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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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孙文善话有点酸溜溜的不中听,林景智生硬地接了一句:“养了鸡不杀,留着做什么?”

    孙文善到大姐家一向不受姐夫待见,早就了解林景智是只纸老虎,模样看着吓人,其实心地善良得很。

    他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解释道:“队里现在抓得严,不准搞资本主义,一家只能按人头数养鸡,平时都留着生蛋呢,不到过年哪个舍得杀鸡吃?”

    孙文姣知道丈夫不喜欢这个大弟弟,怕林景智不高兴,便在一旁打圆场:“这鸡是我姑养的公鸡,母鸡也舍不得现在吃咧。”

    孙文善接过孙文姣递过来的筷子,啃鸡肉、喝鸡汤,吃得满嘴是油,一双眼睛在饭桌上直瞄,不断地赞叹:“大姐你这日子过得真舒坦!有鸡、有鱼、有肉,唉哟还有腊肉炒红菜苔,我们乡下人连年饭都没吃这么好。你调到农场来,还真是对了。”

    孙文姣见到娘家人很高兴,没有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林满慧却与林景严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林景智在一旁冷冰冰地了句:“那么多做什么!吃饭还塞不住你的嘴?”

    孙文善依然笑眯眯的,吃完扣肉吃腊肉,再将鱼肚上的肉吃完,就着菜苔、炒蛋一连干了三碗大米饭,打了个饱嗝将碗筷放下。

    吃饱喝足,孙文善这才有了闲心逗外甥女,他对玥玥:“玥玥,怎么不喊舅舅?”

    玥玥躲在林满慧身后,露出个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排斥,大声道:“大舅舅坏!”

    孙文善闹了个没脸,自我解嘲地了句:“这孩子,在外婆家长大的,一点良心都没得,才离开半年时间连舅舅都不认了。”

    林满慧护短,抱起玥玥没好气地:“玥玥不是喊了你舅舅吗?哪里有不认你,别瞎给孩子扣帽子。”

    完,她上下打量着孙文善,问道:“今天过年,你这个当大舅舅的给玥玥带什么来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年年,孩子过年,一般长辈都会给孩子买新衣、新鞋,或者吃的。

    孙文善长着一张国字脸,下颌有点宽,浓眉大眼,模样周正。他高中毕业之后进大队部当了个书记员,记工分、拿工资,家里万事都是爹妈操心,日子过得其实挺滋润的。

    听到林满慧的话,他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孙文姣:“大姐,这就是满慧?”他在心里暗道,以前大姐总她是个老实巴交的可怜,看来传言有误啊。

    孙文姣点头道:“是啊,你姐夫家最的就是这个妹妹。”

    再依次介绍过其余几兄弟之后,孙文善看林景严几个瞪着眼睛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心里有些打鼓:大姐夫人蛮好,怎么他的兄弟看上去凶巴巴的?

    被林家兄妹盯着,孙文善忙道:“有有有,玥玥是在我们孙家坪长大的孩子,过年怎么能没有礼物?”

    他拖过自己带来的白色纺织袋,解开绑在袋口上的麻绳,从里面拿出一双孩子的老虎布鞋,在林满慧与玥玥眼前晃了晃。

    “玥玥你看,大舅舅给你带了双新鞋子。是你外婆亲做的哟,外婆想玥玥了,玥玥有想外婆吗?”

    林清玥虽然不喜欢这个大舅舅,但对养大她的外婆很有感情,双接过这双鞋子抱在怀里,看着这红黄两色、喜气无比的棉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扁着嘴喊:“外婆,玥玥想外婆”

    孙文姣看女儿哭泣,心里也不好受,升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思乡情绪:“文善,谢谢妈还记着玥玥咧。”

    孙文善从袋子里拿出两包用旧报纸包好的红薯粉,再掏出两包腌菜、一包笋干、一大袋酸萝卜,都是乡下的土特产,笑眯眯地:

    “大姐你们现在隔得远了,路上要坐车,带鸡怕路上闷死,带蛋怕磕了破了,所以只带了些好拿不怕摔的。东西不值钱,你们莫怪啊。”

    孙文姣看到这些家乡土菜,似乎看到母亲在屋前屋后忙碌的身影,哪里还会怪东西不值钱?连声道谢:“谢谢了,鸡、蛋什么的你们留着自己吃,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呢。”

    孙文姣兴奋得满脸放光,这是第一次娘家人对自己这么客气。千里迢迢过来,带来家乡土特产,还有母亲为女儿亲做的布棉鞋。

    她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激才好。等到孙文善吃完饭,便起身到走廊煤炉上烧水煎姜盐豆子芝麻茶。

