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面有雨小舅舅就是哄小孩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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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头个调羹碎个碗儿,不是什么稀罕事。

    青缇来请姑娘去沐浴更衣,芳婆收拾碗筷,只有云檀默不作声地过来捉了顾南音的手,悄摸的进了卧房。

    云檀方才在后堂已经听芳婆了一回了,眼下见姑奶奶蹙眉不语,这便思量着话。

    “姑奶奶万莫杯弓蛇影。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河里头救上来的人,那么巧就是天潢贵胄了?”云檀绝不相信,摇头道,“芳婆,那识物台等闲人进不去,要在外头答七个问题,答对了,才能进去瞧——今儿摆了一天了,还一个人没进去过呢!”

    顾南音闻言心凉了半截儿,“……即便能料到是件儿女子的衣,也不上来上头绣着什么花儿,裁剪成什么样子。”

    云檀有点儿急了,连忙把姑奶奶的神思往回拉,“您怎么就对号入座了呢?怎么就认定一定是寻您的呢?”

    顾南音摇了摇头,笃信自己的直觉,“若单单一件儿衣裳也没什么,偏又搭了二两银子……”她叹了一口气,好看的眉眼显出一筹莫展来,“这人也好玩儿。那二两银子是从你手里拿出来的,又是铰出来的碎银锭子,鬼才记得什么样儿。”

    云檀就掩口笑,“……明儿奴婢上甘露井瞧一眼?”

    顾南音拿弯弯的眼睛乜了她一眼,“去什么去,量人家不认得你?这几日咱们都老实点儿,不能出门子了。”

    “您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云檀好奇极了,一边儿走过去给姑奶奶铺床,一边儿问。

    顾南音这会儿定了心神,这便坐在铜镜前慢慢儿拆头发。

    “有什么波澜?除了先头有一些慌,这会儿倒镇定下来了。”镜里人拆了半边儿发,温柔地垂在肩头,“那衣是最寻常不过的白绫布,一点儿花纹都没有,我就不信他能找到主儿!”

    云檀是,她铺好了床,接过姑奶奶手里的梳子,慢慢儿为她梳发。

    “起来,您入了秋也才二十九,还是正当好的年纪,才该要多出门子呢!”

    顾南音哪里不知道云檀的弦外之音,她冷哧一声,“傻子才二嫁。我只盼着烟雨能嫁个好郎君,一生一世待她好,我就畅快了。”

    云檀觉得姑奶奶想的很好,搭了腔起姑娘今晚的眼泪来,“姑娘这些时日,患得患失地,也不知心里装了什么事。”

    “孩子大了,又是个乖巧的,这些时日接连出事,也不怪她心里头不舒坦。”顾南音叹了一口气,“起来,还是我这个应人家娘亲的,做的不够好。旁人家如她这般大的姑娘,早就相看好了夫家,咱们家濛濛这样好的人才,全叫我这尴尬的身份耽搁了。”

    云檀便宽慰了姑奶奶几句,“如今二房偃旗息鼓,再不敢姑娘的主意,往后风平浪静的,慢慢相看也不迟。”

    顾南音这几日也有了些主意,这时候便点了点头,“太主娘娘要带濛濛出去走动走动,可不就是有为她相看的意思?过几日又要去飞英花会,这般看来,倒也不必忧心濛濛的婚事了。”

    她觉得眼前的光景很明亮,感叹道,“我也不求濛濛能嫁个什么高门大户,但凡人品相貌好,公婆不作妖,待我儿和和气气的,那便烧高香了。”

    云檀却想的很细致,“如今西府的瑁姑娘也是正适婚的年龄,太主殿下带着两位姑娘出门,那一头的公侯夫人们,势必有些比较……”

    顾南音也想到了这些,只是疲惫地摇了摇手,“把濛濛推出去受人审视量,你当我心里舒坦?只能想着太主娘娘是个慈心人儿,她必定会护着濛濛的。”

    主仆两人谈着天,一直了半宿话才睡下。

    到了第二日起,天刚蒙蒙亮,山雀在窗前叽喳,云檀去端早点,却瞧见姑娘房门开了一道缝隙,里头传来青缇和姑娘声话的声音。

    姑娘总爱睡不醒,今儿倒是稀奇。

    云檀走了过去,在门前轻唤了一声儿姑娘,听见里头进,这便推门进去了。

    姑娘今日穿了一身雪色的上衫,搭了浅藕荷色的裙,发髻梳的好好的,上头戴了可爱的猫爪儿发饰。

    她乖巧地坐在窗边儿,看着鸦羽青的天边,翻了一线鱼肚白,清透白净的面庞上,便显出了欢喜的颜色。

    “天总算亮了啊……”她地感叹了一声,“今儿起猛了,一醒来天还黑着呢。”

