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日见鬼那姑娘还小,阿虞正等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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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太主今日一大早便进了宫。

    陛下沉迷修道炼丹,后宫冷落了多少妃嫔,陈皇后虽是继后,但胜在有个深阔的心胸,待后宫的妃嫔们极为和善,又因宫中寒来暑往的,除了赏花看景互相走动走动,闲的简直要开出花儿来,于是陈皇后便隔三差五地做席宴请。

    宫里的妃嫔不论品阶,谁过生辰都要摆一场酒不,便是连嫁出去的公主的生辰,也能起个由头。

    今儿徐贤妃宫里的梅花先开了第一春,摆一桌迎春宴;明儿董昭仪宫里头的猫儿下了一窝崽儿,各个雪白玲珑,得嘞,再摆一桌;后儿,陈皇后宫里头的菜园子大丰收,那正好,做一桌地三鲜,大家伙着吃席吧。

    梁太主年轻的时候倒也爱热闹,近来年纪大了些,就爱看人热闹,宴会去的就少了些,不过瞧见些鲜鲜亮亮的闺女们,她也开心。

    今儿的宴席摆在春和殿花园,还是陈皇后起的由头。

    这回倒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是陈皇后的外孙女晋康翁主做八岁的生辰,因乐亭公主同夫婿一道儿往滇地游玩儿,怕女儿奔波劳累,就把晋康翁主阿桃送入了宫。

    梁太主原也在去或不去之间犹豫,因着顾瑁和烟雨的请求,便应了约,又依稀记得那翁主乳名叫做阿桃,这便挑了烟雨做的一只婴儿面颊一般的粉桃戴了。

    两宫皇太后都薨的早,梁太主身为陛下的亲姑母,除了几位在藩地的老王爷,谁都没她资格老,陈皇后引着梁太主在海棠树下的罗汉床坐了,笑着引八岁的晋康翁主给太主见礼。

    “这可该怎么称呼?”陈皇后笑着把个子一把大的翁主搂在怀里头,“该叫一声太姑婆婆。”

    晋康翁主阿桃倒是落落大方,笑眼弯弯地唤了一声“太姑婆婆”。

    梁太主最是喜欢鲜亮可爱的女孩子,牵过了翁主的手,把手上的嵌宝石的金手钏褪下来,戴在她的手上,笑着道,“我家里头啊,倒是有三五个孩子叫我太婆婆,你比她们上几岁,可比她们听话乖巧多了。”

    翁主摸了摸手上的金手钏,虽然样式精巧可爱,又镶嵌了价值不菲的宝石,可她到底是金窝里养出来的孩子,虽喜欢却也不稀奇,只道了一声谢之后,就瞧着梁太主头上的那一只颤颤巍巍的粉桃儿,挪不开眼珠儿了。

    梁太主何其明锐,她就是冲着这孩子来的,这便顺着翁主的视线,摸了摸头上的桃儿,笑着问孩子,“喜欢啊?”

    翁主倒也不拘泥,瞧了瞧外祖母的脸上挂着笑,便也乖巧地点了点头喜欢,又凑近了看,“我瞧瞧是用粉线团儿缠的,还是拿粉色的布包了棉花缝的?如何这粉色能这般柔软?就像是云朵上洇了一点儿红,慢慢化开了之后的颜色。”

    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瞧在梁太主眼睛里实在可爱,这便伸手拿下来,放在她的手心儿,笑着:“不过是前儿闲逛,在糖坊巷的一家肆铺里瞧见的,若不是我搬出了我这大长公主的名头,人家都不卖给我。”

    翁主把桃儿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只觉得喜欢的不行,她拿细嫩的指腹抚了抚那桃尖儿,更加喜欢了。

    “我从前也叫人去调制过颜色,可调出来的粉,要么就偏红,要么就偏紫,总是出不来这样一抹柔软的粉……太姑婆,您今儿可给我带礼了么?”

    梁太主就逗她,“呀,好像真没带,就送你这只桃儿可好?”

    翁主喜欢的不行,忽闪忽闪大眼睛,点头那可太好了。“我乳名就叫阿桃,您能送我这样一份礼物,我可太谢谢您了。”

    她不舍得把这只桃儿戴起来,只托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道,“您方才在哪里买的?”

