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 宁薇便开始真正投入精力，学习鬼差的术法。后来还向白泽请命，离开平阴山, 到分局去历练。

    宁薇到了分局就更是没人管得了她，常常钻各种空子入世。无论是金融、网络、理学、工学, 她都有所涉猎, 并且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迅速掌握知识, 成了行业中的佼佼者。

    她的锋芒极盛, 也意料之中的引起长老们的不满。当然，因着白泽的关系，他们即使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再后来，宁薇便开始潜心研究“山海学园”。

    它的构建不仅仅是鬼差术法上的运用，更是那些庞杂的知识体系的融会贯通。

    建立学园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可当宁薇想要找寻关于山海学园高考副本的记忆, 得到的却依旧是一片模糊。

    她自己下的封印已经剥离, 白泽的封印则是在外围, 那此时束缚住这份记忆的显然就是来自山海学园的封印，或者煞魂穷奇的封印。

    宁薇仔细探索, 果然发现一处隐秘的封印痕迹。这道封印范围很，却很精细，每一条符文都纤细而坚韧, 细细密密地重叠在一起, 编织成浑然一体的膜壁。

    她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将魂力凝聚成线，像针一样尝试着去刺穿那层壁垒。

    然而当魂力刺向封印的瞬间，巨大的灵魂冲击便将她的魂力震得彻底消散。钻心的疼痛袭来，宁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搅拌着她的脑浆,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欲昏厥。

    这感觉比之前冲击自己设下的封印要难受千百倍，那封印明明只是的一块，却似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的精神域都险些溃散。

    她的神智逐渐被吞没，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宁薇！宁薇！”

    徐源清焦急地喊着宁薇的名字，刚才宁薇强行冲破自己设下的封印时就把他吓得够呛，原本以为终于挺过去，他刚想着松口气，结果宁薇居然出现了更加强烈的反应。

    此时的宁薇抱着头跌坐在沙发上，额头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口中还一直在默念着让人听不清的话。

    徐源清被宁薇的状况吓出一身冷汗，却又不知所措。这种情况下，外人若是强行插手，很可能会让情况更糟。

    他急得团团转，宁薇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哪里有脸向白泽交代！

    突然，徐源清感受到一阵强大而熟悉的威压。

    “是白泽大人！”

    他转过身，便见白泽从虚空踏出，几步便来到宁薇身边。

    白泽随手一挥，便构建出幻界，将自己和宁薇笼罩于其中。

    徐源清眼见着两个大活人从面前消失，但心却是放了下来。

    “有白大人在，宁丫头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白泽迅速检查着宁薇的情况，眉头深深拧起。

    封印着高考记忆的符阵与穷奇的本体魂魄直接相连，穷奇不死，封印便不会破。

    而宁薇这样横冲直撞，却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噬，而且魂体内部本就脆弱，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有精神溃散的可能。

    好在宁薇也不弱，一直守住精神核心，没有酿成大祸。

    白泽叹了口气，抬手结印。

    “借！”

    磅礴的力量汇集于他的掌心，那是他“借”来的部分、用于对抗穷奇本体的魂力。

    “去!”

    白泽手中的魂力化作温和的细流，自宁薇的眉心入体，镇压下穷奇封印引起的暴动，为她梳理着被搅乱的神魄，而这也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些纷杂的记忆碎片。

    他看到了很多自己的身影，看场景应该是在平阴山上。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宁薇竟然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

    他看到了宁薇与兰城那短暂的相遇，蓦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他还看到了一段，从来都不曾知晓的过往。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灯火明明灭灭。

    宁薇被锁链捆缚住手脚，身体无力地挂在刑架上。

    她双眼紧闭，嘴唇早就没了血色，头发被汗水湿，紧贴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庞。

    站在刑架前的是平阴山的二长老苟洞悉和他的亲传弟子任淮。

    见宁薇被折磨成这样也不肯开口，任淮有些着急。

    “师父，怎么办啊？她还是不承认勾结穷奇啊！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口供，如果贸然下手，等白泽醒来，恐怕不会轻饶了我们。”

    苟洞悉听到白泽的名字，腮帮不由抖了抖，又很快冷着脸哼道：“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以一敌二，真当自己是成了仙不成？连大长老都了，白泽伤势很重，不定要提前入轮回。”

    “入轮回？！那不就是——”任淮终究是不敢把那个字出来，但脸上的震惊却是真真切切，“师父，现在穷奇还未除，如果神官不在，单凭我们凡人鬼差的力量，真的能控制住吗？”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苟洞悉的目光落在宁薇身上，露出个残忍的微笑，“这里可是有着千年难遇的绝佳补品呢。”

    任淮愕然道：“您是……混沌?”