    青缇在一旁掩口笑,“您何止是起猛了啊,一晚上就没怎么睡。”云檀见这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的,很是有趣儿,这便笑着问起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

    烟雨这时候才觉出些赧然来,“也没什么紧要的……”她叉开话题去,“今早吃什么?可有芝麻馅儿的汤圆?”

    云檀有,笑着应下了,自去外间准备不提。

    青缇轻掩了门,悄悄坐在姑娘跟前儿,“……可约了什么时辰?是公子派人来山上接,还是去‘烟外月’?”

    烟雨闻言有些茫然,仔细地想了想道:“舅舅,宁欠阎罗,不欠鬼。明日就去……”

    青缇讶异地张了张口,“这也没几时啊?是您去还是他来,什么地方会面,都没清楚啊。”

    烟雨这会儿才觉出来些不妥来,她拧着眉头,也有些尴尬。

    “……舅舅既然同我约定了,那就一定会来啊。一时若是等不来,咱们就去烟外月等着。”

    青缇唯姑娘马首是瞻,此时听了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烟雨自去外间用早点,在天井里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散去,日头云层里探出头来,都没有等来叩门声。

    她是绝不气馁的姑娘,同娘亲了一声,就下山去了。

    芩夫子为她授课本就没有什么定时,这时候来烟外月,正厅里空无一人。

    烟雨心里装着期待,这便坐在自己的桌案边心不在焉地瞧书,时不时地抬头往门外瞧一瞧。

    青缇就凑上来同姑娘出主意,“要不奴婢往西府走一趟,问问公子可在府中?”

    烟雨慢慢地摇着头,“……不得舅舅就是随口一句,哄孩子的话,我却当了真。若你去问了,舅舅那样春风和气的人,勉强来赴约,岂不是两下里尴尬?”

    她着着,黑密的眼睫就垂了下来,声音渐,“我再等等……”

    青缇嗯了一声,继续陪着姑娘瞧书,到了午间,烟外月的仆妇为烟雨整治了些简单的饭食,烟雨勉强进了些,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午后落了一些雨,大约是雨季快要结束了,雨丝便不是那么绵密。

    烟雨起实在起的很早,这会儿便有些困意来袭,在烟外月的暖阁里憩了一会儿。

    再睁眼时,窗外的天光昏昏的,眨眨眼,天幕就转了青黑色,像是进入了黑夜。

    一阵儿沉痛的悲伤涌上了烟雨的心头,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心里慌慌的,堵的厉害。

    舅舅就是哄孩子的吧?

    在他的眼里,她就像顾瑁一样,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有求必应,所以护她周全。

    烟雨这般想着,慢慢地就红了眼眶。

    只有她把明日之约当成真的了吧?舅舅日有万机,同孩子的约定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许诺,所以忘记了,也不算稀奇。

    于是烟雨不想等了,慢慢地起了身,唤了青缇一道儿,回斜月山房去了。

    后来有好几日,烟雨都没有在下山,娘亲也不出门,娘两个就摘摘野菜、作一作制艺,日子就这么稀松平常地过去了。

    再下山时已是明日之约的第七日了,烟雨捧了布筐,刻意地在烟外月的门前站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见着舅舅的身影。

    舅舅是有意在疏远她吧?

    或许是那一日她将心里的话给他听,所以把舅舅吓到了?

    烟雨地舒了一口气,捧着布筐往斜月山房去,那身影纤薄,有一些无限失落怅惘的况味。

    六月初九的头一天,西府的顾瑁派人送来了帖子,只第二日一早派人来接烟雨,去琅琊公主府参加飞英花会。

    烟雨接了帖子时,正在烟外月里安心做功课,快要结束时,顾瑁就过来了。

    她和烟雨自上一回见面到现在,也有十天了,她一进正厅,便擦了擦头上的雨丝,向烟雨抱怨道:“自我认得了你,十天总有九天在淋雨,你瞧,今儿又淋着过来了。”

    烟雨忙牵了她的手坐下,问她好不好,“……我不敢去西府找你——听你的功课很紧要,没得给我耽误了。”

    顾瑁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功课啊?你是不是在顾琢她们学的那些个琴棋书画?”