    梁太主哦了一声,作势想了想道:“糖坊巷的金饰铺子,叫什么哉生魄来着。那里头啊,这种发饰数量可少的很,是她们家大掌柜做的,半个月才能做出来一个,要去买啊,可得提前看样子预定。”

    翁主牢牢地把肆铺的名字记住了,捧着桃儿向陈皇后和梁太主行了一礼,弯着眼睛笑:“我几个好友在那里喂鲤鱼,我要拿给她们瞧瞧,您二位好坐。”

    翁主罢转身就跑走了,大约是去向姊妹展示新得的发饰去了,梁太主见完成了任务,心里头也高兴,同陈皇后道,“……哪里能不给她带礼呢?都备着呢。”

    陈皇后笑着拍拍太主老人家的手,笑道,“您老近来可好?如今我这年纪渐长,孙子外孙子一堆,应起了祖母外祖母,到哪里都成了老人家,也就是在您跟前儿,我还能当一当孩子。”

    梁太主很喜欢这位陈皇后的豁达风趣,笑着同陈皇后附耳:“都男儿至死是少年,要我凭什么?就凭他们懒?凭他们游手好闲?凭他们事事有女人家操心着?掼的!要我啊,女儿家到八十岁才该是宝贝疙瘩。”

    老姑奶奶活到这个岁数上,什么都是对的,陈皇后哪里能不赞成?掩着口笑了半天。

    “起来,您家里那一位孙儿,如今也有二十二岁了。去岁我见过他,当得金陵第一玉的称呼,如何到今日了都不婚配?”

    梁太主知道陈皇后什么意思,笑着又拒绝了她一次,“阿婉,你可是又要起琅琊公主?”她抚抚陈皇后的手,道,“孩子是个好孩子,上回在狮子岭我还见过她。可是我那孙儿你也知晓,原是能承继爵位的,可楞是苦读数十年去应考,今岁又才入了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尚主的。”

    陈皇后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叹了一口气,“我那女儿脾性有些执拗,上一回求她皇父赐婚,叫她皇父训斥了一番,气得回了狮子岭。本宫这不是瞧见了您,再听听,看看可还有斡旋的余地。”

    梁太主就将吕节珂搬出来挡,摇了摇头道,“半分斡旋的余地可都没有。我上回不是了么,阿虞早有了婚约,那姑娘还,就等着十八岁嫁过来呢。我那孙儿虽然待谁都淡淡的,却喜欢那孩子的紧,倒也是一宗绝好的姻缘。”

    陈皇后不是个强求的性子,再者了,陛下也不舍得自己喜欢的臣子尚主,这便作罢了。

    二人正着老话儿,却见遥遥的,魏王梁帆悬走了过来,笑着向着二人行了礼,又道:“阿桃儿拿个布做的桃儿当宝贝,倒让我稀奇了,近来可是流行布做的发饰?”

    陈皇后笑着点点头,“可不是,连你姑祖母都戴了个布做的桃儿来。”

    梁帆悬一听就知道是那位烟雨姑娘做的,心里就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看来是他想左了,那烟雨姑娘在顾家过的莫非也不差?

    他今日来吃席,倒是有一宗事宜要同母后谈,梁太主何其知趣,笑着站起身,由白嬷嬷搀扶着,道:“天气晴好也不热,我去园子里转一转,瞧瞧我时候植的那棵海棠树。”

    陈皇后目送着梁太主走远了,这才招呼梁帆悬来她这里坐下,蹙着眉望他:“今儿你外甥女做生辰,你可备了礼来?可别游手好闲地叫人瞧了笑话。”

    陈皇后继位后就生了这一位皇子,东宫和齐王、宁王都不是出自她的肚皮,魏王一入秋成了婚就该往山西安邑城就藩去了,她一百万个不舍得,这一时待他就温和了几分。

    “你瞧程太师,一世英名,老了老在孙子手里毁了名誉。”她不好将话的太直白,只道,“虽你是龙子凤孙,可到了藩地也要做出一番成就,好叫你皇父瞧瞧你的本事。”

    既起程太师,魏王就问起近来朝中的风向,“听皇父有意擢升盛实庭为首辅,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皇后不怎么关切前朝之事,只摇了摇头,闲聊了一嘴,“……若是在程太师出事后升任了首揆,你瞧他们翁婿之间会不会有芥蒂?那盛实庭清风明月的,必会百般推辞。”

    魏王冷嗤一声,“如何京城里的夫人们都他好?看来生了一副好相貌可真讨巧。”

    陈皇后就笑道,“我儿也不赖。今儿来又要什么?”

    魏王收拾起心神,郑重其事地:“过几日宗人府要为儿子宣旨成婚,母后可否一道儿为儿子宣个侧妃?”

    陈皇后就有些不悦,“胡闹。虽不是不成,东宫成婚时就是一妃二侧妃三良娣,可你不能同他比。你皇父常你志向高远、为人稳重,不似老三那般二五郎当的,又迎娶的是宣大总督的女儿,倘或迎娶时多了个侧妃,惹得你那岳丈心里记恨,你到了山西可如何站得稳脚跟?”

    魏王觉得很烦躁,沉着脸:“不成,这位姑娘我是一定要带到山西去的,不然我绝不就藩。”

    “真是胡闹!”陈皇后觉得匪夷所思,就有主意的孩子怎么今儿就执拗上了,“你是谁家的姑娘?倘或是什么平头百姓,你带在身边就是,何必一定要闹到台面上,你那皇妃的脸?”