    吞食强大的魂体并不是煞魂的独门绝技，理论上来，只要实力够强，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吞噬融合，增强自己的灵魂强度。

    但就像正常人不会选择以吃人的方式果腹，正常的鬼差也不会选择吞食魂魄增强实力，因为那就相当于彻底剥夺了对方转生的权利。

    但现在苟洞悉明显是要“吃”了宁薇。

    “她本就是会为祸人间的混沌，吞噬掉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鬼务局不是我的一言堂，做事总得遵循着规矩。”苟洞悉扯了把胡须，冷哼一声，“只要这丫头承认与穷奇勾结，那就不能怪我灭其魂魄了。”

    “可是……”

    任淮抿着唇，将话又咽了回去。

    煞魂有着传承记忆，是绝对的恶，若是情况允许，自然是要让其魂飞魄散。可这么多年来，确没有一个鬼差敢吞噬掉煞魂，化为己用。

    因为灵魂融合的过程很容易就会收到“食物”的影响，而煞魂是极致的恶，沾染上了必然会有损心智，甚至走火入魔。

    任淮知道苟洞悉是个惜命的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使可以获取利益，也不愿轻易尝试。但现在，他竟然想要吞食宁薇，就明在她心里是将宁薇的魂魄划归为“非煞魂”的。

    可他现在要做的事却是逼宁薇认罪，再以处死的煞魂的方式将其吞噬，或许在上报给长老会的时候还会隐去这些，只按照条令将其诛灭之类。

    任淮看着苟洞悉，只觉得遍体生寒。

    哗啦啦的锁链传来，任淮抬头看去，发现是宁薇正缓缓将头抬起，眼中含着轻蔑与嘲讽，向他们看了过来。

    宁薇咳了几声，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

    “就这种程度还想屈成招？呸！”

    任淮心惊，都这种情况了，宁薇居然还敢挑衅长老?这是真的不要命了么？

    性子本就爆裂的苟洞悉果然气炸，跳着脚吩咐：“任淮！去把摄魂钉拿来！看她还能嘴硬到几时？”

    摄魂钉是鬼务局的至宝。并不是每一时间段都会有转世神官坐镇，而阳世鬼差们便是靠着摄魂钉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煞魂。

    摄魂钉可以强行将魂魄撕扯开，吸纳进钉子内。每多入一根摄魂钉，效果都会激增。当第98根钉子入，魂体尚能有六分魂魄残存，可当最后一钉入，就会立即魂飞魄散。

    现在的宁薇就是不会动的活靶子，苟洞悉动动手指就能彻底要了她的命。之前是舍不得“浪费食物”，但现在他气急败坏，早就管不了那么多。

    少了那么几分魂魄也影响不大，他必须先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任淮不敢忤逆苟洞悉，只能去取了摄魂钉来。原本这东西是由大长老保管，但白泽正闭关，大长老需要为其护法，便临时将摄魂钉交给苟洞悉。

    摄魂钉很快便被取来，宁薇却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眼，仿佛在：就这？

    苟洞悉忍无可忍，催动摄魂钉，狠狠地向宁薇刺去。

    冰冷的摄魂钉冲破血肉，钉进宁薇的魂体，像猛兽一样撕咬开宁薇的魂魄，蚕食而尽。

    一根、两根……

    四十根、四十一根……

    宁薇的脸色白得不似活人，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血水自掌心顺着指缝流下。剧烈的疼痛中，她却忍住没有发出一声。

    七十五、七十六……

    操纵摄魂钉的苟洞悉已经近乎癫狂，他想不通，宁薇为何能忍耐至如此地步？

    虽然摄魂钉的效果是逐级攀升，可现在她的魂体也至少损失了三成，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笑！

    当第八十根摄魂钉刺入宁薇的身体，苟洞悉骇然地在她脸上看到一抹笑容。

    宁薇借着链条的力量，撑起身体。

    “够……了。”

    她那残破的魂体突然迸发出可怕的力量，竟将困缚着她的锁链生生挣开。

    巨大的气流掀翻了苟洞悉掌心承托着的宝盒，一根根摄魂钉散落在地，彻底断开与苟洞悉的联络。

    苟洞悉看的目瞪口呆，颤抖着出声：“这是……燃烧魂魄？”

    宁薇靠着刑架，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扶着墙壁一步步地走出地牢。

    她脚步踉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苟洞悉已经没有再追出去的勇气。

    承接着记忆碎片的白泽看到了这一切。

    他看到宁薇离开地牢，跌跌撞撞地向着平阴山的禁地而去，身后留下一串斑驳的血色。

    他看到宁薇强行破开大长老的结界，又升起新的屏障将其阻隔在外。而屏障的另一边，是破败不堪的宁薇和盘坐于阵法中心、魂魄濒临溃散的自己。

    宁薇在他面前蹲跪下来，心翼翼地牵出住白泽的双手，十指紧扣。

    下一瞬，八十根摄魂钉从宁薇的身体中倒飞而出，在空中爆裂开来。散落出的魂魄碎片像明灭闪烁的萤火，又如飞蛾扑火般，没入白泽的身体中。

    白泽经历了许多次轮回，见过喜好吞食生魂的厉鬼煞魂，也见过为了实力强吞精魄的普通人，却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会煞费苦心地将自己的魂魄拆解，又送与他人。

