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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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盖头遮挡,俞嫣的视线里一片红色。是盖头的红,也是身上嫁衣的红,还有足下红毯的红。

    喜娘充满喜色的声线高声:“新娘子拜别家人昔年养育之恩!”

    俞嫣被石绿扶着转身,朝着长公主所在的方向跪拜下去。她垂首,云鬓两侧步摇流苏擦着面靥,玉石质地,有一点凉。

    俞嫣忽然想将盖头掀开,再望一眼母亲。可是她不能。

    长公主着盛装立在檐下,瞧着一身嫁衣的女儿,她脸上挂了几天的笑容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却稍微淡了淡。女儿家的姻缘好似第二次投胎,她给了女儿十七年的无忧生活,只盼着她婚后也能无忧顺遂喜乐平安,一如曾经。

    “青序。我将女儿嫁于你,你可要善待她。”长公主道。

    俞嫣听着母亲严肃的声音,鼻子忽然一酸。

    “岳母大人放心。婿必当珍之重之。”

    这是俞嫣第一次听见姜峥的声音。她细细听着他的声音,从他温和又清泠的声线里,去猜测着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石绿和退红扶起俞嫣,俞嫣起身后,里不知被谁塞了花团锦绣的红绸。丝滑的绸缎被她握在里。她轻轻抬眼,看着逐渐绷直的红绸,却看不见另一端握着红绸的人。

    在喜娘的吉利唱词里,在周围亲朋一声又一声的贺词里,俞嫣踩着红毯一步一步往外走,心里有对家人的不舍,还有对从到大生活的地方的依恋。她走出了公主府,离开了自生活的地方。

    她还想回头,石绿在她耳畔低语:“郡主,不可以回头看。”

    石绿再声安慰:“过两天还能再回来的。”

    俞嫣没吭声,默默往前走,一直走到婚舆侧。舆梯摆在一侧,铺着红绸,等着她踩。

    俞嫣登车时,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臂。力道微重,不似石绿,也不似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侍女。当那力道不在了,俞嫣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姜峥扶了她。

    她在婚舆里转身,端庄地坐下来。

    因为看不见,俞嫣的听觉变得更敏感些。她听见石绿带笑的声音喊了声“姑爷”。

    紧接着,姜峥登上婚舆,将绣着大幅双雁图的喜毯搭在了俞嫣的腿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视线里,出现了姜峥的。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素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有的白月牙。

    ——像是一双爱干净的。

    这双看上去很干净的正在为她仔细搭盖喜毯。鲜红的刺绣喜毯上,用大量的宝石为饰。宝石在暖阳下折着闪烁的光。烁烁光影落在姜峥白玉一样的上。他颇有耐心,用指腹抹平喜毯上细的褶皱,甚至慢条斯理地将喜毯上微歪的一颗宝石扶正。

    俞嫣的双腿紧紧靠在一起,感受着他为她搭盖喜毯时若有似无的指背轻碰。

    待姜峥松了,俞嫣悄悄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又忽然听见了姜峥的声音。

    “俞嫣?”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是姜峥对俞嫣的第一句话,在挤挤攘攘围观婚仪的人群前,轻唤她的名字。

    俞嫣端端正正地坐在婚舆里,脊背挺直,一点不想露怯,可是她心里还是忽然慌乱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姜峥并没有让她为难,他几乎是在轻唤了她的名字一声后,紧接着便问:“还不知道你的名?”

    周围好些人,他们笑笑,嘈杂一片。俞嫣瞬间觉得被当众问名,是一种很唐突的行为,纵使他压低了声音,围观的人恐怕听不见。

    俞嫣你冷静些,他是你夫君,这不是被唐突——俞嫣悄悄在心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再拿出寻常的语气,大大方方地出来:“酿酿。”

    “酿酿。”姜峥重复了一遍。

    俞嫣以前也不觉得自己的名有什么特别,此时此刻在围观人群的嬉笑喧哗声中,他随意轻声的一遍唤,普通的两个字被他出来,竟多了几分逶迤的味道。

    俞嫣很想咬唇,可是她忍住了,怕弄坏了仔细描的唇妆。她压下心里的慌乱,问:“怎么还不走?”

