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荒冥 师傅的东西,这个人……
一入兰舟城, 百岁才得归。
君故跟着兮故在这因桃花而声名远播的兰舟城渡过了属于他们的一个极为特殊的百年。
少年,青年,壮年, 老年,任由四季轮回将青丝染成白发。
在兰舟城,他们抛却自己的身份, 以师徒之名像凡人一样度过了平凡闲淡且会老去的岁月。
离开兰舟城之后,他们径直启程去接宿尧。
兮故在宿尧身上施了法, 让他同她与君故一样, 像一样凡人一样, 成长, 然后老去。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感受人界岁月的寝室。
不论是魔界是神界, 都没有人界的时间流逝真切。
兮故抬眼看了看。
学堂许是经过了修缮,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 模样看起来却比她送宿尧来的时候更新了。
她知道,不出意外, 岑夫子应是早就换了居所了。
不少凡人追求长生不老,就连凡界的帝王也有不少是如此。
在凡界, 一个‘人’活得稍长些, 那叫长寿,若是一个‘人’活得太长了, 那就不正常了,不正常就会招惹祸端, 这也是岑夫子频繁换名字居所的原因,不过他的身份永远是教书的夫子。
兮故牵着君故的手不急不缓地踏上台阶,视线落在阶上沉睡的阳光身上时,一些细碎的往事忽的涌入她的脑海。
数年前, 她曾趣岑远道,他若肯入仕为官,现已不知是几朝宰相了。
当时他只是捋着白须淡笑。
她知道他为何而笑,他很早就同她起过。
他其实不是喜欢教书,只是他的心上人喜欢他教书时的姿态。
哪怕那个人现在不知所踪,他也一直维持着她喜欢的姿态,直到她再次出现。
与她当年对宋行修的执着不同,岑远道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执着却不积极的等待。
心上人不知归处,这是他们相交的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同是对待心上人,他是等,等那个人主动出现,而她是寻,生怕因为自己的不主动而错过的寻。
她也曾与他过她的想法,可岑远道是一个内心只信奉自己那一套的妖。
在他看来,是他生命里的人,不管是隔着时间还是隔着空间,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而那人再次主动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个时间便会是最好的时间,如果他主动去做些什么,只会坏了他们天定的缘分与命数,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维持她最喜欢的姿态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
那时她觉得岑远道是固执地想要印证他口中他们是天定的缘分这一点,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他还有等的机会,她却已经再也没有心上人了。
想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拉着君故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不知宿尧是如何度过这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岁月的。
想着,就见一个白须老者步路蹒跚地从屋中走了出来,在他身侧还围着几个从屋中孩子。
兮故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宿尧。
他蓄着与岑远道如出一辙胡子,应是成了一名教书育人的夫子,整体看起来颇有一种继承衣钵的感觉。
兮故牵着君故与他遥遥相望,发现他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收回施在宿尧身上的术法带着他回到魔界之后,兮故更加确信了自己在人界见他时产生的想法,却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时间过问。
魔界在她离开的百年里,出了不少着为先魔君报仇的名义私下策划着反她的魔臣。
她不在魔界时,他们苦心谋划了那么久都没被巫炤发现,她刚返魔界,他们的阴谋便被他撞破了。
对于此事,兮故不知该是天意,还是该巫炤太过聪明。
只不过他不明,她便当是天意。
兮故站在座椅前,视线扫过巫炤落在殿下被囚魔链束住的龙渊一干人等身上,眸中毫无波澜。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威严无比,本君只要心悦诚服的人,至于在本君面前假意低头的...本君还看不上。”
着,她忽的止声笑了笑,视线却变得凌厉无比。
“既然你们对前任魔君如此的忠诚,本君便让你们去陪他如何?”
闻言,龙渊一干人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焦急和恐惧猛地爬上心头。
在这一刻,他们忽然觉得什么身份地位都不重要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活下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就见兮故抬手指向他们,一道带电的红光自她指尖释出,朝着他们的方向急奔而来。
龙渊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就与周围的其他魔臣一起化为了齑粉。
殿中的手执兵器的魔将深吸了一口冷气,心跳得极快,就连站在旁侧的巫炤呆在原地,片刻后才愣愣地看向兮故。
他猛地咽了咽口水。
君上这功力也太强大了...