    林景勇、林景信、林景严帮着收拾桌面、还桌椅板凳,林景仁与林景智坐在床沿,林满慧则抱着玥玥看人书。

    孙文善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悠消食,一眼看到搁在书桌上的收音。

    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盒子,繁复木纹装饰的音箱、一排米色的按钮、右上角嵌着两个红字的大字——红灯。摆在学校配套的深棕色书桌上,很有艺术感,看着十分高档大气。

    孙文善双眼闪着贼亮的光芒,连连道:“唉呀,大姐家真是越过越好,都买上收音了。这个怕是要一百多块钱吧?”

    看到孙文善用那双油乎乎的摸收音,林景智皱眉提醒道:“文善,收音刚买,你爱惜点。”

    孙文善嘿嘿笑着看向林景智:“姐夫,打开收音给我听听呗?也让我见识见识。”

    玥玥一听开收音,马上兴奋地叫:“我来我来,我要听歌。”她搓搓,哈了一口气,让林满慧把她抱到书桌前,轻轻地旋转按钮。

    “呲——呲——”一阵电流声音,调频之后,收音里响起优美的旋律。

    一个悠扬美丽的女声在深情地演唱: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

    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

    歌声美妙,曲调欢乐,所有人都被它吸引,屏住呼吸安静地倾听着。

    玥玥也跟着一边打拍子一边哼哼,似模像样的,十分可爱,引来林家兄妹为她鼓掌。

    孙文善却不能欣赏外甥女的这一份活泼,对林景智:“姐夫,你们也太宠孩子了,你看玥玥穿着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还戴了顶新帽子,这帽子还是毛呢的,得花多少钱啊。我妈、我爸现在快六十岁的人了,一辈子都没用过毛呢的东西。”

    林景智听到这话,想到自己早逝的父母,心情有些低落。子欲养而亲不待,曾经想着等将来自己赚钱了带父母去京都转转,感受一下首都气象,只可惜

    孙文善看林景智意动,便继续打感情牌:“姐夫,你们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我们也替你们高兴呢。只是你们调到农场后一直没有回孙家坪,爸妈记挂着你们,派我过来瞧瞧才肯放心。”

    孙文姣端着一个瓦罐子走进屋,将姜盐茶倒进茶碗,洒上一大把白芝麻、炒黄豆递到孙文善中,听到他的话十分感动:“文善,多谢你们惦记着,这不刚放寒假嘛,等过完年我们回去看望爸妈。”

    孙文善喝了一口茶,芝麻与黄豆炒熟之后有些微微的焦黄,闻起来很香,浮在面上厚厚一层,被姜味一冲,十分醒脑。

    他抬头问:“大姐,你们农场是不是芝麻、豆子多?”

    孙文姣老老实实地回答:“农场有种,这次学校每人发了两斤。”

    孙文善眼珠子一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可不可以给我带点回去?家里缺这个,买不到咧。”

    孙文姣爽快一笑:“这有什么?只要你拿得动,都拿回家去吧。”

    林满慧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大嫂娘家这个大舅哥一来就夸大哥大嫂家越过越好,自己家却连过年的芝麻、黄豆都没有,再送点温暖,敲打敲打大姐,让他们一家努力付出。

    ——这样的段看来是平日用惯了的。

    细看大嫂与弟弟之间的互动,恐怕孙文善这次远道而来,目的绝对不只是两斤芝麻豆子。

    孙文善了一箩筐的话,无外乎是两点:第一,家里过得艰难;第二,父母对大姐付出良多。他想等到林家兄妹离开之后再提正事,但偏偏林景信非要拉他去老屋睡,大哥家只有一张床,安置不下他。

    一直到夜深,玥玥都打呵欠了,孙文姣催他赶紧洗洗,跟着林景信几个一起过去时,孙文善才不得不进入正题。

    “姐,这次我来,一是看看你们,妈往常每个月都能见到,现在半年了只寄了几封信,她心里不安。玥玥是她一带大的,不在跟前心里发慌呢。”

    孙文姣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刚调过来事情多。从会计转到数学老师,我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玥玥也四岁了,上幼儿园对她有好处,不能总是麻烦妈妈。”

    孙文善“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讲:“二来呢,我和老三成家。我第一个生了个女孩,老三刚生了个儿子,你是知道的。这次我家那个又怀了,妈看胎相应该是个儿子。”

