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声响从屋外传来,林景智一家三口接过来了。
林景信躺在里屋,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两根红色绸带放在玥玥中,道:“来,二叔的礼物。”
红色绸带颜色很正,艳得如红旗一角。天色已晚,屋里很暗,没有点灯,这一抹艳红便显得十分出彩。
玥玥眼睛一亮,喜得连眉毛都在跳,拿着这一卷绸带,缩在林满慧的怀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啪!”
灯绳被拉扯,室内一片光明。
灯亮了,正在林满慧头顶。这一片光亮撒下来,她头顶的碎发调皮的打着卷,亮闪闪的。
林景智坐下,搓着对林景严:“门口有一箱桔子,你去搬进来。”
林景严一听,忙道:“大哥你留给玥玥吃嘛,带回来做什么?”
林景智道:“我们是双职工,两箱桔子哪里吃得完?所以拿过来一箱大家吃。”
林景严听是大哥大嫂家吃不完的,这才打开门,掀起厚重的棉布帘子。
一股寒风呼啸而入,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林景仁道:“今晚这是要变天吗?没听广播里啊。”
林景严搬着一箱桔子进来,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嘲讽道:“广播里的天气预报根本就不准。不在我,灵不灵在天。”
听到这句话,想到最近广播里的天气预报频繁出错,大家都笑了起来。
搬完桔子,林景严赶紧把门关上。风太大,关门都得费劲。林景严刚刚一直在厨房帮忙,脱了棉袄,只穿了件套头的毛线衫,冻得“嘶哈嘶哈”直叫唤。
林满慧喜欢吃桔子,带着玥玥打开箱子,拿出七、八桔子摆在桌上,一边招呼大家吃一边自己剥开一个,放进嘴里之后一咬,眼睛都眯了起来,“唔——”了一声。
林景严问她:“酸不酸?”
林满慧好不容易缓和过来这股酸意,眯着眼睛摆:“酸!”顺就将剩下的桔瓣递给林景严。
林景严也被酸得直跳脚,孙文姣一见笑开了花:“这是农场出产的,酸得很,得放一阵让果酸沉淀一下。”
林满慧道:“算了,明年我来种几棵。”
林景智在一旁:“就是这个品种,你种还不是酸?”
林满慧道:“大哥瞧不起人,我种出来桔子肯定清甜。”
林景智笑了,模仿主席视察黄河的豪迈姿态,一挥:“你如果种得出来甜桔子,我以后都不给你布置多余的作业。”
“啪!”
林满慧一听便跳了起来,伸出掌与他在半空中相击,声音清脆、响亮。
“一言为定,大哥你话要算数。”
林景智根本不相信林满慧能种得出来,摇了摇头:“你呀你呀,还是太懒散。但凡肯多花一分功夫,成绩早就名列前茅。”
老师一起学习,那是滔滔不绝。林景智刹不住车,开始叨叨林满慧在学校的表现,顺便又把林景严教训了一通。
林满慧与林景严面面相觑,同时咳嗽一声,并肩向厨房走去:“晚饭应该好了,我们去看看。”
林景智得正起劲,忽然发现两个学生不见了,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林景信吐槽:“你看,我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都不领情。”
林景信笑了笑,拿起一个桔子递过去:“来,大哥润润喉。”
林景智慌忙摆:“再放一放,再放一放。”
噼里啪啦热锅炒的声音、食物的香味从厨房那边传来,林景严高高兴兴走出:“菜都炒好,准备摆桌!”
屋外虽然寒风萧瑟,室内却温暖如春。
烧得正旺的炭盆、满桌的饭菜、热闹的家人这是家的感觉。
林景智拿出当家大哥的谱,举起酒碗对林景信:“老二,我这个大哥以前不在农场,家中弟弟妹妹关照得少,幸好有你。你现在上了大学,值得庆贺,这碗酒,我敬你!”
林景信慌忙站起,举碗与林景智相碰,低头喝了一口米酒,温过的酒滑入喉咙,顺着食管而下,灼烧着胃,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林满慧一直挨着玥玥坐,悄悄挟了根鸡腿给她,:“吃了鸡腿跑得快,玥玥多吃点。”
玥玥今年满四岁,正是口齿伶俐的时候,抓着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赞叹着:“姑,鸡腿真好吃呀,以后可不可以天天放寒假呀?”
林景严舀了一勺蒸蛋放进玥玥的饭碗里,笑嘻嘻地逗她:“为什么要天天放寒假?”
玥玥看一眼父亲,放低了音量:“寒假大家都有空,玥玥能吃上鸡腿,还能扎漂亮的绸花呢。”她晃了晃脑袋,头顶那根揪揪上扎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绸花,美得很。
童言无忌,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看着同样笑得欢畅的父母,玥玥先前还有些怯怯的,现在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咯咯咯——”笑得最大声。
看到女儿被姑姑、叔叔们善待,孙文姣再一次觉得调动工作到农场来是个明智的选择。玥玥送到外婆家养,虽外公外婆对她宠爱得很,但自己那结了婚的大弟弟却有些不满,觉得玥玥又不姓孙,凭什么归自家养。酸话了一箩筐,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到农场来挺好,虽没有在县城关吃公家饭听起来风光,但实惠呀。这里的幼儿园很近,玥玥吃的、用的都有姑和叔叔们送,平时带着她玩,处处以玥玥为中心,在这样和谐受宠的环境下玥玥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一家人笑笑,一口酒、一口菜,气氛十分融洽。慢慢地,大家的话题就越来越深入。
林景信指着五屉柜上的红灯牌收音,似乎透过这个方形的大木匣子看到了整个世界:“我听学校老师,9年上头可能会有大动作,工业学大庆、农业械化后面会是什么?谁也不敢。”
林景严整个人向前倾,努力靠向林景信:“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做生意了?”