先魔君的功力也很不凡,但是还没有到像她一般能如此轻而易举解决一干功力并不低的魔臣的地步。
不过这些魔臣也是该死。
什么忠于先魔君,先魔君在世之时他们便是不安分子,如今还妄想夺君上的魔君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巫炤忽的想,若是他们知道君上曾经的身份或许再大的不服都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哎,无知不仅使人丧命,也使魔魂灭。
兮故看了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声音不急不缓,一派平静地开口,“你们都下去吧。”
她话音一落,巫炤便领着殿中的其他人往外退去。
这时君故从殿外走进来,巫炤领着一群人恭敬地朝他行礼。
君故淡淡地睨了他们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走入殿内。
兮故见他来了,嘴角荡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君故噙着笑意走到她跟前,乖巧地道,“师傅,师傅留下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兮故抬眸望他,眼底满是宠溺,伸手算去揉他的头时才反应过来,他如今的个头已经比她高了。
在人界的那些年,他一直都在猛长,因她在他们身上施了术法才没看出来,他们如同凡人一般生长老区的岁月里,那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入兰舟城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就比她要高了。
她正要将手背向身后,君故忽的在她面前弯下腰来,幅度极大。
只听他道,“师傅什么时候想揉都可以,从前师傅伸手就可以揉到我的头,今后也是一样的。”
兮故瞬间乐了,伸手在他头上一顿乱揉。
这个徒弟没白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君故狭长的凤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模样享受至极,眼里除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还有像狐狸般的狡黠。
看了看被她揉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兮故满意地收回手。
君故缓缓直起身子,面上笑意不减。
忽的听她道,“近日,我有件事要去办,接下来便不给你留任务了,你若觉得闷了,可以去各界走一走,但有一点,不可受伤。”
君故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笑意如旧。
他置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乖巧地开口道,“师傅便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兮故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抬手摊开手掌,弑魂剑倏地出现在她手中。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带着它。”
弑魂剑认主,认她,也神奇地认君故,这在她看来很好。
纵使他生来功力非凡,但她不在的时候能让弑魂剑保护他,她也放心些。
君故没有伸手去接剑,定定地望着她,坚定地开口,“师傅,我不要。”
她这般做,给他一种她要很久很久才回来的感觉。
他希望她尽早回到他身边,如果不可以,他也要叫她一直挂心于他。
很挂心很挂心。
兮故将剑往他跟前递了递,装出一副很凶的模样。
“拿着!”
君故张了张口,正要拒绝,忽的想到什么,乖巧地接下了她手中的剑。
兮故旋即恢复宠溺的眼神,眉眼满是柔和。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如何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君故睁着一双天真无害地凤眸定定地看着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师傅,你便放心去吧。”
兮故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停留,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君故望着她站过的地方,沉思了片刻,随即闪身消失。
鬼界荒冥地狱。
君故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被恶鬼纠缠的清衍,眼中的戾气逐渐浓郁。
师傅的过去,能了解的他已悉数了解。
天帝的惩罚是天帝的惩罚,入荒冥地狱被恶鬼折磨还远远不由不够,在他看来,清衍,该死!
既然他伤过师傅,死在弑魂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反正天帝也想他死不是。
君故下场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狠厉,伸手幻出弑魂剑,提着剑缓缓靠近清衍。
清衍也看到了君故,不过他最先看到的还是他手中的弑魂剑。
那是兮故的弑魂剑!
之前魔剑能被受控的岚烟所用他还能理解,可是弑魂剑不一样。
众所周知,弑魂剑是认主的,且只认兮故一人,绝不可能认二主,更不可能易主。
清衍猛地挣脱周身的恶鬼向前跑了几步后定定地望着提着弑魂剑靠近的陌生男子。
弑魂剑只会出现在兮故手中,所以会不会,这个陌生模样的男子就是她幻化的。
只是兮故喜穿红衣,向他靠近的这个陌生男子却是一袭白袍,沉思了片刻,转念一想,那日她也是穿着白衣的,许是她换了喜好。
清衍心中一喜,连自己的身子再次被恶鬼束缚了也没发觉。
她来找他了是不是?她原谅他了是不是?
