她的身侧,蹙眉看着山壁下被冲断的根须,和根须下冲塌的漏洞,了一句:“果然是这座碑出问题了。”
“这是碑?”司迦侧头看向叶湛英发现他没有丝毫惊奇,仿佛他早就知道这里存在着这些。
“是。”叶湛英回答道:“这是上古神女留在魔域和九州之间的界碑,我的师祖曾经魔域想方设法挖通了黑海,黑海泄露过一次,天帝用这座界碑填入黑海、堵住了泄露处。”
是吗?
谢慈怎么没有讲过?
“那这些白色的根须呢?”司迦用剑鞘拨了拨缠缠绕绕的发光根须。
叶湛英却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不回答?
司迦再次看向他,他却盯着飘荡的根须了一句:“下面是什么?”
“下面?”司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刚刚被自己用剑随意拨开的白色根须之下、一股股冒着黑水的漏洞缺口中,有个什么东西在飘荡。
像一截白色的木头。
叶湛英走过去,弯腰拨开那些缠绕的白色根须,一只手突然被黑水冲到了他的眼下。
是手,不如是没有皮肉的手骨。
这是……
“拉出来。”司迦的声音忽然响在他脑后,冷得没有一丝语气。
叶湛英握住那只手骨,轻轻往外拉扯——一股股黑沙随着白色根须一点点吐出了一只手臂、然后是半边身体……
等叶湛英全部拉出来,他的衣袍已全被黑水浸透,他奇异的感觉到了冷,那冷并非来自体感,而是来自司迦。
司迦看着他将那具已经没有皮肉的白骨放在她脚边的山石上,看着白骨之中的一根骨头奇异的在发出微光,白色的微光。
她慢慢蹲下了身,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根发光的骨头——那是脊椎骨旁的另一个脊骨,如同玉一般发着温光的骨头。
“这就是仙骨,对吗?”她连语气都是冷的、静的。
叶湛英看着她,慢慢开口回答她:“是。”仙人降世,仙骨灵胎,会比寻常凡人多出一根脊骨,那根就是仙骨。
不朽、不腐、不化。
只是这根仙骨,是后天形成的,所以只有半截。
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了摸那根玉一样的仙骨,喃喃:“原来他没有骗我,他的仙骨是还没有恢复好。”
原来,这就是仙骨。
原来,上一世他就是剃掉了这根仙骨,解开她的封禁。
何苦呢。
司迦手指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很冷,她问叶湛英:“他死了吗?”
叶湛英迟疑了片刻:“他不会死,他是仙人降世,身死灵也不会死。”
“是吗?”司迦抬起眼平静的看了看他,问道:“那他的灵呢?”
叶湛英看不懂她,她若是有一点在意谢慈,看到他变成一具白骨,怎么会这么平静?
可若她不在意,她又何必下来救他,管他的死活?
“应该在界碑下。”叶湛英猜想,告诉她:“这里是上流,他不可能是被水流冲过来的,只可能是他一路走上来,将自己填下了界碑的缺口下。”
司迦抬眼看他,她不明白,谢慈是想用肉体之身堵住缺口?这不荒谬吗?
叶湛英被她的双眼盯着,终究是开口:“你不是问我白色根须是什么吗?是他。”
“谢慈?”司迦吃惊地皱住了眉头。
“是太初宗师祖谢慈。”叶湛英告诉她:“百年前这座界碑曾松动过,那时谢慈还是太初宗的师祖,他以法身填入界碑之底,生出灵须将界碑牢牢钉死在这里。”
百年前……
司迦听的无法展开眉头,是在她挖了谢慈心之后吗?是她记忆缺失的那一段吗?
她为何毫无印象,而十二仙宗竟也无一人提起过这件事?
“除了我,无人知道此事。”叶湛英对她:“我不知道他为何要隐瞒此事,但是我亲手将他送入界碑之底。”
白色的根须飘荡在他膝边,如同谢慈的发丝。
当初他亲眼看着谢慈的法身化作千万根须,牢牢守在界碑之下。
“他的灵体在界碑下守了百年,不知为何他借着一名同门同性的已死弟子重生了。”叶湛英依旧看着她,现在他明白了谢慈为何重生,是因为伽林还活着。
谢慈将伽林藏在太初宗,才来做这些,他的重生是因为她的苏醒。
“我想这次黑海泄露是因为魔物找到了他的法身,附体在他法身中,离开了界碑。”叶湛英在见到她带出去的那具身体时,就猜测那或许是谢慈的法身。
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
司迦静静听着,却一点相关的记忆也没有,谢慈做这些的时候她昏睡在太初宗吗?
这断掉的白色根须,是因为谢慈的法身被带出了界碑。
所以,谢慈这一次还想用自己来守住这座界碑吗?
忽然之间,司迦佩服起谢慈,肉身填黑海、孤零零地守在黑海下百年……身为天帝他几乎无可挑剔。
慈这个字,那么贴切。
但她不是,她自私、狭隘、她既不爱九州、更不爱十二仙宗。
“要怎么把他的灵体找到带出来?”司迦问叶湛英。
她还是要带走他的灵体,让他活着,解开她的封禁,救回白玉奴。
之后,他做什么,她绝不再插手。
叶湛英看着她,心中涌动着不出的吃惊,她无疑是自私的,但他亦是。
他此生只求剑问剑,他的道就是剑道,其他的苍生、剑宗,其实他毫无兴趣。
可他没有她这么坦荡,他坐在师祖的位置,尽可能地像个师祖。
而她,依旧和当初一样,她想做什么,便是天下人阻止,也会杀尽天下人去做。
“你若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她:“你是十二仙宗的仙师,自然要为仙宗为九州考虑,我明白。”
她干脆从那山石上跨入黑河,要自己去找。
明知现在能够堵住黑海,避免浩劫的做法是将谢慈的法身带回来,让谢慈的灵体与法身融合,再次守住界碑。
但叶湛英看着她埋进黑水里的双腿,还是伸手一把托住了她,“你不明白。”
他手臂下滑,托住她的腰将她托离黑河,抱上了山石。
她不明白,他将她当成毕生唯一的对手,闭关百年只为击败她,她是他的执念、心魔。
可她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他仿佛只是她漫长故事里的一个配角。
她的腰是柔软的,肌肤是冰冷的,和无数次梦魇里的触感那么不同。
叶湛英抬眼望着她,“我会带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