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口吐莲花
办了专场之后,江祺枫发觉台下的观众渐渐有些变化,每回报幕的一报他名儿,台下就顿时响起掌声和呼喊,等他和夏源演完节目鞠躬下台,还隔三差五有观众往台上送礼物。
曲艺行里演员总盼着成角儿,以前江祺枫还有些懵懂,什么是成角儿?
什么时候才算是成角儿?如今他似乎得到了答案,浅尝了成角儿的滋味……
“枫,发什么愣?走啦,人大爷还得锁门呢。”夏源刚回后台收拾好东西要走,一回头看见江祺枫这怔怔出神,轻轻一拍他肩膀,催促道。
江祺枫这才发觉后台演员早都散了,就剩下他俩在这儿干瞪眼。
“嗐,有点儿困了,走走走回家睡觉。”
夏源留意看他神情,只见他话时下意识垂下目光,然后摆手轻笑,显然不是实话。不过,看破不破是成年人的传统美德。
两人勾肩搭背出了园子,月色朦胧,路灯昏黄,江祺枫低头看看时间,心想这个点地铁早都收车了,只能坐夜班公交,或者车回去。
夏源沉声叹了一口气:“还是老店好,返场就算演到十一点也有地铁。”
江祺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是你家位置好,我几点都赶不上末班车。”
“你今儿老发愣,到底想什么呢?”
江祺枫扭头扫他一眼,只觉心情复杂。“我在想,咱俩现在算到哪一步了。”
夏源恍然,笑着趣道:“合着你着急了?角儿?”
“去去去,少岔。”江祺枫严肃了几分,正色道:“以前我跟你提过,咱们相声有些太老太俗的段子是不是该捡着点了?路得越走越宽,不能老给自个儿掉价。之前我提这事儿你咱不够格,现在该是时候了吧?”
夏源脸色微变,变得有些凝重,随即陷入深思。
许久,他面色为难:“传统节目难免有糟粕,再者包袱本来就不密集,你这挑剔之后还剩几个?咱拿什么逗乐观众?”
江祺枫道:“创新啊,剔除掉的包袱改成咱们自己的,不仅仅依靠传统段子,咱们自己也能写……”
夏源轻笑着摇头,叹道:“咱们每天演出排的这么满,又快到封箱了,哪里抽的出时间。再这东西作品再好未必所有人喜欢,作品差了肯定要被观众指责、被同行嘲讽。听我一句劝,咱踏踏实实的。”
眼瞧着就到车站了,这话题到最后还是搁置了。
江祺枫明白其中无奈,于是妥协了:“行,再吧。”
公交车进站,是夏源坐的那一路车,他往前走了两步,准备上车时突然回头望向江祺枫:“封箱节目该定下了。”
——
十二月,是准备封箱抢节目抢园子的时候了。
有了去年的经验,这回俩人都学聪明了,报节目的时候直接点名要鼓楼园子,强占了黄齐英的老窝。
月底节目单一发出来,江祺枫、夏源《口吐莲花》鼓楼园子攒底,这结果总算是让两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演,别辜负唐老板对你的信任。”黄齐英假笑着。
江祺枫很客气,往他茶缸里满上热茶,笑意盈盈道:“您放心,在鼓楼这么好的地界封箱,咱哥俩肯定让观众满意、让唐老板满意。”
他没注意到,黄齐英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过了几日,曲阑社那边传出消息,封箱时间定了,节目单也出了,新来的温祺玉跟着在天桥店演出,跟邵欢合演一出《全德报》。
这节目中规中矩,出乎东城茶社的意料,张修明竟然没挑个出彩的活儿为自个儿也为温祺玉出出风头……
江祺枫乐了:“天桥,今年是黄齐英挑梁吧?”
听他这一,夏源也觉出有趣了。“噗,他该不会卖不过曲阑社吧?”
“卖不过倒不至于。”江祺枫唇角微微上扬,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怕演完之后口碑不如人家,老前辈,丢面儿啊。”
距离封箱日子越来越近,饶是其他演员忙的不可开交,偏偏江祺枫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也是,《口吐莲花》是他熟悉的活儿,上了台该怎么演就怎么演,没必要太过焦虑。
——
封箱当天,观众陆陆续续走进园子,各自找到座儿坐下,一桌一壶茶水,人手一把瓜子儿,这就等着台上灯光亮起,演出正式开始了。
头一场是东城的老前辈,板唱了段鼠来宝,一举把观众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舞台当间,这儿起,他放下快板儿,开始单口。
老演员有老演员的魅力,了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气场绝非寻常演员能及,有些个观众就爱这个,爱这久经沙场的沉稳。
“谁写的节目单子,介不缺德嘛!”