他正要开口,不想原本缓缓靠近他的人忽的加速,提剑向他刺来。
原本束缚着他身子的恶鬼受弑魂剑那霸道的剑气所影响,十分凄厉地叫了一声便化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了束缚,清衍趁机偏向旁侧,只是来人的速度太快,他又失了从前的灵敏,弑魂剑从他的手臂刺过,他的手臂顿时皮开肉绽。
君故剑锋一转向他横扫而去,却有意避开他的要害。
清衍被封印了神力,又在这荒冥地狱被恶鬼折磨已久,早已没了什么反抗的能力。
弑魂剑不知疲倦般地在他身上穿梭,他身上很快就被种下了一朵朵密集绽放的血花。
他单膝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眉目间都透露着狠厉的男子,沉声开口,“你究竟是谁?”
眼前的男子下手狠厉,却次次巧妙地避开他的要害,像是要将它凌迟一般,而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即便疼痛入骨也只能咬牙吞下疼痛的闷哼,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身子。
君故看着剑锋缓缓低落的鲜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邪魅至极的笑,心中对他的隐忍却有些不满。
他抬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子幽暗深邃,“我是谁?”
着,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是取你命的祖宗。”
语毕,毫不犹豫地提剑向他刺去,这回不同之前避开要害的千刀万剐,弑魂剑脱手直击他的胸口。
剑锋在眸中逐渐放大,清衍认命地闭上双眼。
他想这样的结局也很好,他做的错事太多了,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
下一刻,剑身如同预期一般自他的身体穿过。
就在清衍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他胸口的空洞飞速闭合。
见他依旧安然,君故眼底闪过一瞬的惊异,随即眸子变得愈发幽暗,再次提剑刺向他。
弑魂剑径直地朝清衍的心口而去。
君故的凤眸微微眯了眯。
即便是清衍依旧拥有尊神的神躯,也无法在被弑魂剑穿心的情况下活着。
弑魂剑可不是一般的剑,师傅过,即便是天帝,也难以抵抗弑魂剑的杀伤之力。
眼看着剑锋就要没入清衍的胸口,不想在他心口处突然绽开一朵血色的桃花,弑魂剑的剑锋生生被那桃花的花心抵挡在外。
清衍低头看着胸口盛开的血色桃花,几乎是在顷刻间,他的心猛地下沉。
这是他体内残存的属于兮故的神力,这个认知让清衍心中一喜,可紧接着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她的神力为何会拧成血色的桃花?
这个问题清衍愈发困惑,他心里莫名地随之升起一股窒息之感。
君故认不得清衍胸口的那股力量,只觉的这股抵挡弑魂剑的力量无比熟悉,却又不上来这种熟悉来自何处。
疑惑之际,耳畔忽的传来清衍低微若无的喃喃自语。
“兮故的神力为何会聚成血色的桃花...”
君故的眸子瞬间变得凌厉无比,飞快的收了弑魂剑,抬手就去吸取他心口处的力量。
师傅的东西,这个人有什么资格拥有?!
如果是曾经给出去的,那他就一一收回来!
看破他的意图,清衍淡淡地笑了笑,为他的无知而笑,兮故的神力可不是谁都能触动的,同时也为自己而笑,即使兮故不在他身边,她也依旧以另一种方式护着她。
他何其幸运,她真的很早很早就喜欢他了。
然而下一刻,不可思议事情发生了,就连清衍,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他胸口处的血色桃花逐渐浅淡,面前的男子不仅能使用兮故的弑魂剑,还能将她留在他体内的神力引出他的体内。
清衍不禁怒吼而出,“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牵引兮故的神力?