    宁薇很强，强到那些摄魂钉也奈何不了她。但宁薇又不够强，没法像白泽那样生生分离出自己的魂魄。

    所以她需要摄魂钉来帮她完成拆解，做一份良药喂给白泽，把他从轮回的入口拉扯回来。

    宁薇的三分魂魄彻底融入白泽的本魂之中，此后的万般轮回，他们都会牵扯不分，直至彻底湮灭。

    “我赚了，白泽。”

    宁薇撑着身子站起，想着禁地外走去。

    柔软的风卷过尚未清醒的白泽，带走沾染在他身上的血迹，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看着这一切的白泽想要伸手留住宁薇，周围的景象却开始溃散，崩塌。

    记忆碎片到此终结。

    白泽的双眼有些酸涩，好在，记忆幻境中留不住的人此时还在身侧。

    他一直知道宁薇受过摄魂钉，魂魄有损，却不曾知竟是为了自己。

    当初白泽从禁地醒来，只听得宁薇受刑的事情，第一次失了理智，差点亲手结果了苟洞悉。

    后来是大长老拦了他，白泽这才留他一命，却还是将人入地牢深处，囚禁终身。那里暗无天光，却是求死不能。

    但他现在知道，真正该罚的人或许还有自己。

    那个他根本不允许别人伤害的人，却因为自己受了最重的伤。

    “白老师？”清醒过来的宁薇撑开眼皮，认真地看着白泽，直到终于确认那不是记忆中的幻影，这才笑着道，“你回来了？”

    “嗯。”白泽闷闷地应了声，想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只问了句，“疼吗？”

    “唔，挺疼的。”宁薇愤愤地控诉，“那穷奇的封印真是厉害，看来强行破开是不可能了。”

    白泽：“我是，受了那么多摄魂钉，很疼吧？”

    宁薇一愣，疼是自然的，疼到她根本不愿去回忆那时的经历。但现在白泽提起这件事，显然不寻常。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都知道了。借着摄魂钉分离魂体，为我稳定魂魄的事情。”白泽定定地看着宁薇，眸中含着愧疚与心疼，“我都知道了。”

    宁薇曾经与大长老过隐瞒此事，以大长老的为人，肯定不会像徐长老那样憋不住事。那就一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白泽知道了那段过往。

    她想着刚才的状况，也大致猜了出来。

    宁薇仰起头，看向白泽的眼睛：“既如此，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那么做吗？”

    白泽神情微动，没有回答。

    “看来是懂了。”宁薇笑了笑，又问，“那你呢？”

    白泽：“什么？”

    “摄魂钉带来的苦不及你生拆魂魄的十分之一。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白泽的指尖蜷缩回掌心，语气平静地道：“为了阻隔副本通路，封印穷奇。”

    “只需要在各年级副本设置阵法就能完成你的这一项。就像现在我已经收集了你散落在各年级的魂魄，但通道的封印也没有受到影响。”宁薇笃定道，“你留下那些魂魄，是为了我。”

    “你怕我会再次回到山海学园，所以才要一路跟着。入学考会遇上你根本不是巧合，只要我进入山海学园，就不可能会错过。甚至怕我看出端倪，还把残魂的记忆也加了封印。”

    白泽抿唇，解释:“留下残魂，是防止封印出现变故……”

    宁薇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承认，是因为已经想好要收回魂魄，与穷奇同归于尽了？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徐长老讲的事情的确有不少信息是真的。白泽的本体与穷奇相互消融是需要时间的，而现在估计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白泽偏开头，不敢看宁薇的眼睛：“没有不承认。你不是真正的煞魂，没必要参与进来。”

    宁薇嗤笑一声：“是不是人活得越久，就越是自以为是？”

    “你觉得不承认，不开始，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就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坦然面对了？”

    “总是想着自己一人承担，却不想想被你排除在外的人又会觉得多么无力？”

    “我……”白泽被问得不出话来，只能步步后退。

    宁薇却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在明天到来之前，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一定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如果我们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难道今天就不能是只得纪念的一天了吗？”

    白泽的后背撞上墙壁，已经退无可退。

    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到宁薇可以听见白泽那明显慌乱的心跳。

    她伸出双手抵住白泽的脸侧，迫使他转向自己。

    “我不知道你的本体还能支撑多久，如果只剩下最后的一分钟，我会告诉你，此刻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下一瞬，宁薇踮起脚尖，偏头吻上白泽的唇。

    唇齿相抵，宁薇像个女王般，迫使白泽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比起柔情似水，那个吻更像是掠夺与惩戒。

    夺走白泽的理智和冷静，惩戒他的犹豫和退缩。

    直到两人的气息都变得过分凌乱，宁薇这才松开手，退开半步。

    她仰起头，指尖戳着白泽的心窝，一字一顿。

    “你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