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八 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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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湛英疯了!

    司迦好不容易挣脱叶湛英的束缚, 赶到海边,发现整个海岸全是叶湛英设下的结界,一艘泊在岸边的船忽然灵力冲天, 如同爆炸的烟花一般将海面推得动荡, 将其他船齐齐推开。

    这灵力……是谢慈的?他出事了!

    “司迦!”岸边有人朝她奔了过来,远远喊:“别过去叶湛英在船上。”

    司迦扭头看见远处的慕少姝,他身侧是谢元真和其他十二仙宗的人,就是他们将谢慈带走了?

    既然带走为什么又将他一人留在船上!

    司迦心中的怒火滔天而起,猛然拔出法剑, 扬手劈斩开面前的结界,结界陡然裂开,剧烈的海风和灵力涌向她, 她逆风冲了进去。

    “司迦!”慕少姝的声音被风吹在身后。

    她眼中的红光像火焰一般燃着,足尖在海面一点, 凌空踏上了那艘船,她的心是提着的,她生怕自己来晚了。

    叶湛英在客栈前拦住她,她没想到叶湛英只是给她下了束缚结界将她困在原地。

    叶湛英是冲着谢慈来的。

    司迦冲入船舱, 浓烈的血腥味和溃散的灵力冲的她心跳凝滞,她来晚了吗?

    她看见地面上的血, 这是谢慈的血吗?

    她顺着那血迹一步步往里走, 终于她在右侧的窗户下看见了谢慈。

    那一瞬间, 血液倒流,她的心被抽空一般不跳了——他的胸腔一下被整整齐齐的剖开了,撑开的皮肉如同扶桑花一样垂在他胸口。

    那么多的血从谢慈的身体里流出来,流满棕色的地面,将她的裙摆染透, 一个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他靠在墙壁上苍白的如同一张漂白的纸,连唇也是没有颜色的,只有胸口以下被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他毫无生机的抬起头望见她,没有血色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司迦……”

    他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可司迦只盯着他的被割开的胸口,听见自己喉头发抖地问:“他呢?白玉奴呢?”

    她不敢想不敢问,白玉奴有没有活着?他被叶湛英剖了出来是吗?他……他彻底死了是吗?

    谢慈虚弱至极地喃喃:“叶湛英带走了,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他……”

    没能保住他,白玉奴死了对吗?彻彻底底地死了对吗?

    司迦心底里那么一零星的希望全部被熄灭,她身体里没有一丝丝温度,她掌心里一片冰冷,无法控制她的怒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随便跟那些人走!”

    为什么?明明马上就可以救回白玉奴了,明明她告诉他在那里等她,为什么还要跟谢元真走!

    她心中那股火那个魔全部涌上来,她愤怒的问他:“为什么不跑!你明明知道如今的你不是叶湛英的对手,你明明知道白玉奴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你要为了救其他人留下来!”

    谢慈眼睛里许多东西死去,他想告诉她白玉奴还活着,他已成了人胎,可是他什么也不出口,喉头里的鲜血堵着。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尽力去爱她,去成全她。

    可她仿佛从来没有看到他,看到他的爱意、他的难过、他的伤、他浸泡满她双脚的鲜血。

    哪怕问一句,也没有。

    他浑身疼的厉害,每寸的呼吸都是疼的,他望着她,眼泪先流进被血染头的散发中:“那你为什么明知我无法对抗叶湛英……还要将我们的行踪告诉司厌?”

    为什么呢?

    他不想这样问她,这样的话问出口,他都在担心她难过,她伤心,可是她会吗?

    “难道你不知道叶湛英会找来吗?司迦。”他轻轻掉着眼泪,她知不知道在她答应与他一起来蓬莱州时他有多么开心?

    他以为,这是一场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美梦,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是他们的私奔。

    他只是希望做一场梦而已,可是她连这也不肯。

    司迦的双眼变的冷硬异常,“我当然知道,是我让司厌将行踪透露给叶湛英的,因为叶湛英将他和白羽行她们全部囚禁了!我若不透露行踪,他们全部会死!司厌已经被重伤失去了所有修为!”

    原来是这样。

    谢慈望着她,哭着哭着轻轻笑了,那笑里全是眼泪:“我明白,我懂得,不能连累其他人……可是司迦,为什么所有人的安危都比我重要?”

    哪怕他为她结灵胎,哪怕他为她丢下门派,丢下一切,自私地与她叛逃,她也从未为他改变过半分。

    她在意之人的安危比他重要,就连林枫的安危也比他重要。

    为什么她的心,他怎么也暖不热?

    他再忍不住将鲜血吐了出来。

    司迦冷硬的脸有短暂的惊慌和心软,她想蹲下身去扶他,可背后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那声音微弱至极,像只羊羔一样。

    司迦猛然转身,看见叶湛英站在船舱门口,他衣袖上沾满了血,怀里用衣袍包裹着一个微弱啼哭的婴儿。

    那婴儿紧紧攥着手掌,掌心里散发出幽微的蓝光。

    那是……无上菩提心!