君故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眼中满是嫌弃,掌心不停歇地吸取着他体内属于兮故的神力。
师傅过他非仙神非妖魔,更非鬼怪,大概是超脱于六界的存在,他心中替收回师傅神力的想法强烈无比,实际却没有把握成功做到,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轻而易举的牵引吸取神力。
见他不言不语,清衍心中的怒火烧得愈发猛烈。
盛怒之下,他脑中忽的出现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兮故出事了。
此想法一处,一发不可收拾,他心中愈发肯定这一想法。
若不是她出事了,弑魂剑怎么会出现在她人之手,他人又怎能轻而易举就牵引她的神力。
清衍的双手猛地紧握成拳。
被扶川封印神力是心甘情愿的,可他此时又无比痛恨自己是一个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废物。
在这荒冥地狱,他什么也没有,兮故的神力是他唯一能随身携带的属于她的东西,刚刚发现却要被人夺走。
清衍眼睁睁地看着开在心口处的桃花的颜色一点一点变浅,直至透明消失。
最后一丝属于她的神力从他的身体被剥离的时候,清衍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也被掏空了。
收回兮故的神力后,君故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片刻,随即抬眼看向怒意不在,眸中一片空洞的清衍。
准备手解决他的那一瞬间,君故忽的改变了主意。
背着师傅偷偷解决清衍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这么乖,怎么能背着师擅自处决这个曾经伤她的人呢?
师傅与他有过一段故事,那么经过师傅的同意再取他的命岂不是更有意思。
想着,君故似笑非笑看向清衍。
清衍目光逐渐聚焦对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他心中无惧,却忍不住有一瞬的晃神。
就在那一瞬间,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兮故的影子,看到了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肆意张扬,也看到了她诸事在握的狡黠。
将他的失神看在眼里,君故修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嘴角的笑意亦愈发邪魅。
就算如今不直接要了清衍的命,他也当收些‘暂时让他苟活’的利息了,不然岂不是白白来了荒冥地狱一趟。
击垮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击垮他的身体,而是要碾碎他的尊严。
君故嘴角地笑意猛地放大,轻轻摊手幻出弑魂剑。
清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男子提着弑魂剑缓缓向他靠近。
在这暗无天日换冥,他的白衣显得极为显眼夺目,若不看他那双狠厉邪魅的凤目,眼前人不像夺命修罗,倒更像是一个执剑拯救苍生的天神。
清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垂下眼睫。
只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男子下手,待他抬眸看他时,一双似笑非笑地眸子撞入他眼中。
下一刻他就被他一掌击得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焦黑枯木。
随着枯木一起倒下的时候,清衍心中忽的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这种不安在那男子一手提着剑、一手抬起指向他的时候被无限放大。
终于,这种不安在下一刻得到了印证,清衍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都,心猛地往无底深渊沉去。
君故量着全/身/赤/裸/、伤痕遍布的清衍,满意地笑了笑。
一股强烈的羞辱之感顿时自四肢百骸渗透开来,清衍目眦欲裂,又无可奈何。
这种无奈与屈辱将他侵蚀的彻底,如果可以,他只想在这一刻死去。
君故施法将他赤/裸/的身子呈大字型固定在地上,执着弑魂剑缓缓向他靠近。
清衍紧闭着双眼,不再去看他。
此刻他只恨自己如今连自毁的能力都没有。
他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君故走到他跟前,抬脚重重地踩上他的脸。
清衍紧咬着咬着牙关,依旧不肯睁眼。
君故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一阵碾压过后嫌恶地收回脚,像是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视线轻轻扫过清衍赤/裸/的身子,随即提剑在他身上脸上一连刺下了好些个‘邪’字。
刀锋入骨刻,诸邪显现。
君故漫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皮,收了弑魂剑,从袖中掏出兮故少时赠予他玩耍的聚魂铃。
聚魂铃在他手上轻轻晃动,四面八方的恶鬼接连涌现。
清衍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丝毫挣扎,那双眼睛依旧固执的紧闭着,好似他不睁眼就不必面对现实。
看着逐渐靠近他们的恶鬼,君故头也不回飞升离开了荒冥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清衍缓缓睁开眸子,荒冥地狱翻飞的黄沙顿时涌入他眼内。
不少恶鬼还在从伤口处往他的体内钻,清衍望着手臂上的‘邪’字,自嘲地笑了笑,面容逐渐扭曲。
随着越来越多的恶鬼进入体内,他只觉自己体内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