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薇没有立即回答杨石的疑问, 而是把目光落在他指间夹着的香烟上：“学长，你平时也不常抽烟，现在怎么突然抽起来了？”

    “啊, 不好意思，如果介意我这就掐掉。”杨石的手指动了动, 算灭掉香烟。

    “不用不用。”宁薇摆摆手, “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

    杨石的身上没有明显的烟味, 显然不是老烟枪。

    虽然黎雅的死很突然, 但他们的关系一般，或许会唏嘘，但不至于特别伤心。至于社团，虽然知道会受到舆论影响，但只要案件告破, 也不会造成过多负面损失。

    杨石见宁薇不介意, 这才道：“其实我就是抽烟提神, 大概昨天认床没睡好, 再加上看了一上午本子，总感觉脑子昏沉沉的。”

    “吃完饭就这样了吗？”宁薇语气关切地问。

    “没。吃完饭就是有些犯困, 后来午觉没睡够就被叫起来，这才脑子沉。”

    宁薇看着杨石，认真道：“我建议你做一下血药浓度的检查——你可能被下了安眠药。”

    杨石的手一抖, 蓬松的烟灰落下, 烟头露出亮红的火星，差点烫到自己的衣服。但他却无暇顾及，而是疑惑地问：“你是怀疑我午饭里被下了药？怎么可能，那时候雅人都不在了，迷昏我有什么用？”

    宁薇：“为了出一个时间差。你这一上午的时间其实都是通过路景年得知, 而且你并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所以也不会察觉到被偷走的时间。”

    “我还是不明白。”

    宁薇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不明白也无所谓，我也只是推测。但你已经在怀疑安眠药的问题了吧？”

    杨石被戳中心事，的确，当怀疑的种子埋下，他再仔细回忆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些情况很奇怪，只是想不明白具体原因。

    余眠道：“那我们现在去找警方明情况，做检查吗？”

    宁薇摇头：“我们目前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且如果是杨学长自己吃药，陷害路景年呢？查案是讲证据的，可不是剧本杀里凭借直觉投票。”

    当然，宁薇没有的是这毕竟是副本，协助警方破案和靠自己在警察之前破案的得分显然是不一样的，分享线索给警方，那不是自己增加副本难度么？

    被宁薇否决后，余眠就没了主意：“那怎么办？”

    宁薇：“检查还是要做的，不过可以先去医院做。杨学长不是重点嫌疑人，身体不适去医院总是没有问题的。”

    最后，余眠陪着杨石去最近的三甲医院做毒物检定，因为他有吃饭，宁薇也不确定结果还是否准确，但如果结果是阳性，至少可以作为辅助证据。

    此时搜查垃圾桶的刑警已经完成工作，把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物品都封装起来，不过其中并没有失踪的手工饰品。

    管明旭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宁薇向民宿大门走去，落下一句:“找关键性证据。”

    宁薇要找的东西就是失踪的银饰。

    既然是DIY手工制作，那么饰品内的秘密牌不定就是与路景年有关，或许是黎雅在送礼物的时候提了一嘴，又或许他本身就听过那家店的特点。现在找不到吊坠，也侧面证明是被凶手特意藏了起来。

    宁薇和管明旭上到二楼，管明旭问：“我们要去哪里找？没有房卡，我们也进不了别人的房间。”

    “去公厕。”宁薇走向走廊尽头，目标正是之前发现菜丝的男厕所。

    “但我们之前已经找过了啊，厕所空间就那么大……难道是在通风管道里？那也太高了，还得要□□。”

    宁薇：“是有可能在管道里，但不是通风管道，而是下水管道。”

    “下水管道？洗手池的下水口太，塞不进去……等等！”管明旭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你的该不会是厕所的下水管道吧？”

    *

    二楼男厕所里，管明旭对着厕所坑，表情一言难尽。

    “真的要掏厕所吗？”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当然。”宁薇面不改色，“这是最有可能的了。厕所下水管都有S形弯道排水设计，银饰比较沉，不一定会被冲出弯道。”

    管明旭蹲下身，但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干掏厕所的活。

    “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就我来。”宁薇等得不耐，再拖延下去，还不如她自己动手。

    管明旭忙应：“我来，这就弄。”