    孙文姣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只得点头道:“哦,添丁进口,这是好事啊。”

    孙文善苦笑着:“大姐,添丁是好事,可是家里房子不够住啊。”

    听到这里,林满慧终于明白:重点来了。

    果然,接下来孙文善就不断地诉苦,家里老屋只有四间睡房,家里有四个儿子,已经成家两个,还有两个陆续也得结婚、生子,未来根本不够住。

    孙文姣点头道:“家里人多,将来侄子侄女多起来,的确是不够住。”

    孙文善见大姐顺着自己的话,便直接亮明来意,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大姐,家里只有你最有出息,吃的是公家饭,你和大姐夫工资也高,每个月加起来有八十多块,只生了一个负担也轻,能不能借点钱给家里做房子?”

    借钱?

    孙文姣一下子愣住了。除了每个月固定上缴十五块钱给母亲带玥玥之外,家里几个弟弟、妹妹读书、父母看病吃药都是她出的钱,逢年过节买东买西还只是钱,两个弟弟结婚一口气拿走一百块钱,娘家就像是个无底洞,将她里的钱尽数吞噬干净。

    现在好不容易远离娘家,头松动一点,家里就派人来借钱了?

    得好听点,是借钱。可事实上,娘家隔三岔五地来借钱,从来就没见还给一分。

    看孙文姣犹豫,孙文善不高兴了。他将脸一板,声音有些冰冷:“姐,你是家里老大,读书最多,爸妈供你读中专、帮你带孩子多辛苦啊,你可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人。农村起屋是大事,爸妈还准备给你专心留一间呢,于情于理你也得支持一点吧?”

    林景智听到这里,皱眉问:“借多少?”

    孙家的情况他知道,农村人、孩子多,家里穷。他这个做女婿的,虽然不高兴他们总来要钱,但因为对岳父岳母有移情心理,平时也能体谅难处,对孙文姣贴补娘家一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孙文善一听这问话,脸上立马转阴为晴:“三百。打地基、起土坯、上梁、门窗七七八八算下来怎么也得五百块。大姐夫你借我三百,其余爸妈和我们再想办法。”

    孙文姣知道母亲想盖新屋,以前过很多次,但家里刚娶了两房媳妇,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

    看着弟弟渴望的眼神,孙文姣张了张嘴,有些挣扎:“借借这么多?”

    自已并不是什么有钱人,攒下的钱都是一块一块省下来的。刚刚买完收音,准备给景智做身新棉衣,等来年再攒点钱买辆自行车呢,娘家嘴一张就要这么多?

    孙文善有他的心思。母亲交代的他的,是能借多少就借多少,莫让你大姐为难。但他觉得大姐家肯定有钱,你看这桌上吃的、桌的摆的,过得这么好,来一趟这么辛苦,怎么也得多要点是不是?

    看到大姐舍不得钱,孙文善笑了笑:“唉呀,大姐你和姐夫工资这么高,哪里拿不出三百块?反正你们也不急着用钱,先借我们起新屋嘛。农村人,做屋是大事咧。”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想到信里娘家理直气壮管自己要年货,孙文姣感觉很委屈。

    “我和你姐夫虽然是有工资,但我们也有家有口有花销。你不是在大队部上班有工资吗?怎么家里做新屋要五百块,我一个做大姐的就得拿三百块钱出来呢?”

    这是孙文姣第一次向娘家人诉苦。往日面对满脸愁苦的母亲,看着她双粗糙、眼神浑浊,为这个家操劳受累的模样,孙文姣就不忍心拒绝。可今天母亲不在跟前,面对这个大弟弟,孙文姣终于问出了心底里一直藏着的话。

    孙文善一听这话就炸了。他是家中长子,长辈疼爱、寄予厚望,极少批评责骂他。虽然家里穷,但他并没有吃太多苦。一锅粥,底下最稠的那一勺第一个就盛给他。这样被娇惯的人,听到大姐的责怪哪里控制得住脾气?

    “大姐你这话的,爸妈又不是找你要,是找你借!再了,我有工资难道不养家糊口吗?你以为这一大家子是你养的?你读那么多书、赚这么多钱,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不管爸妈,你亏心不亏心?”