后台的演员都愣了,回头看向站在侧目条边上的身形。
江祺枫刚进后台就听见这个,把包往边上一撂,随即发问:“嚷什么?待会儿前面都听见了。”
那人泄了气似的找了椅子坐下,怨道:“老前辈开了场,咱几个还咋演?”
江祺枫面不改色:“该怎么演就怎么演,自个儿功夫不到家别怪人老先生压了你的场。”
那人被堵的不出话,但仍然心有不服,心里嗤笑了一声,待会儿谁垮的更惨还不一定呢。
老先生不比年轻人精力旺盛,节目演完就回家睡觉了,剩下一帮年轻人或焦虑或兴奋。
墙上时钟的指针扫过了十点半,台上已经是倒二了,下一场就是底角儿。
这会儿后台很热闹,这些个演员一点都没有往日临下班时的疲倦,只听方才怨声载道的家伙正在吹嘘自己千杯不倒,嚷着今晚不醉不归。
江祺枫啧啧轻叹,暗自摇了摇头,也不插话,低下头刷起了手机。
“前边差不多了。”夏源推了他一下提醒道。
江祺枫收起了手机,起身掸掸衣袖,抚平了袖口的褶痕。
“嗯……”
倒二的是一出群口,仨人刚从下场们归后台,主持人紧接着上去了。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口吐莲花》,表演者江祺枫、夏源。”
两人从容地走上台,调整好面前的话筒,放眼望去座无虚席,演出该开始了。
然而江祺枫刚走到台前,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桌上,看见他待会儿要用到的道具——扇子,他脸色猛的变了。
《口吐莲花》里逗哏演员拿「古戏法」来戏弄捧哏演员,逗哏得忽悠捧哏敲锣请神接仙,这扇子就好比是锣锤,捧哏的脑袋就好比是锣。
相声舞台上用的道具扇子都是特质的,在人身上光响不疼。但今天桌上这扇子……显然被人调了包。
想起这是在台上,江祺枫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脸上换成灿烂笑容,开始照着台词开始这场节目。
自他一张口,夏源适时地接下句,有来言有去语,台下观众暂且看不出异常。
等到夏源在江祺枫的授意下终于拿起那扇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固。
江祺枫递去一个担忧眼神。
夏源目光微微一怔,很快就恢复平常。他回以安抚的眼神,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接下来漫长的十分钟里,老观众都能听得出,今儿扇子出的声音不太对劲,闷闷的,一点儿不脆。
大段台词自江祺枫口中抑扬顿挫地道出,这一场节目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
随着最后一句词出口,江祺枫吐完水利落转身下台。夏源抹了一把脸,看着台下观众,露出尴尬的笑容,随即也鞠躬离开。
今晚到这儿所有的正活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返场。两人没有太多时间交流,在帘子后面稍稍停顿了几秒,听观众掌声渐渐减弱,就得回到台上。
返场还算顺利,江祺枫唱了一段评剧《报花名》,夏源板唱了一段《同仁堂》,台下掌声雷动、好评如潮。
整个封箱演出结束,回到后台,江祺枫终于按捺不住心下的焦急,一脸担忧地看向夏源。
“你没事儿吧?那玩意儿在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源摇摇头道:“没事,我开扇敲的,问题不大……”
话虽如此,但江祺枫看他脑门已经有点发红,心底一股子火苗顿时蹿了上来。
后台众人神态各异,看向他俩的目光里有幸灾乐祸也有紧张忐忑。
“谁做的。”江祺枫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压抑着满腔怒火。
无人应声……
“扇子,谁换的!”
过了许久,一个姓周的演员语气不善地顶回他道:“谁知道你们前面发生了什么,你拿我们撒什么火?”
江祺枫不禁冷笑:“你们不知道?咱使的扇子好端端换成了黑檀的,我是不是还得夸夸那人财大气粗啊?”
夏源按住他肩膀声安抚道:“消消火,我这不没事嘛。”
江祺枫哪里肯作罢,又板着脸道:“你心胸宽广,做这缺德事的脑袋上怎么不也挨几十下试试?今儿要是没人承认,待会我就调监控。”
“那个,今儿监控坏了。”
不知是谁弱弱了一句,后台的气氛顿时尴尬,静默了半晌,没人出声。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拉着江祺枫坐下,苦口婆心劝道:“哥,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事,开箱回来还得见面的,别闹这么僵……”
“就是就是,做这事的人心里明镜似的,您训这么一通了,他下回肯定不敢再干。”
“先喝杯茶吧,别生气了。”
一有人起头,后边演员就接连跟着圆场,这场面看起来倒真像是江祺枫太斤斤计较了。