    刚才是他自告奋勇表示这种活不能让女孩子做，现在退堂鼓可就太跌份了，何况是在宁薇面前。虽然画面不美好，但也是一个表现机会。

    管明旭深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手向厕所的下水口伸了过去。

    冰冷的水漫上手腕，管明旭咬着牙在管道里摸索。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但也因为那一戳，物品又被他往前推了一点，他的手长度有限，再也摸索不到。

    管明旭抽回手，转头对宁薇道：“好像的确有东西，但我的手伸不过去了。这种管道设计也不好用工具，如果实在不行，还是联系警方吧。”

    宁薇盯着下水，难道真要跟警方分享么？

    但求助警方必然会影响副本的最终评分。

    思索的时候，宁薇下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突然，她眸子一亮，计上心头。

    “白老师，你会游泳的吧”

    白泽：“……”

    “要不您亲自下去一趟，做个捞？”

    白泽：“……”

    宁薇的想法很简单，戒指形态的白泽完全可以进入下水道，只要把银饰往外推一推，就可以顺利拿出来了。

    白泽从牙缝中挤出：“……我不会。”

    宁薇：“不会也没关系，戒指是淹不死的。”

    白泽：“……”

    宁薇：“你看这个便池，又白又净，是不是很像浴缸一样？”

    “……”白泽继续装死。

    宁薇：“而且放心，我保证不会跟别人您下过便池的。”

    越描越黑，白泽暗暗磨牙。

    本来下管道也只是心理上不舒服，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零碎的副本记忆，比这恶劣千倍的环境也不是没经历过。

    而且为了推动副本，他也责无旁贷。

    但宁薇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就好像是一只顽皮的猫，非要一下下地撩拨着浅眠的老虎。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答应下来。

    白泽敲起算盘：“下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宁薇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怕的。

    “等想好了再告诉你，总归不会比厕所里游泳更难接受。”

    宁薇笑了声，语调轻快：“白老师，你家祖上是不是姓赵啊？”

    白泽不解：“什么意思？”

    “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白泽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不重要的记忆，他想了想，还真的找到了相关内容。但印象中似乎是别人转述的剧情，他并没有真正看过。

    “大概知道一点。”他回答道。

    “里面的赵敏不就是提了三个条件么？”宁薇揶揄道，“所以你要是有这个目的，直就行了，不用拐弯抹角。”

    白泽窘：他不是，他没有，别瞎！

    女主赵敏向男主张无忌提了三个条件，最终抱得男主归。

    但他真的没有撩妹的意思啊！

    “毕竟你底子好，比你长得好看的我还真的没见过几个。”宁薇毫不吝啬地赞道。

    白泽不由紧张起来，心跳微微加速，难道宁薇对他其实有那个意思？

    但他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对方突然捅破，这以后可要怎么相处？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感情的时候委婉拒绝呢？

    “所以给你画眉毛的难度应该不大，别是画眉了，就是全套的妆发也可以。你倒是提醒了我，以后我可以做造型赚外快，有你当模特，肯定会有不少客人慕名而来，到时候还可以给你分红。”宁薇语气认真，似乎真的在考虑日后分红的事情。

    白泽：？？？

    等会，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虽然赵敏提出的第三个条件的确是“一生一世为她画眉”，但应该不是字面上做造型的意思吧？不是吧？

    如果白泽现在是人形实体，那他的表情一定是又羞又恼。羞自己的浮想联翩，恼自己又被宁薇摆了一道。

    宁薇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就是想，空头支票的条件没意义。我们俩也很熟了，真能为你做到的，我也不会推脱。做不到的，我现在答应你也是白扯。”

    “你要是真不想下水，我找工具来就好，之前也是故意逗你的。”宁薇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还挺好玩。”

    白泽：“……”

    他败下阵来，只想赶紧翻过这一篇：“我下水。”

    宁薇这次满意了：“真乖。”

    白泽：“……”

    宁薇正要动手，走廊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退出去查看，原来是贺秋笠。

    贺秋笠见到宁薇吓了一跳，目光在宁薇和厕所的标识上游弋。

    这时，管明旭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与宁薇并排看着他。

    贺秋笠的步伐猛地顿住，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人。

    管明旭衣衫不整（掏厕所搞得），宁薇面上带笑（调戏白泽心情舒畅）……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涌进脑海，让他有点脸热。

    “学长怎么来了？”宁薇问。

    贺秋笠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听警方在厕所发现了蔬菜残留，所以来看看。”

    因为民宿并不是案发现场，警方还不能封锁，因此只是在之前的搜证过程中拍了照片而已。

    宁薇看着贺秋笠，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白老师，你觉得玩家究竟是要和警方竞速，还是和这个编外侦探贺秋笠竞速？”