    孙文姣的眼泪夺眶而出。

    太委屈了。

    长久以来,自己不断为娘家人付出,却不被承认。似乎自己读书、上班、赚钱,理所应当不断贴补,但凡过得比他们好一点那就是罪恶滔天。

    林景智看到妻子掉眼泪,有些心疼,拉长了脸:“文姣对你们还不好吗?你结婚她一送就是五十,你在农村四处看看,哪个出嫁的女儿会送这么多?上次爸到县城看肺病,吃药打针半个多月,都是文姣出的钱。还有你们几个读书的钱都是文姣拿的。文善,做人要凭良心!”

    林景智的声音越越响,到后面简直是吼出来的。原本躺在床上睡着了的玥玥吓得从床上惊醒,一边揉眼睛一边呜咽:“妈妈妈妈”

    孙文姣心疼女儿,忙抹了抹眼泪,起身坐在床边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哄她入睡。

    等到玥玥再次睡着,室内一片安静。

    林景信抬压住林景仁的,不让他跳起来打人。林景勇脸胀得通红,有心要帮大嫂句话,却觉得自己与孙文善不熟,贸然开口怕大嫂为难。

    林满慧与林景严对视一眼,林满慧冲他挑了挑眉:你上!

    林景严咳嗽一声,走到孙文善身边,抬起右放在他肩膀上:“都是男人,你出来我跟你几句话?”

    孙文善抬看他,见他虽模样清秀,一双眼睛却似狼一样,心里有点发慌,摇头道:“有话就在这里,干嘛要出去?”

    林景严嘿嘿一笑,右带出一份力道,压得他动弹不得:“大舅哥,你知道我们林家兄弟在农场以打架闻名么?”

    打架?孙文善环顾四周:林景信目光冰冷,林景仁蠢蠢欲动,林景勇一脸的络腮胡子鼓着双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孙文善开始心下忐忑。

    大姐夫是个读书人,话虽然有点冲,但从来不动,是个老实人。看这架势,他几个弟弟竟然是恶霸不成?

    “你,你要干什么?我远来是客,今天过年咧。”

    听到这句话,林满慧抱臂而立,淡淡道:“原来你也知道今天是过年?你想借钱,我有啊,要不要?”

    林景严恶狠狠地盯着孙文善:“对!我们兄妹有钱,你要不要借!”

    孙文善愣愣地看着他,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光听这话,对方肯借,他当然肯要啊,可看对方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句好话。

    “不,不借。我干嘛要找你借钱?”求生本能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林景严继续盯着他的眼睛,语带威胁:“为什么不借?”

    孙文善下意识地回答:“我,我还不起钱,干嘛要找你借。”

    林景严冷笑一声,嘲讽地道:“既然还不起,怎么找我大哥大嫂借?大过年的打着借钱的幌子伸要钱,你还要不要脸?”

    孙文善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脸一下子就红了:“以后肯定会还,只是暂时还不起。自家大姐,晚几年还钱的话也不会怪我们嘛。”

    孙文姣哄睡了玥玥,平复好心情,感觉哭过之后脸被咸咸的泪水熬得有点疼。她搓了搓脸,走过来对林景严:“老五,你别管这事。”

    林景严有点悻悻然地收回,撤回林满慧身边。林满慧看他有点郁闷,便在他耳边悄悄了句:“晚上回家,路上揍他。”

    林景严一听,心情大好,眉眼舒展,笑了。

    刚才哄玥玥睡觉的当口,不过是一瞬,孙文姣却想了很多。回顾以前,自己不断地讨好,换取娘家的一点温情。但是现在,她随丈夫调到农场,林家兄妹的尊敬维护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亲情:

    不是一味地索取,而是相互关爱。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无止境地付出只会换来贪婪。孙文姣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团结和谐的亲人,她不想再重复以往的人生。

    孙文姣看着孙文善,嘴角带着一抹笑容。这抹笑容带着阳光下冰雪消融的味道,有一点悲伤,也有一点眷恋。

    “文善,你赶了一天的路来看望姐姐、姐夫,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但是借钱起屋这事,我真没有能力。”

    她抬阻止孙文善话:“你别插嘴,让我把话完。”

    “盖新房是爸妈的愿望,这是好事。但是不是所有愿望都必须马上实现,不是因为是好事就必须得去做,我们得量力而为。

    时候我们兄弟姐妹都想吃上大米饭,但家里没有钱,只能喝粥、掺红薯吃。

    我初中成绩非常好,毕业时想读高中将来考大学,但家里穷我又是个女孩爸妈不肯供我继续读,所以只能选择读中专。

    我上班了,想买自行车、收音、缝纫别人有的我都想要,可是能行吗?没有那么多钱,就只能先不买,慢慢攒钱。

    家里人多,房子是少了,这是事实。但没有钱怎么办?先挤一挤,等将来有钱了再盖好了。

    你看我这屋,只有一间房,三个人睡一张床,吃饭、睡觉、工作都在一起,我也想住领导楼,两室一厅多敞亮!但现在我们刚来,条件有限,只能先克服困难,等将来慢慢努力。

    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双去挣,才坦然。总伸找旁人要,算怎么回事呢?我是你姐,对你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帮你出钱盖房子。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别人日子过得好,那是别人的本事,没有谁规定就必须帮衬那些过得差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莫只看人前显贵,须知人后受罪咧。”

