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欲昭雪您哄姑娘,小的哄犯人。

A+A-

    腰间的那一份轻柔,带着女儿独有的心翼翼。

    午后的日光撒金一般地穿过车窗,在她纤白的面庞、巧秀挺的鼻尖跳跃,最终跌进了她的眼眸,金环熠熠。

    年轻的阁臣似乎有一瞬的失神,视线在她落满金芒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便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不会让你摔下去。”

    烟雨仰着脸笑,鲜焕又明媚。

    这算和好了吧?烟雨悄悄地想,和舅舅闹别扭可真难受啊,做什么都不起精神。

    她从他的怀里起身,扶着他的手臂坐在了一旁。

    初夏的风和暖,令她有些晕陶陶的,女儿挨着顾以宁手边上坐着,将他挤在里头。

    “舅舅,您吃这个吗?”

    顾以宁侧身看过去,烟雨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个漆盒,里头捏起一颗沾了糖霜的山楂糖,在他的眼前扬了扬。

    顾以宁摇了摇头,不必了,烟雨却眨巴眨巴大眼睛,凑近了他的眼跟前儿,把糖霜球心翼翼地捧过来。

    “尝尝嘛。”

    顾以宁顿了一顿,道了句多谢,烟雨高兴起来,拈起糖霜球递在了他的嘴边,眼含期待。

    亲手喂食,她不知道这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动作么?

    顾以宁微怔,那颗糖霜球却又轻轻触了触他的唇,他垂目,将她指尖的糖霜球咬进齿间。

    烟雨高兴起来,拿方才触过他唇的指尖再拈起一颗,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于是她含着糖霜球趴在了车窗下的书案,近一点再近一点,偷偷地把自己的脑袋,挪在了舅舅搁在书案上的手边。

    “甜吗?”她仰头看着舅舅,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吃了我的糖,咱们就和好了。”

    那颗糖霜球带着她指尖的柔腻,慢慢地滑入了顾以宁的心肺,他十岁后极少吃糖,这一颗便是破例了。

    他眉头微挑,“你同我置气了?”

    烟雨原是趴在书案上,闻言脑袋一下子竖了起来,眉头纠集着问他,“您瞧出来了?”

    顾以宁眼睛里慢慢地浮了一点笑,摇头道,“我不会同你置气,应是你心有不悦。”

    烟雨本像只兔儿一般,把长耳朵竖了起来,此时听舅舅这般,就又把长耳朵给耷拉下去了。

    “我的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可为着什么,不能告诉您。”

    算上这一宗,她已经有两宗不能告诉他的心事。

    姑娘为难地耷拉着眼皮,浓密的黑睫垂头丧气地盖在眼下。

    十五岁的孩子,旁人的一句重话都像是天塌地陷,对自己的心事珍而重之,也没有什么不妥。

    顾以宁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了车窗外。

    车马行进到了市集,熙攘的光景和声色涌了进来,剥离了烦心事的女儿被热闹吸引,勾着脑袋向外看,眼神里全是新鲜。

    烟雨看不够,好一时开始数着手指盘算:“要买两刀开化纸,一匹细葛布,还要买两根蚕丝弦……”

    细柔嗓音掠过顾以宁的耳畔,他微颔首,仔细聆听。

    金陵顾府岂能没有采办物事的场所,不过是为着领她出来一逛罢了。

    到了甘露井市集里最大的一家文房四宝店,马车停下,芳婆和青缇就来接,烟雨回身同舅舅挥手道别,手不过扬起一半儿,舅舅已然站起身,掠过她的手,负手走了下去。

    烟雨愣了愣,“您不是还有公务?”

    顾以宁停住身,并不回头,清澹一声传过去。

    “正在办。”

    姑娘傻愣愣,芳婆笑着将她扶下来,同青缇站一道儿,看着姑娘脚步轻跃地追上了六公子,二人比肩而行,碧影成双,无端使熙攘的周遭,多了几分雨雾天青的美好况味。

    这家店奉顾以宁为上宾,很快便将所有的物事准备齐整,一应搬进了马车里。

    烟雨见采买这些物事不过一息的功夫,就有些讶异,有点失落地喃喃,“怎么这么快呀?”