    “母后您不懂,那位姑娘相貌人品,便是做皇妃也使得,就是出身差了点。”他试图服娘亲,“虽然在金陵顾家住着,可只是他们府里,一位大归在家的姑奶奶领养的孤女。我想着若是能请顾家给她上了户籍,认下了,侧妃也能做得。”

    陈皇后只觉得头疼,“怎么又是顾家?你那姐姐苦求顾以宁不得,气得回了狮子岭。你又闹着要纳那顾家的养女做侧妃,你们俩这是是同顾家磕上了?”

    魏王耐着性子求她,“儿子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即便有了侧妃,也一定是会待皇妃好的,决计做不出独宠侧妃冷落皇妃这等荒唐事。”

    陈皇后都有些无奈了,“你是龙子风孙,做什么都使得。你若是执意如此,母后这一时派人往顾家走一遭,瞧瞧那女子是个什么品貌。”

    魏王知道母后最是疼她,如今有了这个话,心就定了下来,笑着同母后吃了几杯酒,哄了几句好话。

    这一头宫里头吃着生辰宴,斜月山房的四姑奶奶顾南音也乘了车轿出了顾府,先是往广济堂里走了一遭,那堂中的掌柜垂着手笑着:“……屠大夫往成贤街去了,是有位贵妇人肩背脖颈酸痛,一站起就头晕的厉害,这便一早就去了,算着时辰该回来了。”

    顾南音点了点头,隔着窗子望了望对面的朱红大门。

    自前日同梁东序分别后,顾南音就没出过门子,想来今日该走了吧?

    她虽有心同梁东序做个了断,可当真见不着了却还是有些怅然的。

    出了门子上了车轿,她想了想就吩咐车夫道:“往糖坊巷去。我听濛濛同瑁姑娘一道儿开了个肆铺,今儿我就去光顾光顾。”

    云檀笑着是,“那一条街上都售卖好吃好玩儿,还有好看的,姑娘又在隔一条街的绿柳居吃席,您一时逛完了,还能接上姑娘回家。”

    顾南音今儿得闲,账也理完了,原就是听从濛濛的话,出来逛一逛的,闻听云檀这么,笑着应声:“今儿你运气好,姑奶奶带你逛一逛。先去那一家仙缎楼转一圈,看看有什么时兴的好料子,扯几丈给濛濛做衣裳。你若是有相中的,姑奶奶也给你置办置办。”

    云檀如今也有十九岁了,顾南音也琢磨着要给她个亲事,可惜高不成低不就,她看谁都不满意,这才耽搁下来。

    好在如今定下来回广陵,烟雨的亲事回广陵再也不迟,她今岁就先给云檀操办操办着。

    车轿一路驶进了糖坊巷,顾南音下了车携着云檀慢慢走,先是巡视了一番“哉生魄”,接着又去了仙缎楼,倒是相中几幅好料子,她狠了狠心,多扯了几丈,叫伙计拾掇拾掇送到马车山去了。

    接着又四处走走逛逛,眼看着要过午了,顾南音想着一时还要去绿柳居接濛濛,索性往仙缎楼对过的一间酒楼去了,上了二楼挨着窗子坐下,点了几样菜肉食,配了碗白米,慢悠悠地吃起来。

    此时夏日正烈,云檀吃罢了,就在一旁站着为姑奶奶布菜,闲来往窗外一瞧,忽然笑着:“姑奶奶您瞧那位夫人,像是十分好命的样子。”

    顾南音便往窗外看去,但见那仙缎楼门前站了两列仆从,又有数十个护卫将左近的行路人隔开,显是为了护卫那门前一辆敞阔的马车,。

    那马车上款款下来一位身形柔弱的夫人,其旁有一位身量很高的清雅男子拿手搀着她,口中似乎还在提醒着她注意脚下。

    云檀不由自主地:“您瞧那位大人气度也不凡,想来不是皇亲就是高官了。”

    由顾南音的角度看过去,那男子身着一身碧青色常衫,搀扶夫人的手清瘦而修长,像是个清雅文人。

    街上热闹,不免有些尘土飞杨,这男子搀这夫人甫一出现,那一身清风朗月的气度,就使得街市都安静了几分。

    顾南音笑了笑,喝下一口茶水:“找个好相公就是好命?不得是那男子好命呢!”

    她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这身份这话,倒有几分酸味了,这便笑了笑,不话了。

    接着向下看,许是午间的日光太过强烈,那清瘦男子忽得一抬头,瞧了瞧天顶的一轮赤焰。

    他抬头看天不过一瞬,旋即便低下头去为夫人遮挡日光,可顾南音却在他这一抬头间,瞧清楚了他的相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是七月天赤足落进了去岁储冰的洞穴,顾南音下意识地垂下头去,只盯着眼前的茶盏一动不动,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似白日里撞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