    一口气将心里话出来,孙文姣面泛潮红,有些激动。

    林景智走过来将轻轻放在她肩膀,喉头有些发涩。孙文姣勤劳善良,努力上进,是个好女人,应该得到尊重与爱护。

    林满慧听到这一番话,心中也大受大震撼。

    大嫂得对呢,人前显贵、人后受罪。世人往往只看到鲜花盛开时的光华灿烂,却忽视种子发芽前的黑暗、扎根泥土的辛劳、努力向上生长的奋斗。

    同样的话,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效果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听到大姐的教训,孙文善半天没有吭声。量力而为?明明是不想借钱,却非要得这么冠冕堂皇。读书人就是这点讨厌,什么都要讲出番大道理。

    环顾四周,孙文善发现自己孤掌难鸣。林家兄妹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林景智对自己爱理不理,就连往日最为亲近的大姐,此刻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关注到他。

    孙文善脸色有些难看,想到今天一早出发时满心期待,没想到跋涉一整天不过就吃了顿饱饭,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还想再话,林景仁霍地站起:“好了,天色已晚,大舅哥到我们那边去睡一晚上,有话明天再吧。”

    罢,不等孙文善表达反对意见,他与林景勇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嘴里打着哈哈:“走走走,我带你感受一下农场的冬天。”脸上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孙文善感觉大事不妙,正要开口向孙文姣求情,却听见大姐的笑声:“老三、老四真是热心人,让我弟自己走就好,干嘛还要扶着他。”

    林景严道:“远来是客嘛,我们抬着他回去。”

    难得看到大弟弟吃瘪,孙文姣心中暗笑,叮嘱了一句:“明天早上我用鸡汤煮面,你们过来吃啊。”

    忽拉拉,林景信一行人从农场中学教师宿舍区走出来,向三分场连脊房走去。

    孙文善两边胳膊被架住,林景仁与林景勇都是做力气活的人,力气大得很,像鹰爪一般,掐得他嗷嗷叫:“喂喂喂我自己走。”

    借着一点月光,林景信与林景勇对视一眼,同时撒开。

    “扑通!”

    孙文善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他人生地不熟,也不敢闹腾,只得爬起来自我解嘲地了句:“这路真是不平。”

    林景严在前面打着电筒领路,听到孙文善这话,转过头哈哈一笑:“可不是,我们农场的路啊,都欺生。”

    罢,一挽袖子,上前就是一拳头砸在孙文善肚子上。

    “嘭!”

    冬服穿得多,隔着厚厚的棉衣这一拳头还能忍受,不算太痛,但孙文善心虚啊。他勉强笑道:“都是亲戚,你这是做啥子?”

    刚才看孙文善享受着大嫂的关爱,吃饱喝足还叽叽歪歪,开口就要三百块,林景严早就心里就来气,趁着夜色开揍,又是一拳头。

    “唉哟”孙文善受不住痛,喊了一声,“你怎么这野蛮咧?心我明天告诉大姐、大姐夫。你们就这样对待客人的?”

    林景严嘿嘿一笑:“哪个打你了?我就是看天冷拉着你一起活动下脚。你可别乱讲话,心我让你回不去。”

    林景仁转了转腕,不耐烦地:“老五让开点,让我来。”

    林景信慌忙阻拦:“老三你脚重,莫把大舅哥打坏了,还是让老五动吧,他下有分寸些。”

    林景仁“哼”了一声,扬声道:“老五你给我赶紧地,不要磨叽。”

    等到孙文善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林景严与他头挨着头,看着天花板冷笑道:“还敢欺负我大嫂不?”

    孙文善哪里还敢什么,乖乖地摇了摇头。

    林景严看着头顶天花板,悠悠道:“你是男人,又是长子,家中盖房、父母养老都是你的责任,你不要推到大嫂身上。”

    孙文善欲哭无泪,无言以对。这都什么人呐早知道林家兄妹是这么厉害的角色,哪个敢上门来借钱?