    白泽：“副本对贺秋笠有倾向，而他的破案进度很可能也超前警方。不过他也是半个警方人，现在做个人证倒是不错。”

    宁薇也这么认为，便把之前关于银饰的推测告诉了贺秋笠。

    贺秋笠没太多想法，带上手套，便尝试着开始掏厕所。

    不一会，他便皱眉道:“我好像也碰到了，但太深，拿不出来。”

    “我试试。”宁薇借了个手套，假装掏厕所，实则放白泽。

    白泽顺着管道向前，果然看到了那个纯银挂坠，他用戒指身体推动挂坠，把链条套在宁薇的指尖上，自己则是等别人不注意后再“上岸”。

    贺秋笠用证物袋把银饰装了进去，隔着袋子检查：“外面看不出什么，不过这家DIY主内部的文字牌，我会提交给警方检查的。”

    宁薇勾起唇角：“不用麻烦，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

    古堡的大堂里，贺刑警用怀疑的目光量着宁薇。

    就在刚才，臭子贺秋笠把这个姑娘带过来，对方已经推理出真相。

    虽然外甥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但在案件方面却是从不马虎，他便将信将疑地按照要求把几个相关的人召集到了一起。就连之前去医院做毒物鉴定的杨石和余眠也已经回来。

    因为有贺刑警压阵，其他人虽然觉得不符合流程，却也没什么。

    毕竟他外甥就经常搞出这种、漫画、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召集所有嫌疑人，现场指出真凶。

    贺刑警看向宁薇：“都在这里了。”

    ——看你怎么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宁薇身上，猜测、质疑、好奇……然而宁薇的神态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她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在人群中央站定。

    宁薇：“死者黎雅是氰.化物中毒，指尖有含毒假血，同时道具组的假血染料含毒且有针孔，是有人刻意下毒。而近期，黎雅和卢川的项目组恰好购置过这种毒物。”

    丁书涵插话道：“黎雅总不会被自己毒死，那下毒的肯定就是卢川了呗，而且他整个上午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作案时间充足。我猜测他是要害安冉，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两人关系并不好。”

    她突然话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刷一点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发现，她却是原地转没有收获，只能在这时候多露露脸。

    卢川正要解释，宁薇却示意他不用着急。

    宁薇开口道：“毒应该是黎雅下的，如果运气好不定还能找到带有她指纹的针管。而她要杀的人也的确是安冉。这一点我想警方已经调查出来了吧？”

    贺刑警点头：“人证物证都比较充足。”

    刚出论点就被推翻的丁书涵有些脸热，只能闭嘴不再乱话。

    宁薇继续推理道：“毒是死者下的，因此她不可能自己品尝有毒的血。而且死者门牙外侧沾有假血，正常人舔东西可不会沾到牙齿上。应该是人死后凶手刻意伪造的现场，让人认为是卢川下毒，黎雅成了替死鬼。”

    “氰.化物起效快，致死量下会即刻死亡。也就是凶手很可能是看着死者毒发并且造成误食的假象。根据死者的心率监测，她的死亡时间是在11点10分到11点20之间。”

    “据卢川所，他曾提醒过安冉下毒可能的问题，但那段时间安冉在进行线索隐藏，因此反杀的可能性被排除。至于卢川则是动机不足。”

    “另外结合我调查到的情况，真正的凶手应该就是你吧？”宁薇抬起手，手掌朝上，指尖对着人群中的某人，“路景年学长？”

    听到宁薇的指证，路景年无奈笑道：“你这推理可跳了太多步骤，我实在是冤枉。”

    贺刑警的额头跳了跳，问自家外甥：“这真的靠谱？”

    他们要听的就是她口中“掌握的情况”，结果这姑娘提到的都是警方已经得到的线索，还缺少推理过程。

    贺秋笠也有些不确定了：“大概吧。”

    毕竟凶手应该是不会找错，但就是手法……毕竟路景年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路景年果然抛出了这一点：“你刚才还凶手在11点10分左右作案，但我在11点半之前根本就没离开房间。外卖情况可查，老杨和安冉也都是我的人证。”

    面对质疑，宁薇从容不迫：“这就要夸你一声设计巧妙，成功利用“错位”的方式出时间差，给自己争取了杀人的时间。”

    路景年：“你别信口开河，我能怎么错位？”