    这婴儿是……

    “还给她。”谢慈游丝一样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他双臂撑在地上,盯着叶湛英:“把白玉奴还给她……”

    真是白玉奴。

    司迦盯着那衣袍里那么柔软羸弱的婴孩,上前一步又停下,她怕叶湛英伤害怀里的婴孩,他才那么点大,掉在地上就会断气的羸弱。

    “叶湛英,你想要什么?”司迦问他,他现在就像个病态的疯子。

    叶湛英盯着她,一直在盯着她,任由怀里的婴孩哭着,原来这真的她爱的人。

    她爱的不是谢慈,是她曾经封印在剑鞘之内的那缕幽魂。

    她为了这个幽魂一世走火入魔,灵海尽毁还不算,这一世又为了这缕幽魂放弃恢复灵海的机会。

    她怎么能放弃她的剑。

    “伽林,我一直在等你。”叶湛英声音又低又沉,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她:“等你复生,等你恢复灵海,我将你留在剑宗,夜夜陪你练剑,你却为了一介凡人放弃恢复。”

    她不知道,她从不知道为了等她,他困于心魔多么久。

    房中的花、她爱的布置……他知道她所有的喜好厌恶,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对手,唯一的执念。

    她根本不懂。

    “我要你恢复灵海,与我比试。”叶湛英抬起手中的剑,指向血泊中的谢慈:“剔除他的仙骨你就可以恢复是不是?”

    他全部都知道了。

    司迦没回答,只看着他怀里的婴孩。

    而他突然将手中剑朝她丢来,那剑漂浮在她眼前,他对她:“用我的法剑亲手剔除他的仙骨,伽林。”

    他只是想让她做回曾经的伽林,恨他也好,至少恨能让她正视他,不会忘记她还有他这个敌人、对手。

    他:“恢复能力,杀了我吧。”他将怀里的孩子朝她伸了伸,“做回伽林击败我,你就可以拿回他。”

    疯子。

    司迦盯着那孩子,盯着叶湛英,在他的眼睛中看见一片赤红,他是疯子,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不能再丢下白玉奴了,这是他最后的一世,他已经没有下一世了。

    司迦抬手握住了叶湛英的法剑,转过身去。

    法剑嗡鸣如鹤泣,碧蓝的光映照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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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慈看到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朝他走过来,那双眼里有痛苦、有愤怒,却独独没有心软和不舍。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在剑光之中仰头望着她,泪水滑进发鬓中:“你要亲手剔除我的仙骨吗?”

    她眼眶发红的:“谢慈你的天君,就算你失去仙骨也可以回天界可以重来,可是他不能……”她喉头有些哽咽,“他曾是天界的仙君,甘愿放弃一切随我去历劫,一次又一次的历劫,他在那些劫难里死了近百次,他已耗尽他转世的机会,只剩下最后一缕幽魂,他没有来生转世了……”

    她竟是坠下了眼泪。

    可谢慈知道,这眼泪不是为他而流,是为白玉奴。

    他脑里残存着白玉奴的记忆里,是他们之间的一次次历劫,白玉奴为了她一次次地赴死,直到灰飞烟灭。

    是啊,白玉奴只剩下一缕幽魂,这是他最后一线生机,她一定要救他。

    可是他呢?

    谢慈多想告诉她,他也想有人能救他。

    她落着泪,可手中的剑没有一丝犹豫——一剑捅入了他的脊背。

    他痛的趴在地上,听见她:“是我骗了你,恨我吧。”

    那剑割开他的脊骨,剔除他的仙骨。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白玉奴残存的记忆——刚做仙君的白玉奴照顾着昏睡的神女,一日日陪着她,他看到她在昏睡中的眼泪。

    他找到曾经的天帝,用自己的仙籍、天道来交换去神女的劫数里唤醒她,陪伴她。

    天帝告诉他,神女的劫数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没有人能拯救神女,她的灭世之能来自于这些结束,他若去了,死在劫数里就将永生永世困在神女的劫数中,直到灰飞烟灭。

    他还是去了,他本可以离开自保,不必死在那无关于他的劫数里,可他还是一次次为她而死。

    直到灰飞烟灭。

    司迦在漆黑的夜里捧着那一缕幽魂,喃喃:“我一定会救你,命数已尽我就为你借命数,天道尽毁我就找天君渡你。”

    找天君渡他。

    突然之间,谢慈明白了神女与他的那个赌——“你随我一起去我的劫难中历劫,若你能渡过此劫,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明白了,为何那么巧就找到了与他八字吻合的将死之人白玉奴。

    明白了,她为何从未动摇过要救白玉奴。

    因为,她从苏醒那日开始,就计划着要天君渡他。

    白玉奴没了肉身,那就让天君来重塑肉身。

    白玉奴没了命数,那就让他流淌着天君的血脉,成为仙骨灵胎命格。

    原来,她从天界见到他那日起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谢慈挣扎出最后的一口气,从血泊中抬头问她:“结灵胎……结灵胎是你早在天界就……想好的吗?”

    她的眼泪掉在他脸上,她终究是闭上了眼,一剑斩断他的仙骨。

    “我原本只想取你的心救他……”她在刺目的白光中回答他:“若非一切从来,若非你封禁了我的灵海……你不必受这么多罪。”

    是吗?

    谢慈倒在血泊之中,原来这些苦这些难,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心,皆死在这一刻。

    远远地,扶桑树上的许愿红绸被风吹动。

    死掉的还有他去蓬莱州的虚幻美梦。

    许愿红绸吹开,上面炭笔写着的字迹还是崭新的——祝司迦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