    “人都长嫂如母,我们兄妹母亲早逝,大嫂对我们好,我们敬她、尊她、爱护她。你再动歪脑筋,我见你一次打一次,听见了没?”

    孙文善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这个鬼农场再也不来了,打死也不来。

    第二天一早,窗棂外灰蒙蒙的,伸出感觉空气冰冰冷冷。

    孙文善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打鼾,看来是真累了。

    林景仁与林景勇今天还得上班,早起烧了炭盆,在厨房烧水洗漱,不一会儿屋里便暖和了不少。

    一股淡淡的炭火气息在屋内弥散,林满慧被孙文善的鼾声吵醒,打着呵欠把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慢吞吞地起了床。

    天色尚早,气温很低,暗处角落还有些积雪没有化,阴冷阴冷的。

    林景勇从厨房端来三海碗猪油面,面上放了一个煎得枯枯的荷包蛋,再加上白菜、葱花、米椒,有黄有白、有绿有红,热气腾腾,让人食指大动。

    老二、老三、老四昨晚挤一张床,早就起来了,坐在饭桌旁开始吃面。

    林景勇吃一口面,停下来对里屋了句:“妹你莫慌,慢慢起来。瓮坛里我给你热着碗红枣桂圆甜蛋茶,要吃面的话让二哥给你做。”

    林景信笑着拍了他一记:“你就安心上班去吧,妹和老五归我管。”

    林景勇憨憨一笑,也没有多解释。他心细,妹长大了,得好好补补,不然将来身体受罪。

    林满慧应了一声,赶紧梳头,一照镜子发现头发蓬松似鬼,摇头一笑,拿出梳子结了两条辫子。

    镜子里的人眉目清秀,肌肤莹润,头发乌黑光亮,虽因为遗传有点自然卷,但梳整齐了看着还是挺服帖的。

    隔着书柜与碎花门帘,林满慧听到里屋床上孙文善吸鼻子的声音,还有半梦半醒的呓语:“妈,你煎了荷包蛋?我也要吃”

    林景严爬起来,穿上衣服一把揪起孙文善,不客气地:“吃什么吃!找你大姐要吃的去。”

    孙文善皱巴着一张苦瓜脸:“我,我不认得路。”

    林景严催他穿上衣服,抓住他胳膊就往外推。孙文善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林景严拖着出了门,按进自行车后座,叮叮哐哐地出发了。

    “这这就走了?我还没跟大家打招呼呢。”冷风一吹,孙文善头脑清醒了一点。

    “打个屁的招呼,你赶紧给我走吧。”林景严一边用劲磴车,一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一路飞奔到了农场中学的教师宿舍,林景严从车上下来,从前面车筐里拿下一个袋子交给迎出来的孙文姣:“大嫂,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让大舅哥带回去。都是农场特产,礼轻情义重啊。”

    孙文善没想到林家兄妹昨天揍了自己几拳头之后,今天还会带礼物过来,不由得受宠若惊,连声称谢。

    林景严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威胁:“我们送的礼,你都得带回去,不然就是不给面子!”

    孙文善忙点头道:“当然、当然。”有礼物,岂有不带回去的道理?

    林景严放下袋子就走,孙文姣留他吃鸡汤面,他回了句:“大舅哥如果今天不走,你就把他送过来住,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孙文善打了个寒战:鬼才会留下来过夜,我等下就走的。

    待林景严离开,孙文善打开袋子,瞠目结舌:一口袋的红薯,死沉死沉的。乡下这玩意多得很,又不值钱,谁稀罕!

    孙文姣见了也绷不住笑,林景严看来是真不喜欢自己家这个被宠坏了弟弟,亏他想得出,特地送一袋红薯,这一袋怕是有十斤呢。

    孙文善苦着脸告状:“姐,你看这他昨天还打我了。”

    孙文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脚利索、头脸无伤,知道林景严下有分寸,便哼了一声:“活该!”

    自家这个大弟弟孙文姣非常清楚,大话、办事,献点殷勤,偏爱占大便宜。以前因为有母亲宠着,自己不好什么,现在没想到夫家这几个弟弟强硬厉害,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气。

    孙文善这一次探望大姐原本想挖点钱回家好过年,没想到最终铩羽而归,辛辛苦苦拎回来一口袋红薯、芝麻、豆子、红糖、白砂糖、水果糖,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一到家他就开始号啕:“我以后再也不去大姐家了,大姐夫那几个弟弟像恶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