    “在等吉时。”姜峥道。

    俞嫣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懊悔自己错了话,她这问题怎么像她迫不及待想要嫁到姜家去似的?她分明只是觉得他站在身侧碍事

    不久后,当媒娘拉长了声音高喊吉时到,婚舆被抬起,车队浩浩汤汤地离开公主府,绕着洛阳城,大张旗鼓地将新妇送到姜家。

    长公主有点舍不得。

    俞瑞道:“母亲宽心。就算是出嫁女,也是咱们俞家的人,不会让酿酿吃亏受委屈的。”

    璧琴也在一旁劝:“我瞧着姜家六郎人中龙凤,母亲也不是一直很看好他?这是天赐的良缘,我们该祝福酿酿才对。”

    俞珂回头,懵懂地望着母亲微红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红着眼眶。他重新转过头,望向远去的婚舆,忽然有点后悔以前和姐姐吵吵闹闹,现在姐姐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日日见到。若他以前多让着姐姐一点就好了

    一路上,俞嫣端庄地坐在婚舆里。纵使有红盖头遮了她的头脸,也藏不住她挺胸抬头的挺拔身姿。

    长长的接亲队伍绕着洛阳城而走,所经之地惹得百姓们围观看热闹。姜家的侍女们将备着的喜糖撒了一箱又一箱,引得一句又一句祝福新人的贺词。这是洛阳城的习俗,接到喜糖的人要对新人一句庆贺祝愿的话。姜家撒的喜糖多,自然得了无数贺喜。

    在公主府时,俞嫣有太多的舍不得和局促。可是当婚舆到了姜家,她腰背挺直,十分得体地走完整个婚仪流程,无一纰漏。

    直到被送进洞房,身边只有她自己的几个侍女,俞嫣才稍微松了口气。

    “姑娘,你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喝点东西润润喉?”窃蓝问。

    俞嫣迟疑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退红快步走过去开门,见到一个面带笑意的侍女。退红昨日来时,已认识了她,知道她是姜峥院子里有头脸的下人,唤春绒。在春绒身后还有跟着几个侍女。

    退红和春绒一人门里一人门外,同时福了福身。然后退红赶忙将人请进来。俞嫣到底是新妇,身边的人都是才到府上,对府邸不熟悉。姜峥身边的下人们自然要过来招待。

    两边的侍女相互道喜寒暄着。

    俞嫣仍旧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她没怎么听屋子里侍女们的贺喜之词,毕竟已经听了一路。原先只自己身边人时,俞嫣还能放松些。姜峥院子里的侍女们过来,她又重新端着姿态了。

    累也得端着。

    俞嫣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关于姜峥。她总忍不住想起他递过来帮她搭喜毯的,也总忘不掉他随口轻唤的那一声“酿酿”。

    她在心里默默描绘着姜峥的模糊轮廓。

    俞嫣记得嫂嫂曾过声音好听的人,不见得一定长得好看,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太丑,上天才用声音来弥补一下?

    听姜峥曾经在军中待了三年,会不会是个不拘节埋汰粗人?

    京中多纨绔,姜家又高门。姜峥会不会是个吊了郎当的纨绔子弟?比弟弟还要没个正经样子?

    想到弟弟,俞嫣忽然想到俞珂背着她时姜峥俊朗。可弟弟不是一向与她作对吗?会不会故意反话啊?

    俞嫣啊俞嫣,活要面子死受罪,你怎么能就一直撑着直到今时今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

    她分明知道探花郎没有嘴歪眼斜丑陋者,也曾无意间听过别人对姜峥容貌的评价。可是在这一刻,她穿着嫁衣坐在陌生的喜床上,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俞嫣听见有人是姜峥过来了。这婚仪,要继续往下走——结发、交杯,与洞房。

    俞嫣从红盖头下方看见姜峥立在他身前。

    喜娘催着姜峥为新妇挑开红盖头。俞嫣这一整日断断续续的紧张,顷刻间一下子涌来,堆到了顶点。她听见自己的心口怦怦跳着,又要告诫自己不可以失仪,一定要大方得体才是!

    盖头被喜秤逐渐挑开,露出新娘子天姿绝色的娇靥。满屋子闹新人的人一时竟看呆了。以前便知郡主娇艳貌美,今日见到描红妆的她,还是被她的云貌花容惊到了。

    没了遮挡的红盖头,俞嫣就不准自己露出怯意。她压着心里的忐忑,慢慢抬起眼睛来,大大方方地望向姜峥。

    石绿轻咳了一声。

    俞嫣瞬间回过神来。

    然后,俞嫣听见了笑声。

    俞嫣的脸上仍旧挂着得体微笑,心里却惊愕自问——她、她刚刚看了姜峥多久?

    原来夸赞姜峥容貌的传言是真的。原来弟弟也没有骗她。

    哼,她就知道母亲才不会给她找个丑八怪!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喜娘拿着缠着红绸的剪子,各自剪了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收进盒子里。

    侍女端来交杯酒。春绒却先一步将浸过水的湿帕子递给姜峥净。

    浸过水的帕子有点青桂的清甜。

    他修长如玉白的在红色的湿帕间反复擦蹭,慢条斯理,耐心十足。

    俞嫣抬起眼睛,视线从他的移到他的侧脸。他昳俊的面容浮着一层温和的浅笑,却笑不及眼底,带着疏离。

    俞嫣忽然觉得他反复擦的模样,像将要进食。而她就是那盘待切割的鱼肉。

    姜峥忽然望过来,俞嫣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