    烟雨嗯道,“是了,听是为了参加明日的飞英花会,几位姐姐们都勤加练习。”

    顾瑁不置可否,“我才不要学那些。我若学一样东西,一定是我真心欢喜的,不然我可没有那份耐心。再了,近来我们西府乱成了一锅粥,上上下下如今大敌的,我也没心思。”

    烟雨不免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

    顾瑁叹了一口气,声音低落下来,“宁舅舅前些时日受了伤,原以为没什么大碍,可是第二日就发了高热,原来啊,那暗器上头淬了毒,府里头的郎中是个蒙古大夫,开的解药也不对症,这便一直昏迷了好些天……”

    她自顾自着,却觉出来烟雨在一旁颤抖,她一抬眼看过去,烟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快要夺眶而出了。

    顾瑁慌地抓住了烟雨的手,“你别怕,宫里头前几日派来了御医,宁舅舅今早上就醒来了——不耽搁咱们去参加飞英花会!”

    烟雨闻言松了一口气,一边儿掉着眼泪一边儿觉得顾瑁可爱。

    她呀,还以为她哭,是不能去参加飞英花会了呢!

    原来舅舅受伤昏迷了啊,烟雨懊恼又心痛,原来他胸口的血,不是旁人的,是她自己的。

    为什么她要那样揣测舅舅啊,她可真坏,舅舅发着高热受着痛楚的时候,她却还在埋怨舅舅失约……

    她啜泣了一声,反握住了顾瑁的手,因为难过所以嗓音有点微微得颤抖,“舅舅伤可有大碍,能除病根儿吗?”

    顾瑁茫然地摇摇头,“你别问我,要不你去看看宁舅舅吧。”

    烟雨抹了抹眼泪,使劲儿点了点头。

    “青缇,你去山上取来些糕点,我拿去看舅舅……”

    顾瑁却她啰嗦,“舅舅不爱吃那些甜的,快去吧。”

    烟雨心里头全是懊恼,这会儿便牵着顾瑁的手,一路跑过去,丫头们就在后面给她们递伞,可惜姑娘们的步伐实在太快,追也追不上了。

    有了顾瑁的引领,烟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舅舅的院落,刚要踏进修竹绿润的院子,顾瑁就松开了手,心有余悸地,“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的耳房等你。舅舅一见我就要我背文解字……”

    烟雨被舅舅的伤势牵动着心神,听见顾瑁这般,忙道,“你不要淋雨了才好。”

    见顾瑁点头,烟雨便提了裙进去了。

    进了正厅,快要拐进卧房时,烟雨就有些胆怯,偷偷地扒着门槛上向里看。

    卧房里有清洌苦涩的草药味,似乎又点了香,一片朦胧清雅的烟雾后,舅舅半倚在床头,微微仰着脸,那清绝的下颌线线条瘦削而利落。

    似乎是听见了帘外的动静,他慢慢睁开眼,深墨色的眸子像是盛了浩渺的烟波。

    他看见她了,唇角微微上仰,那笑意有些疲惫,他过来,嗓音带了点清寒。

    烟雨的心一刻不停地在狂跳,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可眼眶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她期期艾艾地挪在了舅舅的床榻边,对上了他那双清透的眼眸,烟雨心里的歉疚之情便升腾起来了。

    “舅舅,我不知道您伤的这么重……”她,眼睛里又起了雾,“对不起,那一日您没了声响,我还怪您失约来着。”

    隔着一层烟水气看他,舅舅的面庞格外白皙清透,他听着她话,眼神尤为认真。

    烟雨觉得自己很坏,她迫不及待地向他反省,“见不着您的这些天,我没想着来看看您问一问,却还揣测您是在躲着我,故意疏远我……我还想哪一日见了您,要同您好好理论理论……”

    顾以宁嗯了一声,眼睛里带了些微笑意,他轻声问:“你算如何同我理论?”

    烟雨怔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我想同您,”她有些赧然地低下头,“有一天下雨,有个人在雨中慢慢走,有人见了就问他,你为什么不快些走啊?这个人,快些走有何用?前面也有雨。”(1)

    姑娘鼓起了勇气,抬起头,诚挚地看着舅舅的眼睛。

    “前面也有雨,您是躲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