林景严不敢肯定,林满慧却笃定地点了点头。
林景严激动地站起来后退一步,差点把身后的炭盆碰倒。他顾不得炭盆里的灰扬起洒在裤腿,双握拳:“太好了!我想做生意,赚大钱——”
林景智到底还是谨慎,忙对林景严比了个势:“声点!”
林景严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闷着嘴笑了半天。
他天生爱做生意,发现商的能力又强,因为绸花、银元一事捅了篓子心虚不已、收敛心神不敢再动,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如果真的放开市场,那会多多、遍地黄金,多美啊。
林景智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试探性地询问:“那,你,高考能够恢复吗?”
林景信迎上林景智那双满是渴望的眼神,思忖片刻才道:“我有个室友,他在京都有关系,听他有可能会有动静。”
哪怕只是一点希望,都足以让林景智兴奋,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双在空中挥舞,整个人变得活泼起来:“好!”
在玥玥的印象里,父亲总是严肃的、沉闷的,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欢快的时刻,她傻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香喷喷的蒸蛋泡饭含在嘴里忘记往下咽。
孙文姣刚当老师不久,还不能体会林景智这份对高考的渴望,但见丈夫如此高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林老师一听高考,就忘了形。”
林景智那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双眼睛闪着热烈的光芒。
高考啊,已经中止了十年的高考制度,真的有会恢复吗?这些年,因为没办法通过高考上大学,高中生失去学习目标,学习热情与动力也随之消失,他这个高中语文老师也失去用武之地,一肚子的学问、一大堆高考经验没办法传授,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陷入极度的痛苦——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我的价值在哪里?
现在终于见到一丝曙光,林景智整个人就像是干涸的池塘终于迎来雨季,恨不得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欢喜过一阵之后,林景智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如果高考恢复,我该做点什么?”
林景严脱口而出:“当然是收集高中课本、准备辅助资料,等高考恢复囤积居奇卖大钱呐”
林景智瞪了他一眼:“钱钱钱!一天到晚只晓得赚钱,你赶紧给我好好读书,准备考大学!”
林景严搔了搔脑袋:“我喜欢赚钱,不喜欢读书,大哥你莫逼我。咱们家有了你和二哥两个大学生还不够吗?干嘛还要再来一个?”
林景智坐回椅子,与孙文姣交换了一个眼神,冷哼一声没有再话。显然他已经拿定主意,林景严敢不好好准备高考,迎接他的将是棍棒教育。
林满慧道:“大哥,我有个想法。”
林景智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放柔和了语气:“看。”
林满慧当然知道9年2月国家会恢复高考,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林景智:“大哥,如果高考制度恢复,报名的人肯定不少。你可以提前准备教辅资料,咱们农场不是有找印刷厂吗?你拿了书号,印刷出,名利双收,还能帮助到更多的考生,一箭三雕。”
林景智还没话,林景严先一跳三尺高:“高!”
林景智在一旁喜得抓耳挠腮,饭菜顿时都觉得不香了,嘴里喃喃道:“出书?出教辅资料?这个好,这个好。我当老师这么多年,只恨没人肯学、没人肯看,现在终于找到会,一定要好好编写。我得赶紧回去找资料”
他一把抢过林景仁的酒碗灌了一大口,却被呛住,开始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胀得通红。
孙文姣嗔怪地拍着他的后背:“你这人,风就是雨,急什么。”
窗外的北风夹着雪籽,猛烈拍打着窗棂,“噼啪噼啪”声响如炒豆子一般。
窗外忽然传来孩子们欣喜的叫声:“下雪了,下雪了——”
雪籽打窗棂的声响里混进来孩子们的笑声,冷寂的冬天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玥玥兴奋得满脸放光,拉着林满慧的便往外奔,林满慧放下筷子,叫道:“玥玥别急,姑姑带你放烟花。”
林景信带回来的烟花名为金盘银盏,是一个巴掌大的圆盘,中央有一根长长的细绳,一只拿着细绳,点燃引信,圆盘快速旋转,从四边喷射出烟火,先是金色,待一阵嗡鸣之后换成银色。
夜空下烟花丝丝缕缕,盛极艳极。
玥玥在一旁边跳边叫,嗓子都快喊哑了:“好看!好看!金盘、银盏!花、花、花”
雪籽落下,寒风冷得钻心。孩子们的头顶、棉袄沾了薄薄的一片白,可这一切都没有抵挡他们的欢乐,个个兴奋地在硝烟满地的地坪欢叫。
林景信带回来的一盒子烟花一共有二十个,一口气放完七、八个,林景严再也舍不得,站在檐廊对地坪围得越来越多的人群嚷嚷:“没有了、没有了,花炮都放完了。”
听到林景严的话,爱热闹的孩子们都哀求道:“林景严,再放几个吧,没看够啊。”
林景严不为所动,虎着脸挥道:“没有了,都散了吧。”
“哦——”眼看着再没烟花可看,孩子们失望地叫了起来。有聪明的叫道:“林景严,过年我们再来看,好不好?我给你带糖吃。”
玥玥代为回答,声音很大:“好!”
孩子们抢了地上玩剩下的烟花筒一哄而散,一边跑一边喊:“我抢到了!哦哦哦——”
林家人都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连脊房的住户也都出来看热闹。难得一见的烟花燃放让所有人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