    宁薇转向杨石，问：“化验单大概多久能出？”

    杨石道：“正常要三天，不过明情况后医生答应加急。就是因为不确定吃了多少，再加上吃饭……总之就是不一定有结果。”

    路景年疑惑地看向杨石：“你去查什么了？”

    杨石心虚地移开目光：“安眠药的血药浓度检定。”

    路景年的脸色黑沉下来：“你怀疑我下药？可你睡着的时候都11点50了，那时候雅都死了很久，我为什么要给你下药？”

    宁薇替他回答：“黎雅那时候的确已经死了，但恐怕杨石睡着的时候并不是自己以为的11点50，而是11点30。”

    听了这话，杨石本人都是一脸懵：“怎么可能差出20分钟？外卖送到就11点半了，骑手的时间和定位都是可查的，再加上他给我找充电器和我们吃饭的时间，老路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是11点半吧？何况还有电话记录。”

    宁薇摆摆手：“别着急。你中午吃的可不一定是新鲜外卖，不定是昨天的沙拉呢。”

    “昨天的外卖？”一旁听着的贺秋笠脑海中闪过一些想法，若有所思。

    杨石却依然混乱，皱眉道：“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意思。”

    宁薇：“你的充电线很可能就是他拿出去的，目的就是让你的手机保持低电量，这样就不会去看手机。而且他或许调整了你的手机时间，只要你不去看一些直播之类的东西就不会穿帮。”

    杨石皱眉：“可电话和外卖时间怎么解释？”

    宁薇不慌不忙地解释：“他昨天订的三明治和沙拉都没有吃，或许是啃了自己带的什么干粮。三明治放一天本来就不会变质，就算变质也是他自己吃，不会张扬。至于沙拉也可以放进一楼的冰箱里冷藏，因为沙拉酱都是独立装，冷藏的沙拉可以做到完美保鲜。这两天大家都忙活自己的事，没有人闲着没事去厨房，因此也不会被发现。”

    “早上取早餐的时候，他又把沙拉拿出来，藏在厨房的阴凉位置，这样既可以让沙拉恢复常温，又不会变质。等到11点10分，他谎称接到外卖电话，下楼后走后门去仓库，完成谋杀。路过厨房的时候再带上两份提前准备的午餐——我想你应该并没有看到外卖票吧？”

    被宁薇这么一问，杨石也有些不确定了：“我记得包装是有票，但我也没看清，他只是把盒子拿出来递给我，我也没在意，”

    宁薇轻点下颌：“所以这就对上了。你以为他去取外卖的时候，其实他是作案杀人。甚至充电器可能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电话……”杨石在心中计算着时间，猛然睁大了眼睛，“所以在我的视角里，11点50的那个电话并不是王梓辰的？而是真正的外卖电话？”

    宁薇点头：“嗯，就是这样。”

    现在的手机收音效果都非常好，基本不会被外人听到对方的谈话内容。

    另一边的贺秋笠这下也把时间线成功串了起来，他看向路景年，叹了声：“好一个偷换时间。”

    杨石记忆中的时间比现实早了20分钟，并且两通被刻意误导时间的电话，成功做实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余眠一拍大腿：“怪不得在厕所里看到了包菜丝，当时我就奇怪，明明路景年中午吃的三明治没有包菜。合着他是躲在厕所里把多订的沙拉和三明治吃掉了！这不就是偷天换日！”

    路景年的眸色沉了下去，手也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这也都是你的猜测吧？有什么证据？我可没约过她去仓库！你们尽管查记录。”

    宁薇惊讶道：“谁非得网络约啦？当面定不是很方便么？她喜欢你，因此你把秘密约会地点定在仓库，恋爱脑的死者根本就不会拒绝。我猜你是把毒下在糖块之类的东西里，只要你亲自喂她，黎雅肯定迫不及待地吃下。”

    路景年怒极反笑：“都是你的空想罢了，我根本就没去过仓库。”

    “仓库内脚印多而乱，而且也发现可疑毛发，的确是无法证明你去过……”宁薇话锋一转，“不过今天9点钟的时候，黎雅收到一份同城快递，正是她精心制作的饰品。应该是要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在那之后没有与她见过面，又怎么会拿到吊坠呢？”

    路景年：“什么礼物？我今天根本就没见过她。”

    宁薇看向贺秋笠，对方点头，将证物袋展示给路景年。

    “这个就是黎雅给你的定制挂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