    顾以宁乜过去一眼,天光下她的眼尾下垂,有些孩子气的沮丧。

    他微顿,唤她过来,便负手向外佯佯而去,袍角微动,划出澹宁的弧线。

    烟雨难得出门逛市集,正为着要匆匆回去而失落,乍听得舅舅这般,登时便雀跃起来,提了裙跑过去,轻轻地牵住了舅舅的袖角。

    “您等等我呀。”

    甘露井沿街两边皆是各样肆铺,有卖吃食的也有售卖东西,临街的布招牌迎风招展,烟雨牵着舅舅的袖子,一家一家儿的看过去,只觉得繁华靡丽心生欢喜。

    走到中街时,侧旁正有一家售卖针头线脑、发饰簪花的肆铺,烟雨正有去扬州开肆铺的念头,便顿住了脚步,扯了扯顾以宁的衣袖。

    “我想看看这个……”

    顾以宁停驻了脚步,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遂点了点头,一道儿进了肆铺。

    这厮铺掌柜是位三十如许的娘子,见门外一对玉人相偕而来,只觉得似有微风拂面,年轻男子清俊无双,女儿家纤白娇美,一瞬间以为谪仙降世,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店粗陋,倒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不至于污了姑娘的眼。”她请顾以宁同烟雨坐下,奉了茶,又忙命人端来一盘精致发饰。

    她这一盘发饰里,有金饰也有银子饰,也有不多的绒花绒球,还有些简单的花样。

    烟雨捡起一枚绒花,拿在手里仔细端看。

    这朵绒花虽不及她的制艺,仔细看,上头却晕染了渐变的颜色,从花瓣儿到花蕊,颜色逐渐变化,令她心生好奇。

    芳婆在一旁陪着姑娘看,见她拿着这朵绒花迟迟不言声,便也端详了一番,只觉得不如姑娘的手艺,没有花银子的必要。

    她便在一旁声提醒道,“姑娘,这样的绒花,家里还有许多……”

    那掌柜娘子哪里肯错失一桩买卖,忙接话道:“姑娘们呀,都是二郎神的外甥——不爱旧(舅),旧的再好,哪里有新的来的新鲜?”

    者无意,听者有心,烟雨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眼睛里就多了细微的顽皮,抬起了头,“我就不一样,我爱旧。”

    掌柜的一怔,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或许是这位姑娘真的同旁人不一样吧。

    烟雨言罢,弯了弯眼眉,同掌柜买下了这一枚绒花。

    她有点儿高兴,捧着绒花站起身,舅舅早先她一步向外去了,依旧是春风和气的神态,看不出此时的心境。

    烟雨悄悄牵住了他的袖角,侧仰着头看他。

    天光下他的侧颜尤其清绝,他知道烟雨在看他,唇畔便显出一点笑意来。

    烟雨偎在他的手臂边,边走边声问,“舅舅,我的话,让您高兴了么?”

    近晚的细风和缓而至,空气湿湿润润,有青草的香气,顾以宁的眉眼在暮色里尤为深浓。

    她不念旧,却爱旧,原来是为着让他高兴。

    孩子狡黠起来,像兔儿一般无邪。

    顾以宁顿住了脚步,见前方有一架马车急行,在市集中街急行,不曾有放缓的趋势。

    女儿眉眼弯弯地望着他,还在期待他的回答,顾以宁反握住她的手,一个旋身将她裹挟在怀中,再落定时,怀中的女儿惊魂未定,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倒也不必这般高兴……”

    怀中的一抹纤柔绵而软,他却来不及回应她,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怀中,躲过了一支簌簌而来的疾箭。

    接着,便有着黑色短的三个蒙面男子持械而来,刀剑齐上,杀向他二人。

    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周遭百姓四散,各家肆铺当机立断地关了铺子,甘露井一瞬成了空。

    顾以宁怀中揽着烟雨,在她的耳畔轻道了一声不怕,一手格挡,架住了一人的砍刀,手掌略一翻转,已然将那人的兵器震落。

    世人皆以为他是温润公子,不通拳脚,却不知他深信雪天萤席的前提是体魄要强健,故而有一身好武艺,以至于那三个黑衣人甫一拥上来,便已被他一一缴械。

    不过一息的功夫,顾以宁的身侧一霎就现出了数十人的暗卫,一一上前,制服了三人。

    这三个黑衣人皆蒙了面,此时被按压着跪在地上,石中涧上前,一下子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那人生了一脸的络腮胡,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烟雨心里砰砰跳,藏在顾以宁的怀里微喘,听见外头静寂,才捉着舅舅的领口,慢慢地探出眼睛来看。

    石中涧厉声喝问道:“胆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的声音有如平地一声雷,在烟雨的耳畔炸开来,烟雨本就惊魂未定,此时更是吓得一下子把脑袋缩了回去,抵在了舅舅的胸口发抖。

    胸口传来微微颤栗,顾以宁的眉间便蹙了一道深谷,望住了石中涧,“声。”

    石中涧讶然一眼看过来,瞠目结舌:审问犯人,如何声?莫不是要春风化雨一般哄着来?

    他纠结了一会儿,见表姑娘像个鹌鹑一样地藏在公子的怀里,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缓过来,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放缓了神色向络腮胡望过去。

    “下回来,挑个好日子……”石中涧声色不同步,狰狞的面目下嗓音却和和气气,“没得吓坏了我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